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论文）《吕氏春秋》中的语用思想.pdf

论文摘要 本文以吕氏春秋为研究对象，从语用学的角度，探讨了其中 包含的语用思想。在言意关系上，吕氏春秋基本秉持“言以尽意” 的观点，反对言意相离，还提出了“大言不言”与“得意舍言”两种 言意关系的特殊情况；吕氏春秋从语言实际应用的目的出发，提到 了广义的语境观，谈到了诸多语境因素，如实际情景因素、社会背景 因素等，并分析了它们各自的语用功能；吕书还广泛吸收了先秦时期 盛行一时的“辩学”的有益成分，提出了辩论的必要性、可能性，辩 论的原则，辩论主体的责任，以及许多有关“说术”和“听术”的交 际技巧。 关键词吕氏春秋语用学言意语境辩学 a b s t r a c t t h i sp a p e rt a k e sl u s h i c h u n q i ua st h er e s e a r c ho b j e c t w ee x p l o r es o m e p r a g m a t i ct h i n k i n gi nt h i sb o o kf r o mt h ea s p e c to fp r a g m a t i c s i nt h ea s p e c to f r e l a t i o n s h i pb e t w e e nl a n g u a g ea n dm e a n i n g ，l u s h i c h u n q i us u p p o r t st h e p e r s p e c t i v et h a tl a n g u a g ec a l le x p r e s sm e a n i n go nb a s i c a l l y , a n di to p p o s e s m u t u a ls e p a r a t i o nb e t w e e nt h e m a l s o ，i td i s c u s s e st w os p e c i a ls t a t e m e n t s w h i c ha l e ”n ol a n g u a g ei sg o o dl a n g u a g e ”a n d ”w h e ny o ug e tm e a n i n gy o u c a ng i v eu pl a n g u a g e ”f r o mt h e g o a lo ft h ep r a c t i c a la p p l i c a t i o no ft h e l a n g u a g e ，l u s h i c h u n q i ui s r e l a t e dt oag e n e r a l i z e dc o n c e p to ft h ec o n t e x t ， t a l k i n ga b o u tal o to fc o n t e x tf a c t o r s ，s u c ha st h ef a c t o r so fa c t u a ls c e n e sa n d s o c i a lb a c k g r o u n d ，a n ds oo n ，a n da n a l y z i n gt h e i r r e s p e c t i v ef u n c t i o n si n p r a g m a t i c s l ub o o kw i d e l ya b s o r b e dt h eu s e f u le l e m e n t si n ”t h e o r yo f d e b a t e ”w h i c hi sp r e v a l e n ta tt h et i m eo ft h ep r e - q i n i tr a i s e dt h en e c e s s i t y a n dt h ep o s s i b i l i t yf o rd e b a t e ，t h ep r i n c i p l eo fd e b a t e ，a n dt h ed u t yo ft h e s u b j e c t si nd e b a t e m a n yo ft h ec o m m u n i c a t i o ns k i l l s ，s u c ha ss k i l l sa b o u t ”s p e a k i n g a n d ”l i s t e n i n g ”a l ep r o p o s e d k e y w o r d sl u s h i c h u n q i up r a g m a t i c sl a n g u a g ea n dm e a n i n g c o n t e x t t h e o r yo f d e b a t e 2 吕氏春秋中的语用思想 、 绪论 吕氏春秋是我国先秦时期一部重要的学术典籍，它是“杂家”的开山之作， 也是代表之作。司马迁曾经在报任安书中把吕氏春秋与周易、春秋、国 语、离骚等相提并论。，汉末的高诱也对它评价极高，认为它“与孟轲、孙卿、淮 南、杨雄相表里也”。，并为它作注。但由于历代对“杂”字的误解以及对吕不韦富闱 之事的争论，总的看来，吕氏春秋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人们对其评价偏低，研究 成果也寥寥无几。直到清代朴学兴起，其研究才略有起色。进入二十世纪后，中国的 学术研究领域、研究方法均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股大潮也影响到人们对吕氏春秋 重新进行审视和定位，从而打开了对其研究的崭新局面。 ( 一) 研究成果 对吕氏春秋的研究，大致经历了先整理、传习文本，再从传统的训诂、考据 入手，进而进行学术思想的讨论这一过程。现将吕书的研究成果简单总结如下： 1 文献考据方面 ( 1 ) 吕氏春秋文本的整理、训诂与校勘。自汉代高诱至明朝中叶，吕氏春 秋研习之作甚少，在有限的研习之作中，也多是为了借鉴行文方式、总结治国之道， 或用其正史、考史、补史。真正把吕氏春秋本身作为对象来研究的很少。在这一 漫长的时期中，高诱所著吕氏春秋训解是较为引人瞩目的。此书对吕氏春秋 文本进行了系统地整理与校释，为研究吕氏春秋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有关文献的 整理与研究到明中叶后逐渐增多，以清中叶至民国为盛。这一时期重要的成果有毕沅 等的吕氏春秋新校正、蒋维乔、杨宽、沈延国、赵善诒合著的吕氏春秋汇校、 许维通的吕氏春秋集释、尹仲容的吕氏春秋校释等等。毕书、蒋书在版本校 勘、文字考订方面取得很大成绩，许书则在参引众说、疏通文句方面贡献良多。新中 国成立后，学界因受到社会局势和文化思潮的影响，虽沿袭了已有的理论体系，但着 眼点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吕氏春秋的文献考据之作锐减，但其中值得一提的 。司马迁：报任安书 。高诱：吕氏春秋序，见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第2 页，上海：学林出版社，19 8 4 年4 月 第一版 4 是陈奇猷初版于1 9 8 4 年的吕氏春秋校释及修订后于2 0 0 2 年再版的吕氏春秋新 校释。此书在校释文义时既博采众家又不乏己见，是近5 0 年以来吕氏春秋整理 校勘之集大成者。因此，本文在写作过程中也主要是采用了陈奇猷先生的吕氏春秋 校释为文本，同时参考了其他较为有名的校勘的版本。 ( 2 ) 吕氏春秋成书的相关问题及对吕不韦的考评。这两个问题历代学者一直 争论不休，尚无定论。值得一提的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钱穆、王利器、缪钺、 李泰芬等对吕氏春秋的成书情况和主编吕不韦进行了较为深入的专门探讨，成为 吕氏文献学研究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新中国成立后至文革前，关于吕不韦和吕氏春 秋的考评及相关研究仅有4 篇文章。文革期间正常的学术研究无法进行，吕氏春 秋的研究亦出现了反复。改革开放后，国外现代学术思潮大量涌现，传统学术研究 也开始复苏，关于吕不韦考评和吕氏春秋成书的相关问题的研究就更深入了。在 吕不韦评价方面，学者们更趋一致地认为，吕不韦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他 在秦为相期间，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等各方面都为秦的统一事业做出了 积极的努力和卓越的贡献，他的历史功绩和地位是不能被抹杀的。而关于其人品，他 的投机行为和生活上的有失检点则有特定的世情，不宜过于苛责。而吕氏春秋成 书问题的相关研究则尚未达成共识，吕书的成书问题集中在成书时间和过程的探讨 上，主要有一次成书和分次成书两种观点。 2 政治、哲学思想方面 二十世纪之前，学者们对吕氏春秋的性质也有颇多看法，有代表性的主要有 百科全书说、史书说、子书说、类书说、政书说等：现代还有人认为是先秦总揽性文 化要籍。 在性质研究方面胡适和郭沫若起了领头人的作用。胡适写了读 一 文，开拓性地运用西方历史的进化观点来研究此书的哲学、政治思想。郭沫若的吕 不韦与秦代政治一文一反古人对吕不韦的偏见与否定，第一个对他做出较高评价， 认为他“在中国历史上应该是一位有数的大政治家”，并对吕氏春秋的哲学、政 治思想进行了深入发掘。他的观点和论证至今在许多方面还有很大的影响。之后在此 领域较有影响的文章或专著在政治思想方面是朱显庄的 所表现之政治思 想、黄大受的 政治思想论，台湾学者贺凌虚的 的政治理 论；在哲学方面有王范之的从 中看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的唯物主义观 点等，这些文章均对吕氏春秋的研究体系的构建和逐步完善有所贡献。 3 专门研究领域 现代学术研究领域的分工日趋精细，吕氏春秋的研究体系也不例外。由于此 书甚“杂”，所以以其百科全书式的广博内容吸引了众多学者从各自的专业角度对其 进行研究、发掘，从而大大拓宽了吕氏春秋的研究领域。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 政治思想、教育思想、音乐思想、农业思想研究从传统的文献整理、校勘中剥离出来， 构成了二十世纪吕书重要的四个专门研究领域。新中国成立后，这四个研究领域都有 所收获，其中以农业思想发展最快、成果最聿，甚至吸引了日韩学者长期的研究与争 论。与此同时，又有哲学思想、军事思想、逻辑思想、经济思想从文献研究中独立出 来，其力虽弱，但创新之功不可没。改革开放以后，吕氏春秋的研究进入了全面 发展的阶段，除了上述的几个专门领域外，还产生了文艺学、美学、文学、史学、管 理学、心理学、人学、法学、医学、烹饪学、语言学、逻辑学、天文历法学等众多新 领域，集合了大量人才，出现了繁荣局面，收获了累累硕果。而研究的全面扩展也促 进了工具书的编纂和研究综述的大量涌现，为学者们了解研究动态和信息提供了极大 的方便。更令人欣喜的是这一时期，许多长期潜心于吕氏春秋研究的学者，纷纷 推出了自己辛勤耕耘的成果吕氏春秋的通论与比较研究。这些著作都是学者 们长期思考的心得体会、心血结晶，其材料之丰富、知识之广博、理论之高深、系统 之严密、论证之严密、观点之新颖，均令人叹服。这些著作和其他论文、专著一起把 吕氏春秋研究推向了高潮。 吕氏春秋在语言学研究方面也有所收获。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台湾学者谢 德三的 虚词用法诠释一书按笔划顺序举出吕书中的虚词并引各家之说， 从语法上予以解释，开创了吕氏春秋语言学研究的先河。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张双棣等合著的 词典反映了吕氏春秋语言学研究发展的最新成果， 收录了吕书中的全部词汇和固定词组。此书按上古音编排，采用词义描写与用法描写 相结合的方式，力求全面准确地反映吕书词汇的面貌，是研究先秦词汇、语法的重要 参考。 ( 二) 研究意义 对于吕氏春秋的研究，虽然如上文所述，在二十世纪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 我们也应该清醒地看到当中还存在着诸多不足。历代固然不乏有识之士注重吕书的价 值，但也还有相当多的学者轻视吕书，认为它除了保存历史资料外，别无价值。尽管 当今学界对吕不韦和吕氏春秋的评价已大大提高，还有许多研究者为之极力呼吁， 但在观察实际的研究时我们就会发现，学界对吕氏春秋的研究力度和深度与其评 价是不相称的。吕书的研究成果固然丰富，但并未形成专门的、系统的研究体系，缺 少以某个或某群有凝聚力、号召力的学术权威为中心的研究团体，也没有专门的研究 机构和讨论的学术会议。总的看来，吕氏春秋的研究范围虽庞大却略嫌芜杂，覆 盖面虽广却略嫌肤浅，方法虽新颖却略嫌生硬，总之，基本还处在一种零散的、自发 的研究状态，这对吕书的研究发展是不利的。我们应该加大对吕氏春秋研究的力 度和深度，同时形成有机的研究系统，以打开研究局面，为吕书的研究注入新的活力。 6 从另一方面看，我们也应该对语用学在中国的发展轨迹和研究现状有所认识。语 用学是一门新兴学科，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特别是1 9 7 7 年在荷兰正式出版发 行了语用学学刊后，语用学才真正成为- - i 7 独立的学科。而我国的语用学研究是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主要是外语界的一些学者对语用学的发展和主要内容进行 引进和介绍，随后出版了一些概论性著作。我国汉语学界也很快响应起来，开展了对 汉语语用的研究。但从现状来看，主要是集中在对外汉语教学、现代汉语语法和语用、 语用学理论这三个方面。中国古代的语用学思想的研究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古代的中 国，当然没有系统而严密的语用学。但是在先秦时期，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出现过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学术繁荣的局面，每一家学术流派为了宣传自己的主张， 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都会自发地拿起语言这个有力的工具。而语用思想就在这些“争 鸣”中熠熠闪光，成为中国文化中的一朵奇葩，并深深地影响着后世的文化传统和思 维方式，这其中就包括了吕氏春秋。它是先秦时期最后一部大型综合性著作，是 对先秦学术思想的一次系统的整理和汇总，几乎包括了“百家”的各个领域，语用学 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吕书中有许多篇幅谈到了“言意”关系，触及了现代 语境学的研究范围，分析了语境因素，还用不少精辟的例证证明了言语交际时技巧的 可操作性和重要性。我们有必要、也有责任整理和保存这些宝贵的语用思想，并希望 能从中得到启示，使之为现实服务。 二、吕氏春秋的“言意观口届u “言”与“意”的关系在先秦典籍中是一个多有涉及但分歧也较多的问题。周 易、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等诸子均对言意关系进行过阐发。如周易指出“象 以尽意”、“辞以尽言”，讨论了象、辞( 言) 、意三者的关系；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子有 “辞达而已矣”的名言，意思是言辞表达应当“达意”，既要能准确地“达及他人”， 又不能过分地文饰；道家的老子提出“无言论”，庄子继承了他的思想，并进一步明 确地提出“言不尽意”、“得意忘言”等著名的论题，从语言表达的有限性以及超越这 种有限性的角度阐述了“言”与“意”的关系；墨经经上中说：“执所言而意得 见，心之辩也。”即墨家认为接受者能通过言语而理解说话者的意思，这是人的大脑 ( 心) 的辨认的功能；法家主张正名，继而主张正言，韩非子作为法家之集大成者， 由正言而重言，他提出“夫言行者，以功用为之的彀者也”、“明主听其言必择其用” 等观点，就是说言语表达必须达到一定的表意的功效。这些有关言意关系的认识对中 国传统思想影响深远，对我们今天研究言语交际的表达与理解也有着独特的意义。 吕氏春秋的言意观，部分地继承并揉合了儒家与道家的一些言意观，并有所 发挥。但由于吕不韦编撰此书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张目，所以吕 氏春秋并未离开政治伦理孤立地谈论语言问题，而是从社会现实与政治伦理的角度， 从实用的角度来阐述自己的言意观。从这个意义上说，吕氏春秋的哲学远不如老 庄、孔孟所达到的深度，但其对现实的指导意义却很明显。 ( 一) “言以尽意”与“言不尽意” 早在两千三百多年前吕氏春秋就提出了较为科学的言意观，它认为语言是表 意的工具，语言可以表达思想。吕氏春秋中有四处表述言与意的关系的行文：( 1 ) 吕氏春秋精谕篇中说：“言者，谓之属也。”回“谓”在这里可以理解为“意”， 即言语的意思、含意。“属”字此处有“从属”或“属性”的意思，这句话是说语言 是思想、意思、含意的从属，也就是表达内容的工具。( 2 ) 吕氏春秋离谓中有 两处提到了言意关系：其中一处说：“言者，以谕意也。”语言的功能是用来表达思想 的，通过“言”这一形式能让听话人明白( 即“谕”) 自己的思想内容。( 3 ) 此文还 有一处说：“夫辞者，意之表也。”文辞是思想、旨趣的外在表现形式。( 4 ) 最后一处 见于吕氏春秋淫辞篇：“凡言者，以谕心也。”语言还可以抒发心中的情感，使 听话人理解自己的志趣和感受。 综合以上四个定义，我们可以看出，吕氏春秋对于语言的表情达意功能和语 。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第1 16 8 页，上海：学林出版社，19 8 4 年4 月第一版。本文所引用的 吕书的言论，如无特殊说明，均出自此书，后文不再赘述。 言相对于意义的从属性和工具性是深信不疑的。“情”与“意”都是内在的，一般情 况下它必须借助某种具备外在形式的工具才能呈现出来，这个工具就是语言。语言的 本质就是思维和交际的工具，人们通过语言来认识世界、指称事物、表达思想、传达 感情，“言”应该而且可以“尽意”。同时，吕书还透过纷纭的语言现象看到了语言的 从属性和工具性：语言只是“表”，是思想情感的载体，“意”才是要表达的内容。“言” 与“意”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它们是主从关系，但又应该很好地统一起来，二者任缺 其一都无法完成正常的交际。在这一点上，吕氏春秋的认识是充分而科学的，也就 是说，它基本上是承认言能尽意的。 吕氏春秋离谓篇中说：“听言者以言观意也。昕言而意不可知，其与桥言 无择。”高诱注：“择，异也。”陈奇猷先生在吕氏春秋校释中案：“桥盖以同音假 为窕。字亦假“姚”、“妖”、“胶”为之，皆淫佚欺诈之意。高( 即高诱) 训桥为 戾，戾者乖也、曲也，乖曲之言与窕言义亦近。”综合这几个注释我们得知这句话的 意思是，听话者应当通过说话者的语言来推测他的意思，如果听言而不知意，那么这 个语言就和乖张、欺诈之言没有区别。显然，这句话强调“言”的功能就是要“尽意”， 言意应当符合，如果“言”不能“尽意”，就是不合格的乖戾之言了。 吕氏春秋“言以尽意”的观点与先秦儒家和周易的观点是一致的。儒家 与周易都强调语言必须如实表现事意。“意”是没有具体形态的东西，是客观事 物在人脑中的反映，所以它很不稳定。而“言”是有物质外壳语音的，有高度的 概括性和具体的指向性，更重要的是它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能够把飘忽不定的“意” 呈现成意义明确的“言”，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正常的交际，避免引起交流的麻烦和社 会的混乱。所以吕氏春秋从保证交际的有效性的目的出发，肯定了“言以尽意” 这一观点。如吕氏春秋开春日：“以此言物之相应也，故日行也成也。善说者 亦然，言尽理而得失利害定矣。”“得失利害”四字尽显与儒家一脉相承的功利思想。 但吕氏春秋承认、肯定“言以尽意”的这一基本倾向并不意味着对语言符号 的局限性视而不见。吕氏春秋悔过篇就说过这样一句话：“穴深寻则人之臂必不 能极矣，是何也? 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所不至，说者虽辩，为道虽精，不能见 矣。”作者认为，人的手臂不能到达很深的洞穴之底，人的智力也像手臂一样有不能 达到的地方。所以即使说话人口才再好，理解的道理再精辟，智力所不能达到的地方 终究也是无法表现出来的。这里虽然没有明确地提出“意”，却隐含着这样的意思。 因为“智”在这里应当是指人的思维能力，它是有局限性的，它对“意”是有所不至 的，因此说话人口才再好也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由此，我们可以认为吕氏春秋 是间接地承认了“言不尽意”的。再如吕氏春秋本昧中有一个厨师出身的伊尹 说过一番意味深长的话：“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不能喻，若射御之微， 阴阳之化，四时之数。”意即大鼎之中精妙的味道，语言无法传达，智力无法让别人 9 明白，就如同射技御技的精妙、阴阳四时的变化一样，只能亲身体验而无法靠思维更 无法靠语言来晓喻。显然，这与老子、庄子所认为的“言不尽意”是一致的。 对于言意之辩、对于语言的表意功能、对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问题，先秦诸子有 过广泛的讨论。他们主要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儒、墨、法、名诸子出于实践与理性精 神而肯定语言是可以表达思想的，另一种是道家出于虚无思想与形而上的哲学观而怀 疑语言的表意功能。作为杂家代表性著作的吕氏春秋综合杂糅了这两种观点，但 我们要看到吕不韦组织编撰吕氏春秋的主要是出于现实的目的积极地维护阶 级统治，所以最终编著者们出于功利的目的更倾向于前者，而后者是通过一种极其隐 讳而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的。 ( 二) 反对言意相离 吕氏春秋对“言”可以真实地反映“意”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它十分反感言 意相离的语言现象。如吕氏春秋离谓篇中说：“言意相离，凶也。”这是我国古 代较早明确提出“言意相离”这一命题并对其进行批判的文章。 如果据此就认为这是对语言符号不能很好地表达意义、能指与所指可以分离的一 种肯定，这样分析就过于断章取义了。因为我们应该看到这句话之后还有一段文字： “乱国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顾其实，务以相毁，务以相誉，毁誉成党，众口熏天， 贤不肖不分。以此治国，贤主犹惑之也，又况乎不肖者乎? ”意思是“乱国”流言很 多，为了政治目的对人或毁或誉，但这些毁誉都不顾事实，使得贤者和不肖者不分， 君主均被流言所迷惑。显然，这里所说的“言意相离”是指政治欺骗与倾轧，通俗地 讲即为政客的谎话，而不是指这些政客有幽深之意无法用语言符号来表达。恰恰相反， 这些谎话正好帮助说谎者表达了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诽谤对手、吹捧同党从而达 到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之目的。 可见，关于言意相离，吕氏春秋与道家的观点并不一致。以庄子为代表的道 家的观点是：语言的能指性是有限的，而人的思想意识( 即所指) 是无限的，所以当 说话人出现精深幽微之意时语言就不能恰当地进行传达，这时的语言与思想、意识并 不是对等的，因此言与意是可以而且一定是分离的。庄子从用语言把握“形上之道” 甚为困难这一角度来证明语言的局限性，与吕氏春秋从语用角度来讨论言意关系 是不一样的。吕氏春秋首先承认了语言的表意功能，在这个前提下再讨论具体的 语言运用中存在所谓的言意相离的几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上文所说的言语失实，说 假话进行欺骗的情况。吕氏春秋精谕中有具体事例：晋襄公打算灭聊、阮、梁 三个小国，灭这三国必须假道于周，但是狡诈的他并不直说，而是找了一个欲往三涂 山向山神祈福而假道周国的借口来掩盖其真实目的。这里，晋襄公并非有什么精深微 妙的“意”找不到合适的“言”来表达，而只是想用假话使别人相信他动机单纯神圣， 所以这并非庄子所说的真正意义上的言意相背。之后晋襄公果然灭掉聊、阮、梁三国 的举动揭露了他的话语的虚伪性。精谕篇中的这个事例是从对言意不一致转向了 对言行不一致的分析与批评，主要是考察说话者的语言与实践是否相符，并没有提到 语言与思想之间存在真正的矛盾。吕氏春秋淫辞对此的评价是：“言行相诡，不 祥莫大焉。”意思就是，没有比言行相背离更不祥的了。因为吕不韦组织门客编写此 书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在一统天下后制订今后的执政方向，所以统治者们对这种制造不 祥、危害统治的行为当然是深恶痛绝的。第二种情况是由于词语的多义性、言辞脱离 语境、听言不察、以讹传讹等原因造成的岐义或曲解。这类语言实例在吕氏春秋 中非常多。较为著名的有吕氏春秋察传篇中记载的鲁哀公问孔子“夔一足”之 事、宋国之丁氏“穿井得一人”之事以及“晋师三豕涉河”的故事。“足”有“脚” 的意思，还有“足够”的意思，鲁哀公片面地理解为夔只有一只脚，孔子则结合夔用 音乐帮助舜教化天下使得舜极力赞扬的背景得出结论：像夔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 了。丁氏说“吾穿井得一人”也不是指挖井挖出一个人来，而是家中挖井后不用安排 专人外出挑水，节省了一个人力，故丁氏有此说。这是为了语言的经济而导致的“言 意相离”。读史有“晋师三豕涉河”一句只是因为“三”与“己”、“豕”与“亥”形 近而已。汉语由于多音、多义语词的存在、语法结构的层次不同、脱离语境的断章取 义、比喻、双关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交际双方的主观意图等复杂的因素都会导致岐义 或曲解的发生。对于这种情况，吕氏春秋的态度是“得言不可以不察”、“辞多类 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 察传) 。第三种情况是误解，即对语 言符号所指的内容理解有误而造成言意分离。如吕氏春秋正名所记载的尹文与 齐王论“士”的故事：齐王声称自己“好士”，但是当尹文问齐王对“士”的概念如 何理解时他却回答不上来。当尹文举出实际事例来引导他时他却发现自己对“士”的 理解是前后矛盾、无所适从的，所以他“无以应”。吕氏春秋评论道：“齐王是以 知说士，而不知所谓士也。”意思是齐王虽然嘴上说“好士”，但实际上他连什么是真 正的“士”都不清楚，当然会导致言意分离。个人对语言符号的理解不当显然不能归 咎于语言与话语含意相背离。 ( 三) “大言不言”与“至言去言” “大言不言”与“至言去言”是老庄提出的语言观，吕氏春秋表面上继承了 道家的这一观点，本质上却为了政治目的对其进行了改造，与道家的“不言”“去言” 大不相同。 我们以吕氏春秋重言中的故事为例：齐桓公与管仲谋划征伐莒国，还没有 公布就全国皆知。他们找来传播消息的“圣人”东郭牙询问原因，原来他是远远地看 到了齐桓公与管仲怒气冲冲的脸色、手足挥动的动作、张大的口型、指向远方的手臂 而猜测出来的。文中明确地说道：“凡耳之闻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其容与臂， 是东郭牙不以耳昕而闻也。桓公、管仲虽善匿，弗能隐矣。故圣人听于无声，视于无 形。”“听于无声”是指如果不借助有声语言，交际者还可以依靠相貌、表情、肢体动 作等体态语来传达无声的信息，就像东郭牙不借助语言，仅仅依靠察言观色就能洞悉 谈话内容一样。同样的，齐桓公什么都不曾说，而他的夫人卫姬见其“足高气强”就 知道有战事了，“见妾而有动色”就知道他要攻打卫国了，而第二天管仲见齐桓公“揖 朝而恭”、“言也徐”、“见臣有愧色”就知道他要“舍卫”了。“桓公虽不言，若暗夜 而烛燎也。”可见，语言不是唯一的表情达意的工具，善于观察的人能够从非语言的 工具中得到有价值的“意”。 吕氏春秋精谕篇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圣人相谕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 此处据陈奇猷案应为“有先言谕者也”，即开口说话之前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随后吕书举出了两个互相对比的例子：胜书以“不言”的方式劝说周公旦，周公旦也 能借助胜书的不说话明白他的意思；而殷商虽然非常讨厌周朝，却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原因就在于周之君臣皆“口吻不言，以精相告”。同样都是“不言之谋”，有的交流效 果非常好，甚至超过了直接使用语言的效果，有的却使对方无从窥视。所以吕氏春 秋精谕总结道：“同恶同好，志皆有欲，虽为天子，弗能离也。”这种解释显然带 有浓重的政治功利性，他们的出发点是使国家的谋略、计划“隐身”起来，让敌方探 听不到一点信息，吕氏春秋的编著者们也是认为这种办法十分有效才把它载入书 中。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例子从正面证明了人们不用语言这种工具也可以成功地沟 通和交流的观点，而且不分阶级和身份，都能达到。吕氏春秋认为在“言”与“意” 两者中“意”的地位更重要，因为“达意”是最终的目的，而语言只是“达意”的一 种工具和手段，所以如果能直接达意，自然就不需要语言这一工具了。许多圣人在说 话之前就可以领会对方的意思，如吕氏春秋精谕篇还引用了庄子田子方 中孔子与温伯雪子的故事：孔子想见温伯雪子很长时间了，但见到他之后却“不言而 出”，子贡问他原因，他认为“目击而道存矣，不可以容声矣”，既然两人的“道”已 经在目光中得到了很好的交流，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心志，就不再需要语言了。这时语 言反而会成为累赘。 后文还谈到了“微言”的问题。白公问孔子“人可否与微言”，孔子回答说：“胡 为不可? 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就是说，交际时可以说精微幽深之语，但前提是只 对懂得所言的意思的人才能说。更高明的是，精谕篇还提出了“知谓则不以言言 矣”。如果可以直接会意就可以抛弃语言，因为交际的最终目的是“意”，“言”只 是一种达到目的的工具，并非必要的东西，所以“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只有像 白公这样的“浅智者”才会执着于“言”这种“末”而导致本末倒置，最后“死于法 室”。 吕氏春秋表面上继承了庄子对言意关系的看法一“至言去言”，但实质上 。此句据陈奇猷案将“言”字叠用 二者有很大不同。庄子的“至言去言”与其“言不尽意”的观点有关。他一直秉持“齐 物论”的哲学观，认为世界是无法认识的，因为万事万物都是一致的、没有区别的。 “道”也是如此，它是不可以言传的，因为庄子认为人的认识也是有等级的：“可以 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致意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 期精粗焉。”。言语可以讨论的是认识中最粗糙的东西，意识可以到达的是稍微精深一 些的境地，而语言与意识都不能到达的是“不期精粗”的浑沌之“道”。在庄子看来， 语言只能位于认识工具中最低的层次，它无法传达意识的精要，更无法传达浑沌之 “道”，所以他提出了“去言”。而吕氏春秋则是从实用的角度出发，认为意才是 人们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所以“言”虽然可以表意，却只是表意的工具，意是最重 要的，言是次要的：如果在某些时候言泄露了政治机密，还会成为一种累赘，所以吕 氏春秋才提出“至言去言”。 ( 四) “得意舍言”与“得意忘言” 吕氏春秋离谓中说：“夫辞者，意之表也。鉴其表而弃其意，悖。故古之 人，得其意则舍其言矣。”在这里它提出了“得意舍言”的主张。如果说上文所说的 要“言以尽意”、反对言意相离、“大言不言”、“至言去言”等都是针对说话人的，那 么“得意舍言”就是针对听话人而提的。听话人如果只停留在话语的表层上而不求深 意，那就是非常糊涂的。得其真意再“舍言”才是正确的做法。吕氏春秋精谕 还用了两个非常巧妙的比喻来说明道理：“言者，谓之属也。求鱼者濡，争兽者趋， 非乐之也。”正如要得到鱼与兽就必须“濡”与“趋”一样，要得到“意”就必须借 助“言”。人们并不是喜欢沾湿( 濡) 和奔跑( 趋) ，而是不得不为之。因为鱼与兽是 且的，“濡”与“趋”是手段和必经的途径，一旦目的达到，手段和途径就可以舍弃 了。同样，一旦“得意”也就可以“舍言”了。这两个比喻与庄子在庄子外物 中谈到的两个比喻有异曲同工之妙：“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 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鱼与兔 是目的，荃与蹄是工具，一旦得到鱼、兔，那么荃、蹄就是无用之物，就可以丢弃了。 鱼、兔与荃、蹄的关系就好比是言与意的关系，“得意”便可“忘言”了。陈奇猷先 生对吕氏春秋离谓中的这句话进行了阐释：“谓( 即意旨) 为主体，言所以释 明谓，故言为谓之属”，“争鱼、逐兽者，非乐于濡趋也，欲得鱼与兽也。故欲得鱼与 兽为主体，濡与趋为其属。若欲鱼欲兽即得之，则可免于濡与趋矣。言者谓之属，若 谓既明，则可免于言，故下文日至言去言”。这一阐释相当精辟，但他似乎有一种 倾向：认为“言”是无足轻重的，作为“得意”的工具，言是可以逾越的，“谓”可 以不借助“言”而自明，他似乎更倾向于得意“免”言了。这个看法与吕氏春秋 。庄子：庄子秋水 的本意相违背了。同样是吕氏春秋离谓中所说：“听言者以言观意也，听言而 意不可知，其与桥言无择。”可见，吕氏春秋是非常重视语言的中介和工具地位的， 在一轮交际话语中，说话者与听话者应该经历了“借言得意舍言”这样一个 信息传递过程，而不是像陈奇猷先生所说的那样直接得意而“免言”。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吕氏春秋的“得意舍言”与庄子所说的“得意忘言” 也是有一些区别的。庄子的“得意忘言”说与他的“言不尽意”说是有直接关系的， 他所说的“言不尽意”很大程度上是指“言不尽道”，这个“道”是一种形而上的抽 象，是“渊乎不可测”的。而吕氏春秋的基本倾向则是认为“言以尽意”，而且 它所说的“意”并不高深，基本上是一些日常的道理，有时甚至为了使此书对其政治 统治有利而把“意”局限在现实政治生活中的计划、谋略等范围之内，所以从这种“言 以尽意”衍生而来的“得意舍言”当然是十分功利且缺乏哲学深度的，因此很多学者 都认为吕氏春秋的言意观比起庄子的言意观在哲学上要浅薄得多。 、 1 4 一、 吕氏春秋的语境观 通俗地讲，语用学是一门研究语言的运用的科学，它是语言学研究的新领域。从 历史的角度看，狭义的语言学长期以来只研究语言的结构，而较少考虑语言的实际运 用；只注重抽象于语言运用之外的意义研究和逻辑性研究，而忽略了语言结构在交际 中的可行性和可接受性。这样的研究趋势经过2 0 世纪以索绪尔为代表的结构主义语 言学的开辟、布龙菲尔德的强化后在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那里发展到了顶峰。但 语言毕竟是社会的产物，与人类的思维和社会活动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这种脱离社 会交往与运用的研究越来越受到局限与质疑。语用学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应运而生 的。学者们逐渐将研究的重点转移到了语言符号的实际运用上和运用规律上。语用学 主要的研究内容就是交际双方的意向性、如何理解会话含意、如何选择恰当的表达方 式以及这些表达方式的制约因素。由此，语用学将研究的重点放在了交际行为产生的 过程中，而不是放在行为产生的结果上。这些交际行为的产生过程是离不开语境的。 语用学强调的是在一定语境中正确使用和理解语言的意义，即“特定情景中的特定话 语”。根据这种观点，语境在语用学的研究中应该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它应该是 语用研究的前提要素，因为如果语言脱离语境或与特定语境不协调，即使它的语法、 语义都没有错误，在交际中也是不可接受的。 令我们吃惊的是，早在两千两百多年前，先秦诸子就对语言哲学和语境进行过极 有深度的思考。当然，他们没有明确地提出“语境”这一概念，也不可能总结出系统 的语言运用规律和原则，但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论及了与语境相关的问题，体现了车富 的语用学思想。如墨家学派为了宣传、弘扬自己“兼爱”、“非攻”的政治主张，同时 反驳其他学派的学说而创立了“辩学”，多次提到辩论要注意时机、场合、对象等， 这些都是语境学研究的重要对象。吕氏春秋吸取了这些对言语交际有益的、进步 的成分，并出于自己的政治目的进行了改造与杂糅。 ( 一) 广义的语境观和各个语境要素的重要性 我们先来看看吕氏春秋中关于语境的论述： 吕氏春秋不屈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白圭与惠子初次相见，惠子以利口辩 辞说白圭，白圭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惠子走了之后白圭打了一个比方：一户人家娶 新媳妇，新媳妇“宜安矜烟视媚行”，即新妇不论言语和行为都应当矜持、安详，但 这个新媳妇甫进夫家就指出了夫家的许多问题，如“蕉火大钜”、“门中有敛陷”“将 伤人之足”，并指挥仆童一一纠正过来。对此白圭说了这样一句话：“此非不便之家氏 。何兆熊：语用学概要，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 9 8 9 年3 月第一版。 也，然而有大甚者。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说我有大甚者。”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白 圭并不否认惠子话语的正确性，但是他不满意的是两人刚刚认识惠子就说了这样的 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吕氏春秋引用这样- - n 故事表明他们的基本观点是：即使 批评、指正别人的出发点是好的，纠正错误的言语对对方是有益处的，但如果不顾时 机与场合，这样的批评也是不能产生效果的，甚至会让人产生反感。也就是说，要选 择合适的时间与场合进行言语交际。很显然，吕氏春秋的这段话谈的是语境问题， 而且他们所说的语境是广义的语境。 尽管长期以来学者们对语境的定义、研究内容、研究对象、功能、如何分类等问 题的看法均存在分歧，但语境可以分为狭义的语境和广义的语境并且在语用研究中以 研究后者为宜这一观点已为大多数语境研究者所接受。只是具体的表述和构成因素不 一样罢了。如熊学亮就说过：“语用学实际上是一门语境学，用来研究语言的显性内 容( 语言信息) 和语言的隐性内容( 语言含义) 是如何通过语境发生关系的。”。为了 达到这个目的，语用语境所包含的内容应更为广泛。除了语言因素，如上下文或前言 后语外，还应该包括构成语境的语言外的两类因素，一类是言伴语境，如实际情景、 交际目的、交际双方的知识、情绪、关系，还有我们常常谈到的交际时的肢体语言等 等；另一类为言外语境，包括社会心理、时代环境、民族习惯、文化传统、思维方式 以及认知背景等等。 下面我们具体分析吕氏春秋是如何认识和把握这些广义的 语境因素的。 1 实际情景因素 时间是言语交际时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任何的交际行为都要在一定的时间中进 行。言语交际时一定要注意时间，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时机”。什么时候该说， 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都有一定的要求和技巧。 这都是语境理论的基本要求。如上文所举的白圭与惠子的例子，白圭两次指责惠子“大 甚者”，目的都不在于评论惠子话语本身的正确与否，而是指在“交际双方初次相见” 这一特定的时间中，惠子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好比刚进门的新媳妇对全家人指手画脚 一样不妥，一样会引人嘲笑。因为这显然违背了言语交际应当根据“时机”选择谈话 内容的原则。 吕不韦及其门客深感“时机”的重要与难以把握，所以在其吕氏春秋首时 ( 一作“胥时”) 中列举了一系列能够等待时机、抓住时机、利用时机，最终功成名 就的贤人。比如原是楚国人的伍子胥想谒见当时的吴王僚，但始终没有机会。有个门 客向王子光( 就是以后的吴王阖闾) 介绍了伍子胥的情况，可惜王子光见到伍子胥后 。熊学亮：语用学和认知语境，外语学刊，1 9 9 6 年第3 期。 。王建华，周明强，盛爱萍，现代汉语语境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 0 0 2 年1 2 月第 一版 觉得十分讨厌他的相貌，不听他讲话就拒绝了他。门客把这个情况告诉伍子胥后，伍 子胥说这是很容易解决的事情。他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王子光坐在堂上，他自己坐在两 层帷幕之后，只露出衣服和手来。他的话刚说了一半，王子光就掀起帷幕，握住他的 手，和他坐在了一起。等伍子胥说完后，王子光很高兴，他非常欣赏他的才干；而伍 子胥也认定，王子光将来定能干一番大事业。果然，若干年后君臣联手，成就了一代 霸主的事业。伍子胥的相貌对他想表达的内容构成了极大的障碍，但他对于言语交际 时如此精微的、稍纵即逝的时机把握得巧妙、恰到好处，因此效果是明显的他的 话语内容很快就吸引了王子光并获得了赏识，交际目的很快便达到了。可见，能否把 握时机对于交际的有效与否有着很大的影响，因为“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两工， 事在当之”。 更珍贵的是，吕书不仅是针对短暂的、个体性的言语交际提出了要把握时机的看 法，面对时空转换、事易时移，它甚至还提出了言语交际应当富有远见的观点，吕 氏春秋长见中就谈到了这个问题：“今之于古也，犹古之于后世也；今之于后世， 亦犹今之于古也。”意思就是不论古今，言语交际都会有一定的历史规律，只有掌握 了这些规律，才能在现实生活中赢得话语的主动权。所以它提出“故审知今则可知古， 知古则可知后，古今前后一也”的应对方法，即语用主体应先审查现今的情况，由现 在的情况可以推知以前的情况，再进一步推导、预测未来的情形，掌握了这些语用规 律和原则之后，“古今前后”的交际状况都可以从容应对，甚至先发制人，这对于力 图在诸侯纷争的大环境下脱颖而出、力克群雄、统天下的秦国来说，是相当有实用 价值的。当然，对于当代语用交际的研究也是有相当大的启发的。 地点是言语交际时另一个重要的因素。人们经常说的“说话要注意场合”之中的 “场合”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言语交际时的地点因素。因为只有加上语用主体的活动时 某一地点才能成为语用学意义上的言语交际的具体场合。吕氏春秋精谕篇中胜 书引导性地问了周公旦一个问题：“廷小人众，徐言则不闻，疾言则人知之，徐言乎? 疾言乎? ”周公旦回答：“徐言。”为什么周公旦要冒着众人可能“不闻”的危险而选 择徐言? 因为这次言语交际的场所非常特殊，是在朝廷之上，而且此时君臣都明确地 知道是有众多小人的朝廷。如果君王“徐言”可能很多大臣听不到或意识不到重要性， 这当然对国家不利；但如果“疾言”则有可能造成宫廷中、社会上流言横生，扰乱民 心，甚至会把国家机密和政治策略泄露给了众小人。周公旦只能在两害之中择其轻者 而采用之。在一般情况下君王与臣子进行交际，君王“徐言”而臣子“不闻”只能说 是一次失败的交际过程，但在胜书所提出的这种特殊场合中反而更为合适。这就告诉 我们，交际方式没有绝对的正确或绝对的错误，而是要考虑具体情形，注意场合，根 据不同的场合采用不同的交际手段。 吕书还谈到了更大范围的地点，即地域，对语用主体的影响也是极大的。这里所 说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交际场所，而是对交际主体的心理、思维方式等都可能产生影 响的一个语境因素，而且这种影响是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吕氏春秋用众篇就 谈到了不同地域环境中的交际者的言语的不同：“戎人生乎戎，长乎戎而戎言，不知 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长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长乎戎，戎人长乎 楚，则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戎人和楚人的言语不是由遗传决定的，而是由他们 所生长的地域环境因素所决定的，“故所生长不可不察也”。 交际目的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语境因素，语用主体都是带着一定的交际目的来进行 交际活动的。交际双方为了达到交际目的，说话人往往会尽量选择恰当的表达场合和 表达方式、表达技巧，并希望对方能进行一定的信息反馈，而听话人也会尽全力理解 对方的谈话内容，揣摩谈话目的，回馈信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交际目的其实是交 际得以顺利进行的内在动力。如上文所说的伍子胥遮住令王子光厌恶的相貌而与其交 谈，最终受到王子光赏识的故事。在这个交际过程中，伍子胥不仅是把握住了交际的 时机，更高明的是他把握了言语交际的目的和听话人的交际心理( 王子光的心理目的 即为欲广纳贤才，称霸群雄) ，及时地调整了表达方式只利用声音来表达，而把 相貌、表情等等不利于本次交际的辅助表达手段果断地掩藏起来，所以很快地他便达 到了理想的交际效果听话人没有产生抵制情绪，对他的话语产生了认同感。从这 个事例我们可以看出，吕氏春秋对于言语交际中交际目的的作用是十分重视的， 交际过程中双方都应当根据交际目的随时调整话语和表达方式，把握对方的心理，让 对方产生认同感，最后达到交际目的。如果不能调整好交际目的和表达方式、表达技 巧之间的关系，一味地强调目的而忽略过程与方式，其结果当然是南辕北辙的。 2 社会背景因素 吕氏春秋当染篇以染丝为喻说明语言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