（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论文）论汪曾祺小说的生命意识.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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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缺憾，又表现了对理想人生和美好人性的向往与追求。 三、成为你自己生命的精神形态 生命的精神形态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之所在。人生在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个悲 剧。因为人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他自己。人的非我状态是人命中注定的悲剧。从 情感上说，人生永远追求幸福、美满；但事实上，人生总是充斥着痛苦和无情。苦 难是人类生存中的一种本体性存在，苦难注定要与人类相伴。对人存在的悲剧性的 感知，是每一位作家都具有的。感受、体验苦难，是人成长的必经之途，人因感受 苦难而接近生命的本质，也因体验苦难而趋近生活的深度。但如何进行表现和反映 则是迥异的。要么是直接表现悲苦，使作品笼罩在一片悲惨色彩之下，要么忽略悲 苦，带着盲目乐观的情绪为政治作功利性的服务。汪曾祺则不然，他遵循着艺术创 作的规律，在天国的圆满和地上的苍凉之间构建出了一个黄金分割点。他正视人类 困苦和卑微的生命常态，从生命的荒凉出发去追求生命的价值和尊严，在他看来， 比物质生活更重要的东西，是保持人的精神生命不受损害。 汪氏始终以饱满的热情注视下层平民的生活，抒写他们的悲欢离合和复杂的人 生遭遇。到了2 0 世纪9 0 年代，汪曾祺的作品愈加充满了痛切的幻灭和透彻的清醒， 呈现出越来越浓厚的苦难气息。全面地考察汪曾祺的小说创作，我们就会发现汪曾 祺和谐背后的另一面：对悲苦、冷酷、凄凉的人生的揭示，悲剧意识始终穿行在他 笔下的世界，躁动与抗争一直贯穿在貌似平和的社会中。从人物与环境的关系来看， 在汪曾祺刻意营造的和谐的外表下，总是潜伏着各种矛盾和冲突，人物总是受着环 1 4 浙江大学硬士学位论文 境的压迫与蹂躏。他们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小人物，对环境的要求极低，只想平平安 安地生存。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也无法逃脱命运的悲苦。 露水写了萍水相逢的。卖唱的”一男一女，两人都有着悲苦的身世：男的 好赌，输掉了“小杂货店”和老婆，女的死了丈夫和孩子，跟着草台戏班卖唱，戏 班解散了，无处投奔就到船上卖唱。苦难的生活让他们走到一起，互相扶持，互相 慰籍，“他们在一起过了一个月”，生活刚好过一点，男的却突然得暴病死去。作品 结尾写到女的“刨了一个坟”埋葬了“男的”之后，拍着坟土大哭起来，凄厉的哭 声“直哭得天昏地暗，树上的乌鸦都惊飞了”。这哭声也久久回荡在读者心里。这 篇以“露水好大”开头，又以“露水好大”结尾的小说，极力渲染“满天凉月一颗 星”的寒凉感，透过叙写底层民众命运无常的凄苦，表现世界的虚幻和生命的虚妄。 打鱼的仅用几百字就写了两代渔人的悲惨命运。夫妻俩浸在冷水中劳作，几乎 从来不说话，麻木而又默然地向前走。他们忽然间隔几天没来，原来女人已死。他 们的女儿很快项上来。她穿着母亲的水衣，持着母亲的工具，伴着父亲向前走这 似乎是在走向生活，却又像是在凝固的背景下一代接一代地走向死亡。他们的沉默 似乎是对命运的顺从，却又像是一种大音稀声的抗议。仁慧中的仁慧是观音庵 的当家尼姑，她聪明随和，虔敬仁慈，颇具精神感如力。可是社会剧变破坏了她的 佛事和生计，将她逼成了一个流民。“土改工作队没收了观音庵的田产，征用了观 音庵的房屋一 众尼姑被迫还俗嫁人。仁慧拒绝还俗，宁愿“云游四方，行踪不定0 忍受身心的双重折磨。卖眼镜的宝应人中的王宝应是那种丧失名字、被别人以 其家乡地名命名的小而又小的生意人，整天捧个小匣子边走边吆喝卖眼镜。他为了 证明自己的诚实与正派，坚称正在兜售的一只表拴是玉石而不是化学的，主动取火 烧之，不幸一烧即着。小说至此立即打住，不作渲染和发挥。王宝应和仁慧都是善 良勤勉的人，却总是遭受挫折和失败。命运虽未加给他们大灾大难，却给了他们太 多的辛酸与凄凉。 最奇怪的作品是兽医，这似乎是他九十年代最温馨最绵柔的作品。在小说 的开头，作者似乎还想重演八十年代的技法，极力渲染老兽医姚有多的传奇神异之 处( 如他治牲i z l 六针见效之类) 但他再也恢复不了那份情致，而是马上转向“姚有多 的女人前两年得病死了”的叙述。经媒婆撮合，寡妇顺予妈和兽医姚有多缔结姻缘。 两位丧偶者结为夫妇，这是极平常极平淡的故事，作品甚至有点像刻意制造大团圆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结局的平庸之作。可当写到“顺子妈把发髻边的小白花换成一朵大红剪绒喜字，脱 了银灰色的旧鞋，换了一双绣了秋海棠的新鞋除了孝时”，浩瀚的悲哀汹涌而来。 她这究竟是面对着一场喜事还是一场丧事? 她应该快乐还是应该悲哀? 这短暂的 人生还要经受多少磨难才能走到尽头? 兽医本不想写得像露水那样寒凉， 而是极力写得温柔和美，极力让每个不幸的人都得到归宿与抚慰。然而这抚慰众生、 怜恤万物的心愿，恰恰暴露了内心深处的孤独、脆弱无奈、无聊。越是想温慰世界， 越是发现广大无边的寒凉。或者倒过来说。越是充分体验过寒凉的人，越是急于给 这个世界一丝温慰。 兽医正是以温馨的情调，表现了生命的荒凉与无望。 皮风三楦房子中的高大头和朱雪桥，平平静静地生活，勤勤恳恳地工作， 从无非分之想，然而厄运还是降临到他们的身上，使他们饱受羞辱与伤害。岁寒 三友中的陶虎臣、王瘦吾兢兢业业，苦心经营，最后还是免不掉破产的命运，生 存的艰辛令人心酸。寂寞和温暖中的沈沅只不过是希望从事她所挚爱的农业科 学研究，此外为劳作一生而死的父亲立一块墓碑，就是这样一个对生活无所奢求的 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竟然会被打成右派分子，甚至被剥夺了奔丧的权利，政治迫害 的阴影为作品涂上了抹不掉的悲剧色彩。徙的写作在汪曾祺的心头存放了几十 年，这里面有他太多的对苦难人生的记忆：小学教员方北溟为人正直、教书认真。 但是却一辈子怀才不遇，穷困潦倒，很少舒心宽怀的日子，经常性的习惯动作是“不 停地剧烈地摇着脑袋”。其女儿高雪心高命薄，她想上大学，想“飞到很远的地方 去”，却只能“在这个小城里困着”，抑郁成疾。结果父女俩先后寂寞地死去，留下 无尽的悲哀供人回味咀嚼。 七里茶坊中写到了北国大车马店的雪夜，几个善良的坝上人赶牛去食品公 司途中的艰辛：老刘起来解手一上了炕，说：“他们真辛苦! ”过了一会儿，又自言 自语地说：。咱们也很辛苦。”老乔一面钻被窝，一面说：“中国人都很辛苦啊! ”既 然苦难是一种普遍性存在，我们还有什么可希望的或可抱怨的呢? 担当这种绝望， 辛辛苦苦地活下去，并且对一切苦难而绝望的生灵旄以温爱和悲悯，这不正是别无 选择的选择么? 民工们或许不会想得这么多，小说作者给他们安排出这样一个意识 过程，正表现了他本人的人生体验和俗世关怀。这可以说是作者满怀义愤的三声悲 叹，也可以说是他对芸芸众生的抚慰，更准确地说，则是一个创作主体在沉重地表 达他对于苦难世界的体验汪曾祺笔下善良勤勉的人总是遭受挫折和失败透过平 1 6 浙江大学硬士学位论文 淡冷静的文本，不难感到作者对于苦难人生的微弱抗议，对于挣扎着的生灵的无望 而又温热的悲悯。我们在平淡的表达中可以感受到作者内心的沉重。 人生活在世界之中，是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人的生存对于世界变迁而言是微 不足道的，进一步说是“荒谬”的。存在主义者安德烈马尔罗较早地表述出人生荒 谬的思想。他曾经引用帕斯卡尔的话来表达这个思想：“请设想一下戴着锁链的一 大批入，他们每个人都被判处了死刑；每天，当着其他人的面，将一些人处死；留 下的人，从他们同类的状况中，看到了他们自己的状况这就是人的状况的形象 比喻。”国汪曾祺在小说中，通过刻画一部分下层人物的悲剧命运，表达人自身挣扎 的无力。到救了难产的团长太太的性命，却被团长“从后面一枪打了下来”的男妇 科医生陈小手那里，汪曾祺达到了彻悟。( 故乡三陈陈小手) 他似乎一眼看穿 了这个世界的荒谬底蕴，沉痛的人生之哀原是现实命运播弄的结果，世事无奈，人 生无奈 为了消解现世沉重的悲苦，汪曾祺。总是将悲剧放到背景的位置上，笔墨的重 点却是表现悲剧生活中的人情、人性和人道主义，以悲剧来反衬生活中的美”o 在 历经沧桑、饱尝人情冷暖后，汪曾祺觉得应该给社会输送更多的真善美，他也的确 是这样做的。 汪曾祺数量并不多的小说中有着许许多多的民间人物，这些人物活动于各行各 业，范围极广。其中有：开药店的、开饭店的、开米店的、摆小摊的、制鞭炮的、 剃头的、接生的、烤鸡鸭的、车匠，锡匠、挑夫、果贩、更夫、地保、屠户这 些都是各种各样的小人物，他们不关心政治，只是默默地按民间的方式生活着。他 们卑贱中活得刚强，清贫中活得自在。人生多苦难，真实的世态，往往不尽如人意， 但“最经磨的还是人的血肉之躯。”o 巧云被刘号长破了身，没有淌眼泪，更没有想 到跳进淖里淹死，她只是后悔没有把自己给了十一子。十一子虽然被情敌刘号长打 成重伤，但小说的结尾，作家设问：。十一予的伤会好么? 会。当然会! ”没有犹豫， 斩钉截铁。 岁寒三友中的穷画师靳彝甫虽然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却活得“有 滋有味。他种竹，养花，放风筝，养鱼，斗蟋蟀，在画室里挂一块上书“四时佳 。程光炜：中国现代文学史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0 0 年版，第2 3 1 页 。夏元明：汪曾祺近作透视，黄冈师专学报1 9 9 7 年第3 期。 。杨绛：干校六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 9 9 2 年版，第1 1 页 1 7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兴”的小匾。吃不饱的时候，拿出三块祖传的田黄石章来看看，他就觉得对这个世 界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他既没有因生计艰难而萎靡不振，也没有因人生坎坷而嗟 长吁短。老鲁中一群书生，穷困并不潦倒，食不裹腹，电灯费都交不起，仍然 一烛为度，嚼野菜而读诗书，高谈阔论，藏否世事。余老五、“陆鸭”这两位落魄 的。鸡鸭名家”，自有闹中取静、愁中找乐的雅兴，劳作之后喝两盅就视为人生的 幸福所在，即使在六十年代劳动改造掏大粪的日子里，“我”也没有沉沦和玩 世不恭( 七里茶坊) 。汪曾祺的作品中，从文人雅士到贩夫走卒，从殷实富户到 升斗小民，你很难见到他们介意外在环境的恶劣而诅天咒地，而愤世嫉俗，而义愤 填膺。人物的孤独是淡淡的，凄凉是淡淡的，苦涩是淡淡的，欢乐也是淡淡的。哀 伤的日子，一场号啕大哭之后，卖唱的还去卖唱( 露水) ，打豆腐的还去打豆腐 ( 辜家豆腐店的女儿) 。中国文人向往丽目中天的纵酒放歌，但也赞赏凄风苦 雨中的浅唱低吟。”生命从一个悲剧走向另一个悲剧，世俗的悲欢、沉浮被汪曾祺 娓娓道来，生命中浩瀚无际的悲凉被汪曾祺细细咀嚼，加以沉淀，然后才以静穆的 一面显现出来，这静寂之中的苍凉寓示着人生命的高贵与坚强，显示的是无处不在 的生命跃动。正是汪曾祺在现实世界的不顺畅，“反使其内在世界强大起来，生活 中和文章中便都有那么一点玩世不恭，在性情和趣味上寄托心志，并借此而旁 敲侧击。这才是真正的才子气质，同过去的士人倒真没有什么两样! ”o 汪曾祺曾这 样说过：。对于人，我只想理解、欣赏，并对他进行描绘，我不想对任何人作出论 断。象我的一位老师一样，对于这个世界，我所倾心的是现象。我不善于作抽象的 思维。我对人，更多地注意的是他的审美意义。” 我们可以肯定，汪曾祺不仅是一 位擅长描绘风俗画卷和田园牧歌的作家，同时也是一位沉重地表达着他对苦难人生 的审美体验的悲剧作家，后一点，越是到了暮年就越加明显。 第二章伸向意义的内部：汪曾祺生命意识的价值取向 “宗教的、伦理的和审美的人生观，构成了人类存在的主要方式。”国和西方 。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北京大学出版社2 0 0 3 年版，第2 3 4 页 o 汪凌：汪曾祺一废墟上一抹传统的残阳，大象出版社2 0 0 5 年版，第8 9 页 o 汪曾祺：卖蚯蚓的人 ，汪曾祺全集，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舨，第6 5 页 o 高旭东：中西文学与哲学宗教，北京大学出版社2 0 0 4 年版，第1 8 9 页 1 8 浙江大学硬士学位论文 不同，中国文化的核心精神是伦理和审美。中国文人个体生命的形态主要是伦理的 和审美的。汪曾祺作为受传统文化浸染很深的一位作家，自觉地实现了与中国传统 文化内在精神的契合。首先，他崇尚以“仁”为核心的儒家思想，以“有益于世道 人心”为出发点，在文本中自觉地传达出由道德情感提升为道德境界的儒家伦理型 生命价值观。这种建立在人性基础上的道德生命是人生价值的基础。其次，汪曾祺 力图为个体生命寻找一种符合生命本性的生存方式，从而使人生进入一种审美化的 栖息所在。这是一种充分自由的生命活动，一种人类最高的生命存在方式，是伦理 型道德生命的一种超越形态。 一、生命道德的提升伦理型生命价值的自觉选择 社会伦理是处理社会之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行为准则，是维护社会秩序的道德 规范。儒家的生命观对于生命本体的关注并不明显，它几乎是靠其生命价值观体现 出来的。儒家经典主要讲的就是“修身”与“处世”，其特点就是关注人生、社会 问题，注重道德伦理的践履，其哲学视野也因之而侧重于道德伦理方面。儒家的哲 学，伦理、政治三位一体，而伦理起着决定作用，最关心的是道德自觉和道德践履。 “仁”是孔子伦理思想的核心。“仁”这个字由“人”。人”合成，人人意即把人 当人。孔子提出“仁者人也”( 中庸) ，明确地把价值目标和价值主体等同起来， 空前地凸现出人的地位和价值，这是孔子对人类生命本质的成熟把握。 论语记载了孔子论“仁”数十次，“仁”字出现百余次。而对“仁”孔子 又在不同场合，从不同角度，因人因事作了多种阐释。然而就伦理道德而言，他关 于仁的论述，没有离开人伦的探讨，是对人的价值的高扬。孔子把他认为人类有价 值的内在道德自觉都包涵在仁之内，把“爱人”作为“仁”的基本内容。具体讲， “仁者爱人”作为人的价值的全面实现，包涵着内在的理性化的情感意志不断升华 的三个层次的境界：首先，爱自己。即对自我生命( 包括自然的和精神的) 价值的肯 定、尊重和珍爱。其次，爱亲人即以孝悌为本对家庭亲人的挚爱。再次，“泛爱 众而亲仁”。即对芸芸众生有等差的博爱。读一部论语我们就可以深切体会到， 孔子所讲的“仁”，实际上是一个以人为本，以实现人格的自我完善、家庭的亲爱 和睦及社会的和谐有序为目标，“修己”近仁，“孝悌”为仁，“泛爱众而亲仁”， 由己及人，由近而远，渐次拓展的心灵境界不断升华的伦理体系，它蕴含着一种品 格，一种古朴的亲爱之情，一种人际意识，既是对个体生存权利和生命价值的肯定， 1 9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又是对群体社会关系的规定。 汪曾祺小说就体现了这种以“仁”为核心的儒家思想。历经了“人心惟危，道 心惟微”的十年。文革”，汪曾祺自然地将儒家传统精华视作自己心灵境界里的文 化方向，并从文化上选择了这一维，在文本中传达出由道德情感提升为道德境界的 儒家伦理型生命价值观，即道德生命。这在他的创作中是显而易见的。儒家思想决 定了他小说中基本的伦理意识与道德标准，这一点体现在知识分子的人格操守中， 也体现在普通劳动者的生活信念里。他笔下的人物无论是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知识 分子，还是传统生活养育的劳动群众，凡赢得作者积极肯定的，都是具有传统伦理 道德风貌的人。高北溟耿介刚直的性格，在困境中不失操守，宁可穷而不达也不肯 苟合于污浊的世态，以及对师生情谊信念般的诚挚，都集中地概括了传统知识分子 的道德素质与精神风貌。汪的小说没有重彩绘写，一切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无言中， 我们却能从文中感悟到一种肃宁的道德境界。故里三陈里的陈泥鳅是救生船上 的一个水性极好的水手“他也好义，也好利”，救活人分文不取，捞死尸却讨价还 价。一日，通湖桥桥洞发现一具女尸，水势湍急，谁也不敢下水。央陈泥鳅下水， 他索要十块现大洋。上岸后，他径直走进守寡多年的陈五奶奶家，把十块钱交在她 手里，带她得急病的小孙子去看病。在奇崛突兀的文末，一种质朴的道德境界沁入 人心晚饭后的故事中，许大娘在郭庆春经过她的铺子前时，总会趁机给他做 些炒疙瘩，。放了好些肉，加了半勺油。”在露水中，拉胡琴的男人给素味平生 的女人拉琴，互相帮助，艰难度日祈茂顺中祈茂顺对于街坊邻居的请求总是 有求必应，把自己非常爱护的三轮车用来送病人。孔子日：“仁者，爱人。”汪曾祺 笔下的小人物大多是仁者，他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他 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淳朴的人情，乐观健康的生活情趣和勇敢执着的生活信念，这 一切都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善。 人与人之间在现实关系中的协调和近于伦理意识的感情慰藉，是汪曾祺在普通 人的生活命运中所努力发掘的诗意，这显然也是民族传统伦理型生命价值观的延 续。如寂寞与温暖中的沈沅，实际是作家借以抒怀的一个自传式人物。在她被 打成右派后，精神马上濒于崩溃：“她的神经麻木了她的脑子会出现一片空白， 一点思想都没有，象是曝了光的底片。”主人公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痛苦感受? 我们知道儒家思想一贯反对个体脱离群体，在氏族血缘关系的基础上，强调入相互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依存的社会性，认为人只有在一定的社会伦理关系中才能存在和发展。沈沅被打成 右派，则意味着成为人群中的“异己分子”而被孤立、敌视。政治生命被宣判死刑 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逐出人群后的孤独感以及随之而来的人际冷漠和排斥。 这对作家而言是难以承受的。他为这种恐怖的前景所震惊，并把这种震惊在主人公 身上表达出来。同样，要缓解这种惊骇进而使其精神得到温暖和复苏，也必须在人 际层面上给予抚慰和接纳，即这种人道关怀必须是儒家式的关怀。情节的发展证明 了这一点，马夫王全安慰沈沅时说的话颇耐人寻味。“俺们，庄户人，知道什么是 谷子，什么是枇子他们不要你，俺们要你!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庄户人” 无视政治禁忌的人际接纳，为沈沅提供了重新参与人群正常交往的可能，从而避免 了绝对的孤立，才使得她的精神得以暂时平静下来，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然而作为 一个知识分子，沈沅不可能真正溶入以。庄户人”为主体的社会人群中，她始终希 望回归到原来那个以知识分子、干部为主体的优雅的人群之中。这个希望随着正面 人物赵所长的出现成为可能。当赵所长一见沈沅时便问：“你怎么这么瘦? ”这句 姗姗来迟的人际关怀用语，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和认同倾向，由于从人群中居于中 心地位的权力所有者发出，实质上暗示了人群即将重新接纳她。果然，赵所长不久 便为沈沅摘掉了右派帽子，最后一道障碍也扫除了在小说的结尾，当沈沅走进阔 别五年的办公室参加“评先”会时，俊哥几李拉开一张椅子，亲切地招呼她坐下； “这还是你的那张椅子。”这个意味深长的细节象征着沈沅获得原来所属人群的认 可后，重新据有了人际关系中的原有位置。这样环环相扣的情节设置并非作者有意 为之，而是作家的伦理型生命价值诉求在现实中合乎逻辑的发展在经历“寂寞” 之后重获“温暖”。小说所要表述的主题自始至终都带有鲜明的儒家伦理文化色彩。 儒家伦理型文化在“庙堂”的基本道德尺度是“忠”，而在民间常常表现为“义”。 “义”在儒家学说所建立的庞大伦理道德体系中，和“仁”一样起着支撑作用。儒 家的代表人物无不重视义。论语述而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 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o 圣贤先哲们不断阐述和挖掘义的真谛，把义作为主导价 值观注入整个民族的道德体系中义在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中，都确立了自己应有 的地位，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民间社会的“义”的观念一般可分为“侠义精 神”和“江湖道义”。侠义精神侧重于个人人格，表现为重然诺，守信用，言必信， 。见朱熹：四书集注 ，岳麓书社1 9 8 8 年版，第1 3 4 页 2 1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行必果；仗义疏财，赈穷济困；施恩于人而不自矜夸耀，不图回报。江湖道义更多 地体现出集体的共同理想，表现为替天行道，报国为民；生死与共，忠诚信义；知 恩必报，恩怨分明；四海之内皆兄弟，人格一律平等等。汪曾祺笔下民间社会所表 现出来的“义”，是传统伦理型文化的一种历史的积淀，它既是现实的存在。又是 千百年民族文化心理的沉积，它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世代相传，沉淀在人们的 意识深处，形成了荣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大淖记事中锡匠们代代相传的规 矩是“义气”，表现形式非常实在：不抢生意，工钱分得公道。这些都是支配着民 间人物活动的基本原则，没有高谈阔论，更说不上什么终极关怀。然而，缺少了哪 一条，这些人在民间都很难生存。 汪曾祺生活在一个现代文明不断发展的时代，时代浪潮空前的冲刷与激荡，促 使个体生命生存状态的变动和精神的裂变，尤其是以作家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心灵 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骚动与不安。灵与肉的痛苦与挣扎、困惑与冲突，使现代作家们 对精神家园的渴望迫切而焦灼。现代文明无异于一把“双刃剑”，一边是物质财富 的创造，一边是精神家园的毁灭，由此形成一个文明的怪圈，人类因无法跨越这个 文明的怪圈而产生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德国哲学家弗洛姆对现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 异化现象深感失望，认为现代人因追逐“物的完美”而异化为物的奴隶和机器的附 庸，因放弃对“人的完美”的追求而导致自身本质的丧失。为克服这种普遍存在的 异化现象，弗洛姆提出一个。道德更新”的治疗方案，认为通过实施这一方案，可 以有效地克服现代社会中的异化现象。所谓“道德更新”，就是生命价值规范的重 新定向，通过确立正确的符合人性需要的生命价值准则，改造现代人的生活方式， 使人重新找回属于人自身的本质，由此从异化状态中脱离出来。“道德自然主义” 的建构者一尼采也曾大声疾呼：“成为你自己”。他在查拉图斯持拉如是说中 这样讲述人类精神的三种变形：“我告诉你们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 骆驼如何变成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成小孩。”。骆驼的力量承担着人生的苦痛，狮 子的勇敢则重估着一切价值，而小孩的创造和游戏则使人在创造活力中审美地观 照! 上帝死了，人获得了新生。尼采以“小孩”为隐喻来说明这新生的人，因为小 孩是人的生命的真正创造与回归。2 0 世纪的中国社会经历了太多的动荡和磨难，面 。尼采：查拉图斯持拉如是说，文化艺术出版社1 9 8 7 年版。第2 l 页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对这种“失诗的状态”，汪曾祺搬出了充满诗意的原始的人性和人情。因为“诗是 一种保证、一种许诺，使不安于现世而又不肯离弃现世的人在生存世界的所有不完 满、厄运、片面和灾难性的际遇中，与如歌的真实相遇。”o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 汪曾祺小说不是否定现代文明，而是鞭打人性异化现象。汪曾祺对人性美的追求， 出发点是人本主义或人道主义的，这既是传统的回归，又是一种地地道道的现代思 想。 在中西文明碰撞交汇的时代背景下，汪曾祺没有也不可能把儒家的“仁”学理 论原封不动地继承下来。汪曾祺就读的西南联大是四十年代中国现代主义思潮的重 要温床。汪曾祺回忆说，“当时在联大比较时髦的是a 纪德，后来是萨特。”o 联 大学生热衷于现代派，除了因为有当时在联大任教的现代派名师的引导，更因为在 漫长的抗战相持阶段，远离家乡亲人的流亡学生们在穷困卑屈的生活中，所滋生的 对于现实的不满，对国家与个人前途的担忧。几乎每一个人，都程度不同地怀有焦 虑感、失落感、无奈感和某种生活的荒谬感。他们不仅在外国现代派作品的阅读中 产生强烈的心灵共鸣，当他们自己一旦提笔创作，也往往自然地运用一些现代派手 法。四十年代汪曾祺的小说和散文有两种调子写故乡高邮和第二故乡昆明的风情 人物时，多采用外视角和讲述式叙事，文笔较平实，合于京派的气度标准；写与个 人生活相关的题材时，则常采用内视角和心理感觉化叙事方式，以利于表现内 在的、主观的、因而也更具个人特点的心灵体验。京派式的童年视角后来成了汪曾 祺的基本叙述策略，构成了其小说特有的价值追求和美学品格。童年的回忆以其特 有的“诗化”功能突破了现实的功利之网，并在对儿童本真的生命特质的赏味中完 成了对现世的拯救，在这点上汪曾祺的做法与尼采十分相似。汪曾祺和尼采都捕 捉到了一种象征人性的“存在的话语”儿童和真儿童具有接近自然人的主体 特征，代表的是人类的原初状态，这一状态永远是人性完满的象征，也是诗性精神 的本原形态；真，乃是艺术家所期待的超越尘世和人的有限性的一种精神性存在。 汪曾祺采用内视角抒写个人体验的作品，则有着柏格森直觉主义的痕迹。尽管我们 无法断定汪是否研读过柏格森，但柏格森的学生萨德对他的影响，汪曾祺是明说过 的。柏格森反对艺术描写社会，反对艺术家观察社会生活，他认为艺术家能够闭门 喇小枫：拯救与逍遥，上海三联书店2 0 0 1 年版，第5 2 页 o 汪曾祺；自报家门) ，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2 8 8 页 2 3 浙江大学硬士学位论文 造车，向内观察自我就足以写出伟大的作品。柏格森的直觉主义一方面意味着艺术 家对外界的体验，另一方面意味着艺术家向内心自我的观照。艺术所反映的现实， 其实就是艺术家心中的激情，外在的现实在艺术中只是心灵的派生物。因此“直觉 就是精神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生命本身。”o 汪曾祺自认为是具有人道主义思 想与抒情气质的现实主义作家，在其早期小说艺术家中汪曾祺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对艺术的要求是能给我一种高度的欢乐，一种仙意，一种狂；为有这点享 受，我才愿意活下去，在那种时候我可以得到生命的实证”。雪汪曾祺还写过一篇评 论西班牙作家阿索林的文章，题目叫阿索林是古怪的。汪在谈风格一文中 对阿索林的评价是：“一个沉思的、回忆的、静观的作家。他特别擅长于描写安静， 描写在安静的回忆中的人物的心理的潜微的变化。他的小说的戏剧性是觉察不出来 的戏剧性。他的意识流是明澈的，覆盖着清凉的阴影，不是芜杂的、纷乱的。 热情的恬淡，入世的隐逸。阿索林笔下的西班牙是一个古旧的西班牙，真正的西班 牙。”国汪曾祺喜欢这样一个作家是非常自然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汪曾祺，还有在 他之前影响过他的废名，都是阿索林式的“沉思的、回忆的、静观的”作家。他们 与阿索林是如此相似：在他们的小说的安安静静的外表下面，同样有活活泼泼的思 想和意识在流动。那是他们穿透对象外部的厚重外壳，钻进生命深层之后的意义领 悟。 事实上，汪曾祺在骨子里带有较多的中国传统文人气质。在现代与传统之间， 他偏重了传统，在历史与道德之间，他倚重于道德。汪曾祺喜欢在较少受到现代文 明侵蚀的乡村田园生活中寻找和寄托美的理想，但同时他又在西方思想资源的启蒙 与激活下，抛弃了儒家仁学中因片面强调长幼尊卑、伦理秩序而严重束缚个性发展 的一面，吸收了人人平等、个性解放等新质，形成了既带有浓厚儒学色彩又具有鲜 明时代特征的新的伦理型生命价值观，并将它自觉地运用于创作实践之中。汪曾祺 在否定儒家思想中强调等级秩序的阶级偏见( 见鉴赏家) 和压迫妇女的封建礼教 ( 见晚饭花) 的同时，把其“仁爱”观念中所包含的一般博爱思想、富于实践理 性精神等具有人民性、现代性的部分，艺术地再现于普通人原始的生活命运中，使 传统的观念在艺术表现中获得了时代感。 o 柏格森：创造进化论，商务印书馆2 0 0 4 年版。第2 2 2 页 。汪曾祺：艺术家) ，汪曾祺全集 一，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1 7 5 页 。汪曾祺：谈风格，汪曾祺文集文论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3 年版，第5 6 页 2 4 浙江大学硬士学位论文 二、从自然到自由逍遥自得生命境界的率性追求 如果我们只将儒家的道德境界视为汪曾祺心灵境界中的至境，就未免误读了汪 曾祺。儒家在本质上是积极入世的，但它并不排斥某种方式的淡泊与超脱，正如孔 子所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o 尽管汪曾祺一再申明自己喜欢儒家，比如喜欢孔 夫子的洒脱。但他所欣赏的儒家的品质恰恰是最近于道家的，是儒道最易调和的那 一部分汪氏心中，是期望中华文化在井然有序、充溢责任感与使命感的儒家文化 的礼义之音中浩然长存，所以将儒家思想视作自己心中的文化路向。可是，儒家的 道义与不可侵犯的“天理”观用普遍性、整体性压制了人的个体性与差异性，压抑 了人的“自然之情”即人的真性情，使人只能从现实层面而不是从超越层面面对一 己生命。这对于期求“无待”的理想精神自由的汪曾祺，是无法令其满足的。道德 至善，他所欲也；心灵自由亦他所欲也。如何才能在这无可逍遥的俗世为心灵辟出 一隅，让生命活得透明无碍? 汪曾祺将温情的目光投向了道家。在道家的生命价值 观中，人的生命是自然生命、社会生命和精神生命三者的统一，而在这三者中，自 然生命和社会生命是生命存在的现实层面，而人的生命还有其超越性的一面，即人 的精神生命。在老、庄看来，“重身轻物”、“安时处顺”是对人的自然生命存在和 社会生命存在的关怀，然而他们更为关注的还是超越肉身和社会环境的精神存在， 把精神自由视为生命存在的最高境界。这种生命存在的最高境界，老子把它归结为 “道”或“自然”，庄子称之。逍遥”。特别是庄子，他以超拔的智慧，在观念上摆 脱了生死的困扰，突破了个体生命的时空有限性，以审美直觉的方式体验宇宙人生， 达到齐万物、齐生死的境界，形成一种悲乐平衡的人生观和通达的人生态度。 汪曾祺的心灵境界倾向于道家，他看到的更多的是人生的安稳而不是飞扬。汪 关注那些过平淡e l 子却能自得其乐的人们，并表现出对他们的由衷欣赏：卖果子的 叶三，风里雨里，水路早路，贩瓜卖果，为生计奔波，还有闲情逸致，交画家朋友， 耳濡且染间成为一个不俗的“鉴赏家”( 鉴赏家) 。大淖里的挑夫们，家无隔宿 之粮，却能粗茶淡饭吃得喷喷香，插花戴朵妆扮自己( 当然是女人) ，调笑戏闹生出 好些粗俗的快乐( 大淖记事) 。艰难谋生的工匠活在戴车匠手中变成了一种美好 的享受：戴车匠踩动踏板，执刀就料，旋刀轻轻地吟叫着，吐出细细的木花。木花 如书带草，如韭菜叶，如番瓜瓤，有白的、浅黄的、粉红的、淡紫的，落在地面上， o 论语公冶长，见朱熹：四书集注，岳麓书社1 9 8 8 年版，第1 0 9 页 2 ，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落在戴车匠的脚上，很好看住在这条街上的孩子多爱上戴车匠家看戴车匠做活， 一个一个，小傻子似的，聚精会神，一看看半天。( 故人往事戴车匠) 汪曾祺 是一个睿智的老者，“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又由巧返拙，绚烂归于平淡，以散淡 的文风契合日常生活的平淡、偶然、细碎、零乱。流淌在汪曾祺笔下的，多半就是 这种淡淡的，却是滋昧淳厚的日子詹大胖子只写了一个更夫的日常琐事：收 发信件，给小学生投递成绩单，背着校长卖糖，替校长保守秘密，结尾是“詹大胖 子死了，城里很多人都死了。”世俗中的人，生与死都是那样的卑微、偶然、平淡， 缺乏理想者的激情，更缺少对生命价值、意义的追问。汪曾祺习惯于以“有”始， 以“无”终，淡入、淡出。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第 2 5 章) 庄子刻意：“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或许正因为世俗“既无悲观，也无 乐观，是无观的自在。”汪曾祺对这种世俗场景的描摹，与“寻根”派探寻原始蛮 荒不同，也迥异于所谓“新写实”的卑微和日常琐事的描摹，他能把俗物把玩至极 致，甚至一块咸菜，几个不知名的野菜，都会成为连接回忆的纽带，成为情感宣泄 的契合点。这正应了庄子对东郭子的回答“道在屎溺”，也许最俗的东西只需用真性 情去挖掘它，就会发现他的俗趣。 道家的人生观与儒家的人生观之间一个显著区别，就体现在如何看待个体生命 的价值问题上儒家十分强调个体对群体、社会的责任，以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或 群体利益为衡量个体价值的尺度，如儒家主张“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孟子)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孟子) 而道家则要求无条件地肯定个体生命 的意义，反对用群体来淹没个体，反对用仁义道德、纲常名教来扼杀个体生命，主 张把个体的自然存在和精神自由置于一切外在的附加物之上，走出人生的困境。挣 脱“物役”的束缚，追求个性解放和自由人生。庄子主张人应该有“独志”( 庄子天 地篇) ，应成为“独有之人”庄子在宥篇) ，就是人应有不同凡俗的独特个性， 成为“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超越世俗的价值取向的“真人”“至人”“神人”。老子 的毅然归隐、庄子的终身不仕，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陶渊明的。不为五斗 米折腰”等等，这些道家思想家们所体现的耿介淡泊的隐士作风和人生，正是对他 们所孜孜以求的个体的生命价值的最高肯定。 汪曾祺的文本世界不但显露出儒道文化的心灵境界观，而且还展现了对生命 。阿城：用话与闲说) ，作家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8 9 页 2 6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真谛”的追寻，这也是汪曾祺心灵境界的旨归。所谓生命的“真谛”，即生命存 在的终极价值。这里所说的“生命”，是指人的整体性存在，包含自然生命与社会 生命，实体生命与精神生命、感性生命与理性生命各个方面，也就是说，汪曾祺小 说注重展示人的生命价值，发扬和发掘人的生命价值。在汪曾祺那里，人的本质被 重新还原。人在社会和文化中的地位被重新定位，人不是任何外在的工具，而是生 命，是一种伟大的人格和独立的存在。汪曾祺的小说无论写人、记物还是写景都是 用平凡的字眼组成平凡的句子，诉诸笔端的是对个体生命的关怀。简单平常的事情 在汪曾祺那儿获得了审美意识，他在规范的生活秩序里衍生出一种物我同在，生命 与自然相和谐的美学境界。在汪曾祺笔下，“任何一种风烛残年、落泊潦倒的人生 都消除了现实生活情景中的苦辣，获得了审美的情趣。”。从而在平淡无为之中，拥 有了绝对与永恒的美。徙中的谈甓渔和鉴赏家中的季匐民都有浓厚的出世 思想。他们虽然都是地方名士，却不谙世故，一个闭门读书，一个在家作画，一个 连钱都不会数，一个最讨厌世俗应酬。谈甓渔为人“无分贵贱、三教九流、贩夫走 卒，都谈得来”；季匀民与果贩叶三结为至交，同室论画，视为知己。这种率性而 为、旷达超脱的人生态度不仅见于谈、季这样的地方名士，也体现在众多下层人身 上。岁寒三友中的穷画师靳彝甫虽然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却“活得有滋有味”。 他种竹、养花、放风筝、斗蟋蟀、赏田黄石章；鸡鸭名家中的余老五在辛勤劳 作之余，总是提了那把其大无比细润发光的紫砂茶壶，在街上闲逛、聊天。还有安 乐居中的酒客们，大淖记事中的挑夫们，以及职业中的小学徒等等，在 艰苦的生活面前都保持着旷达乐观，不为物累，怡然自得的开阔胸襟。此外，还应 提及的是云致秋行状。这是一篇内涵极为丰富复杂的成功之作。主人公云致秋 的一生既能处顺境，也能处逆境既能前进，也能后退。在强大面前可以迂回而进， 在挫折面前又能委曲求安这种人生观念虽为儒家所不耻，但却具有老子思想中的 谦下不争，以柔弱胜刚强的因素。至于 故乡人中的王淡人的面河垂钓，。一庭 春雨、满架秋风”般的闲适淡泊和打鱼的里的打鱼人的平平静静则已经在一定 程度上体现了道家的致虚守静，返朴归真。这种境界在 ，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2 8 4 页 3 0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汪曾祺尤具吸引力。汪曾祺后来在自报家门 一文中说：“不能说我在投考志愿 书上填了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是冲着沈从文去的，我当时有点恍恍惚惚，缺乏任何 强烈的意志。但是，沈从文是对我有一吸引力的，我在填表前是想到过的。” 沈 从文先生没有大学一年级的教学任务，汪曾祺读大二时才正式成为沈先生的学生。 他把沈先生开的三门课都选了，这三门课是：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 沈先生很欣赏他，曾把他二年级的作业拿给四年级学生看。汪曾祺说：“我不但是 他的入室弟子，可以说是得意高足。”o 无论是师资队伍的结构、课程设置、教学模 式还是校风的特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西南联大可谓是一所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大 学。这里集中了当时中国知识分子的精英，有陈寅恪、胡适、冯友兰等已成熟的学 者专家，也有钱钟书、冯至等刚刚学成回国的一批青年佼佼者，他们共同的特点是 有着完整的中西文化教育的背景，欧化程度颇高，而且本性天真，对学生充满爱心。 汪曾祺在 西南联大中文系一文中回顾，中文系的学风是“民主、自由、开 放”。 从精神氛围来说，教师对学生也有许多潜移默化的影响。西南联大许多教授 对学生鉴别的标准，不怕新，不怕怪，不尚平庸，不喜人云亦云，。联大中文系读 书报告不重抄书，而重有无独创性的见解。有的可以说是怪论”。国这不只是对学生 的鉴别标准，许多老师自己就是“不怕新，不怕怪”的。“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 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讲就怎么讲。”西汪曾祺晚年曾回忆闻一多先生讲 唐诗，“不蹈袭前人一语。讲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一起讲，特别讲到点画派。 中国用比较文学的方法讲唐诗的，闻先生当为第一人”。 不只闻一多，其他老师也 多为锐意求新的。正是这样求新的氛围，刺激鼓励了新文学的创作。 汪曾祺就是在这种氛围中走上文学道路的。1 9 4 0 年，汪曾祺加入冬青文艺社， 冬青社聘请闻一多、冯至、卞之琳为导师，成为联大最活跃的团体之一。汪曾祺在 西南联大全面地受到了中西方两种文化的熏陶，这为他的作品日后获得“文化意 义”、“民间意义”以及“现代意义”提供了保证诚如汪所说“我要是不读西南联 。汪曾祺：白报家门，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2 8 7 页。 o 汪曾祺：自报家门 ，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2 8 7 页。 汪曾祺：西南联大中文系，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3 5 5 页。 o 汪曾祺：西南联大中文系，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3 5 8 页 o 汪曾祺：西南联大中文系，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3 5 6 页。 o 汪曾棋：西南联大中文系，汪曾祺全集四，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3 5 7 页。 3 l 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o 在西南联大读书期间，汪曾祺主要受到沈从文的影响。沈从文是个具有抒情气 质的作家，他用微笑注视着世界，用博大的爱心来拥抱人生。其作品中人物与周边 景物同具生命的生动性，难分彼此。面对着当时农村社会的正直朴素的人情美的消 失殆尽，做人的义利取舍是非辨别的日趋泯没，和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 种唯实唯利的庸俗的人生观，他执意描绘着湘西这片美的土地，歌颂着这片美的土 地上的人的善良朴素和正直纯悴，将热情寓于恬静，沉重融入乐观。他是一位兼有 入世和出世之心的作家，是咏叹着天地间大和美的诗人沈从文认为“生命”的基 本属性是对抽象的“爱”与“美”的执着追求。在沈从文看来，生命力根于爱，抽 象的爱是牺牲精神的源泉所谓“生命”，是指超越“生活”层面的属于人生高尚 理想与情操的活动。可以说，沈从文对生命的乐观和挚爱影响了汪曾祺整个人生和 创作态度。汪曾祺提及沈从文时，总是离不开他的博大的仁爱精神，说他是位“仁 者”，有“仁者之心”，对祖国的山河草木“用一颗蔼然仁者之心爱着。”故而他的 人生和创作态度一直是乐观的积极的，这是一种儒家精神。汪曾祺还曾具体谈到沈 从文对他的影响。1 9 4 8 年汪曾祺在北平失业，沈从文发现自己的学生因为陷于生活 的贫困并且找不到出路，再加上多读了一些西方现代派作品，流露出悲观和玩世不 恭的态度。每逢此时，沈从文就对自己钟爱的学生说：“曾祺，不要这样，千万不 要这样! 重要的是对生活的执着，要对生活充满热情。即使是在严酷的现实面 前，也不要觉得世事一无可取，也一无可为”。o 西南联大时的汪曾祺正处于人 生观和世界观的形成时期，创作也刚刚开始，应该说，沈从文对于汪曾祺思想和创 作的影响是起了决定作用的。正是在西南联大中文系，汪曾祺开始了文学创作。 在西南联大的日子里，汪明白了沈从文所提出的小说“要贴到人物来写”的内 涵：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次要的，派生的。作者的心要和 人物贴近，要有同情心，与人物共哀乐。写景，是制造人物生活的环境。写景处即 是写人，景和人不能游离作者的叙述语言也要和人物相协调。写农民，叙述语言 要接近农民；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可以说汪曾祺的小说创作正是基于这 样的理解进行的。当然汪曾祺从沈从文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文学的创作方法，更重 4 ) 汪曾祺：西南联大中文系， ，汪曾祺全集三，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 9 9 8 年版。第3 0 1 页 3 3 浙江大学硬士学位论文 在创作思想上，也可见汪曾祺受到儒家文艺思想的深刻影响。汪注重文学创作 的社会效果。他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得失，首先是社会的得失。我 有个朴素的、古典的想法，总得有益于世道人心。”毗重视作品的认识作用，教育 作用，也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