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史专业论文）陈寅恪“关陇集团”说的学术史考察.pdf

摘要 “关陇集团”说是陈寅恪关于隋唐政治史的重要解释理论体系，其本身理论 系统的不完善与反对者基于对隋唐政治史的考察所提出的批驳，都证明这一学说 是基于陈寅恪对于隋唐史的种整体系统的看法而有意构筑起来的体系，而不完 全是建筑在史实研究的基础之上。 本文尝试以此为基点，通过对“关陇集团”说及其辅助理论府兵制与“山东 集团”的学术史考察，理解陈寅恪史学的这一显著特点，兼及对相关隋唐史研究 者的简单评价。并试图证明，陈寅恪“过分强调别解”“关陇集团”说，用意在 于支持他有关中国古代史的个更大的理论系统“六朝隋唐论”，即陈寅恪 在论韩愈一文中所称：“唐代之史可( 以武则天至玄宗时代作为分界点) 分 前后两期，前期结束南北朝相承之旧局面，后期开启赵宋以降之新局面，关于政 治社会经济者如此，关于文化学术者亦莫不如此”者是也。 【关键词】陈寅恪、“关陇集团”说、学术史考察、“六朝隋唐论” 采强瑟驴患 ： a b s t r a c t t h et h e o r yo f t h eg u a n l o n g c l i q u e i st h em o s ti m p o r t a n te x p l a n a t i o n s y s t e ma b o u tt h ep o l i t i c a ls i t u a t i o ni nt h es u ia n dt a n gd y n a s t i e s i m p e r f e c to f t h e o r ys y s t e mo n e s e l fa n dt h ec r i t i c i s mf o r mo b j e c t o rb a s e do nt h es t u a ya b o u th i s t o r y m a t e r i a lb o t hi m p r o v e dt h a tt h i st h e o r yi sa s y s t e ma b o u ts t a n d p o i n t n ep a p e rb a s e do nt h i sp o i n t ，t r yt ou n d e r s t a n dt h i si m p o r t a n tc h a r a c t e ro f c h e ny i n q u e s “t h eg u a n - l o n gc l i q u e a n dt a l ka b o u to t h e rh i s t o r i a n sa c h i e v e m e n t a n d t r yt oi m p r o v et h ep o i n tt h a tc h e ny i n q u e s “t h eg u a n - l o n gc l i q u e i ss e r v e df o r a ni m p o r t a n tt h e o r yi nc h i n e s em e d i e v a lh i s t o r y w h i c hm e a n st h a tt h et a n g d y n a s t yi st h et u r n i n g - p o i n ti nt h ep e r i o df r o mt h es o u t ha n dn o r t hd y n a s t yt ot h e s o n gd y n a s t y k e yw o r d ：c h e r ty m q u e ；t h et h e o r yo f t h eg u a n - l o n gc l i q u e ；t h et u r n i n g - p o i n t i nt h ep e r i o df r o mt h es o u t ha n dn o r t h d y n a s t yt ot h es o n gd y n a s t y 3 引言 陈寅恪先生是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史学家，人们对于他的“自由之思想，独立 之精神”可谓仰之弥高。近十多年来，史学界对陈寅恪的学术研究成为一大热点。 自上个世纪9 0 年代末以来，研究者们曾经召开陈寅恪专题研讨会多次，会议中 发表的关于陈寅恪其人其学的论文也己结集出版多部1 。此外，关于陈寅恪研究 的综合性论著也有很多版本，其中不乏名家之作，如汪荣祖的史家陈寅恪传 2 、王永兴的陈寅恪先生史学述略稿3 、蔡鸿生的仰望陈寅恪4 等等，此处 不一一赘述。5 至于其他发表在各种刊物及网上各种的单篇研究论文，简直可以 以百数计了。 学者关于陈寅恪的研究，按取向可分为两类，一是对陈寅恪其人的研究，有 关陈寅恪的家世生平思想均属此类；二是对陈寅恪其学的研究，指对于陈寅恪史 学思想、治史方法的探讨及对陈寅恪研究成果的继承与批判等等。 目前已发现的陈寅恪作品，三联出版社以陈寅恪集为题全部出版6 ，为 学者研究陈寅恪其人及其学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此外，蒋天枢先生的陈寅恪先 生编年事辑7 及台湾传记出版社出版的名人传记资料中的陈寅恪传记资 料8 亦是学者研究陈寅恪不可或缺的工具书。有关陈寅恪的研究基本上围绕以 上资料展开。 有关陈膏陷家世及生平经历的研究，目前数量已经蔚然可观。首先关于陈寅 恪的综合性著作中在考察分析其思想时会不断的提及这一方面，其次关于陈寅恪 家世也有专著出版9 。此外，与陈寅恪终生交往或者一面之交或者间接转述者所 发表的各种回忆，汇集成厚厚的陈寅恪传记资料”。 然而细细考察起来，却可以发现所有这些有关陈寅恪的资料分布极为不均。 其中，对陈氏一门忠烈的资料收集非常丰富，人们对于陈寅恪会多少国外语”津 津乐道，关于吴宓对陈寅恪“教授中的教授”的高度评价耳熟能详，对梁启超对 北大校长力荐陈寅恪具体史实，大家充满了兴趣，甚至还争论了起来。而对于陈 寅恪一生学术思想与方法产生重要影响的两种留学经历( 留学日本与留学欧美) ， 却由于资料的匮乏和查阅的不便，较少有人能探讨。可关注者有：刘正于文史 哲1 9 9 6 年3 期的论文陈寅恪先生年谱研究序说”，作者发表了自己在日本 查阅陈寅恪相关资料所获得的结果并结合当时日本史学发展状况而对陈寅恪的 留日经历做出的判断和评价：“陈寅恪先生确是两次来日，1 9 0 4 年的第二次来日 d 对他一生的治学方向和接受东西方治学方法以及较为严格的现代西洋史学训 练是有重大的意义的。( 1 8 8 6 年至1 9 0 6 年之间，白鸟库吉、那珂通世、内藤 湖南等人共同完成了德国历史语言考据学派的治学方法和史学理论与中国乾嘉 学派的治学方法和史学理论的统一，产生了日本东洋史学体系) 陈寅恪后来的留 德学习，正是他第二次来日时打下的文化背景和学术基础产生的结果。( 陈 寅恪为之倾注多半生心血的) 隋唐史、蒙古史、佛经翻译学三科正是目、德汉学 家们的研究重点所在。他之所以在美、德、法等地留学时专以古文字学为主来选 修科目，也正是为了以后熟练地运用二十几种语言及各自语言中的史料来研究上 述三科并打下了无人能及的学术研究基础。”此外，张国刚利用到柏林访问的机 会，查找了陈寅恪当年在柏林大学留学的档案材料、柏林大学当年课程设置情况， 了解了陈寅恪的老师吕德颠、米勒以及其他几位汉学家对陈寅恪的影响，撰成陈 寅恪留德时期柏林的汉学与印度学关于陈寅恪治学道路的若干背景知识1 3 一文。作者在研究了陈寅恪留学德国时遗留下的6 4 本笔记的文本意义后，指出 陈寅恪归国后的一段时间内，教学内容和科研选题基本不出佛学、梵学及蒙古学、 满学等范围，与柏林汉学家的研究旨趣相同“。程美宝陈寅恪与牛津”则是详 细描述了陈寅恪受聘牛津却因战争爆发而一再延期上任，战后又因眼疾不愈而不 得不放弃该职位之事。此事由于资料难得，以往人们的了解一直主要是依据陈寅 恪及他人的回忆。作者在1 9 9 8 年夏造访牛津大学期间，在图书馆及注册处职员 的协助下，阅读了1 9 3 5 年至1 9 4 7 年间牛津大学有关聘任汉学教授之档案文件， 因而对牛津聘任陈寅恪一事之来龙去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这批档案有牛津大 学校方的正式文件和报告，也有包括陈寅恪本人在内的有关人士的来往书信，最 可贵的是，资料中包含英国汉学家修中诚与陈寅恪商定在牛津大学开展中国历史 研究的计划和有关信件，以及陈寅恪对于唐史研究现状的看法与个人学术抱负， “( a ) 唐代( 6 1 8 。9 0 6 ) 在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中具有关键的文化重要性，可与印度 和希腊文化相媲美；( b ) 此时期尚未以现代方法系统地重新研究；( c ) 敦煌手稿对 于了解此时期极有帮助；( d ) 此范畴之文献乃陈教授多年来专门研究的课题，因 此应该在陈教授的指导下，进行有关的研究，包括大规模的翻译工作和就某些方 面做专门著述。”及牛津学者修中诚从西方汉学研究的角度对陈寅恪所做的评价： “陈教授是研究这时代( 中古前期) 的大师。他不但是一个令人钦佩的教 师，他很快可以看出一个人研究的途径和真正问题所在。” 陈寅恪究竟在求西学的道路上受到了当时哪些流派和人物的影响? 他是如 何形成自己的研究思路和风格的? 解决这些问题是理解陈寅恪史学思想，评价陈 寅恪史学贡献的必不可少的资讯。 有关陈寅恪史学研究思想及成就的探讨，是研究陈寅恪最主要的话题，前述 多部关于陈寅恪的专论大都是着眼于此。此外，不少综述陈寅恪史学成就的单篇 文章也颇有分量。如：唐振常的( 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学习笔记”、严耕望史 学二陈1 7 蔡伸德陈寅恪论1 8 、胡戟陈黄洛与中国中古史研究”等。以 陈寅恪所涉足过的各个史学领域划分的话，每个领域都有研究者对陈寅恪在该领 域的研究成果作过评述。相关评述又可根据内容分为两类：一是通过对陈寅恪著 作的解读，从学术史角度理解归纳评价陈寅恪的成就；一是通过对陈寅恪所关注 的史学相关领域的研究探讨，对陈寅恪的研究成果做出理解与批评。 在后一领域的研究中。人们几乎有一个共识，即中古史( 即魏晋南北朝隋唐 历史) 研究是陈寅恪着力最多，成果最为丰硕的领域，关于陈寅恪豹作品通常有 四稿一传之说，即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元白诗笺证 稿、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和柳如是别传，此外还包括一百多篇论文，近年 又陆续整理出版的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 万绳楠整理) 、隋唐史第一 讲笔记( 杨联陛整理) 、陈寅恪读书札记旧唐书新唐书之部等，在陈的著 作中以两稿(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为评价最高。胡 戟称赞道：“4 0 年代初这两部书稿的问世，把我国中古史研究提到一个很高的起 点上，使中古史从一个个孤立的人物事件，变成有内在联系、有线索可循、逻辑 地演进的历史，中古史研究成为现代科学意义上的学术，使2 0 世纪国内外学者 受益无穷。”“为中国中古史研究开一代风气，贡献令世人瞩目”o 。并指出，“他 提炼出一条政治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因为有系统的士庶研究、集团研究、 内外关系研究支持，许多结论坚实可信，影响深远。” 集团研究是陈寅恪分析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的重要工具。根据胡戟的归纳，“陈 寅恪判研的集团，有魏晋之际曹魏的法家寒族集团和西晋司马氏的儒家大族集团 ( 崔浩与寇谦之，金明馆丛稿二编，1 2 8 、1 2 9 页；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锺会 撰四本论始毕条后，中山大学学报1 9 5 6 年3 期，金明馆丛稿初编，4 2 - 4 3 页。) ，东晋南朝时迁至长江上游都会江陵南郡近旁一带的南来北人之武力集团， 迁至长江下游居住京口晋陵一带的南来北人之武力集团，还有楚子集团与也是南 渡之北人，但出身寒微，以武功特起，又别用南方土著豪族的陈霸先集团( 述 东晋王导之功业，中山大学学报1 9 5 6 年l 期；魏书司马容传江东民族条释 证及推论，1 9 4 1 年史语所集刊i i 本1 分册。均引自金明馆丛稿初编， 6 7 6 8 、9 4 9 5 页。) ，关陇集团与山东集团( 记唐代之李武韦杨婚姻集团，历 史研究1 9 5 4 年l 期。) ，或称关陇胡汉集团、关陇六镇及山东豪杰两系统之集 团( 唐代政治史述论稿，7 7 页；论隋末唐初所谓“山东豪杰，岭南学报 1 2 卷l 期，引自金明馆丛稿初编，2 2 6 页。) ”。此外还有李武韦杨婚姻集团， 以及王永兴所总结的，唐朝后期的“长安( 天子) 集团与河北( 镇将) 集团”。在 所有这些集团中，“关陇集团”影响最大，自上世纪4 0 年代初提出以后，半个多 世纪以来这一概念被中外学者广泛采用，成为解释隋唐历史的重要学说之一。 “关陇集团”是陈寅恪用以研究北周至唐中期以前政治史的最重要概念。按 照陈寅恪的表述，最初宇文泰以“关中本位政策维系其关陇辖境以内之胡汉 诸族之人心”“，“融合其所割据关陇区域内之鲜卑六镇民族，及其他胡汉土著之 人为一不可分离之集团”3 ，并依靠这一“以关陇地域为本位之坚强团体”，最 终战胜山东的高欢与江左萧氏王朝。“隋唐两朝继承宇文氏之遗业，仍旧施行关 中本位政策”。所以“有唐一代三百年间其统治阶级之变迁升降，即是宇文泰 关中本位政策所鸠合集团( 即关陇集团) 之兴衰及其分化。”其中，“( 李 唐) 高祖、太宗创业至高宗统御之前期，其将相文武大臣大抵承西魏、北周及隋 以来之业”，而隋唐继其遗产，又扩充之”。直到“武墨主持中央政权之后，逐渐 破坏传统之关中本位政簏，以遂其创业垂统之野心。”7 剑桥中国隋唐史的主编崔瑞德在首章绪论中这样称赞陈寅恪及其“关陇 集团”学说的成就： “另一在解释这时期政治及制度史有重大贡献的是伟大的中国史学家陈寅 恪氏的著作。在他两本主要著作与一九四零年代及一九五零年代出版的一连串文 章里，陈教授对唐代的政治与制度，提出比以往出版的著作更细心的研究，辩解 更严谨与说服力的观点。他帮助我们了解这时期的最重大贡献，是他分析了成为 唐朝政治动力的不同敌对派系及利益。他把唐代看作一个转型期，而其中统治者 的王室本身是西北士族的近亲，控制着一个来自类似的社会团体所支配的朝廷， 然后环绕敌对地区士族集团分化他分析的巨大成就，实是后来研究的起点。 他那更精简的形式超越了一本最重要的唐代政治史著作”2 8 池田温也曾表示：“陈先生之隋唐政权中枢构成者为关陇集团说，已常 识化。”2 9 此外胡戟也认为： “( 陈寅恪两稿3 0 ) 自成体系的对隋唐历史进程作了全面地剖析进 一步阐述的关于宇文泰所纠合之六镇关陇胡汉混合集团，即实行关中本位 政策的关陇集团这样个历史范畴的提出，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宏观的把握 西魏、北周、隋代至初唐历史发展基本线索的关键，是引导后学治唐史入门之蹊 径。3 1 ” 7 陈寅恪用“关陇集团”描述西魏北周至隋唐历史的这种“更精简的形式”， 多半是长时段、跨越式的论述，侧重系统与理论方面的研究，因而引起很多争议。 首先，在陈寅恪的著作中，此概念定义的过于模糊。在他有关隋唐史的著作里， “关陇集团”，“关中本位”、“关中集团”，这些词汇出现率非常高，“关陇集团” 几乎是陈寅恪隋唐史论著中表述最为充分的一个概念，但“关陇集团”究竟具体 包括哪些人，具体入选标准如何，却没有清晰可辨的界定。其次，根据陈寅恪著 作编年列表对陈寅恪相关著作按时间顺序阅读，会发现“关陇集团”的概念在陈 寅恪的著作中，还有一个发展、扩充的过程。这就使得“关陇集团”本来就富有 争议的面目更加不清晰不确定。 因此，后来的研究者使用“关陇集团”豹概念时，都是自己通过总结陈寅恪 的使用个案而获得，难免各有说法。除了陈寅恪本人在构建“关陇集团”这一概 念时所作的工作不完善，还有不少学者基于自己的隋唐史研究心得，对于“关陇 集团”说提出反对意见。 绝大多数研究者赞同“关中本位政策”在字文泰时期的积极效果，及“关陇 集团”在北周的存在。但对于“关陇集团”到隋唐是否还存在就有较多异议。部 分学者甚至认为，最早从隋文帝开始，“关陇集团”就已经不复存在。通过对隋 唐中央高级官吏的出身情况的考证，陈寅恪关于“隋唐两朝继承宇文氏之遗业， 仍旧施行关中本位政策，“有唐一代三百年间其统治阶级之变迁升降，即是 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所鸠合集团( 即关陇集团) 之兴衰及其分化。”3 2 的 结论，可能需要重新商榷。 除了对“关陇集团”本身的疑问外，对于陈寅恪支持“关陇集团”的制度性 因素“府兵制”的论断人们也意见颇多。 陈寅恪先生所提出的“关陇集团”说是个系统的理论体系，考察他的相关著 作，至少有两条支持“关中本位政策”之说的线索：其一，府兵制是“关中本位 政策”最重要的内容，在陈寅恪眼中府兵制的创立和变化，与“关陇集团”的兴 衰是个相辅相成的过程；其二，从北周到隋唐，“山东集团”是个与“关陇集团” 相伴相生的概念，”从隋末唐初李唐统治者对“山东豪杰”颇为忌惮又大加拉拢， 到唐太宗为压抑山东士族而作氏族志，再到武则天以“山东寒族”之身份亲 手摧毁“关陇集团”，山东势力从未脱离陈寅恪的视线，“关陇集团”与“山东集 团”的斗争，成为陈寅恪解释此历史时期内许多政治社会文化问题的着力之处。 不过，观察陈寅恪的“山东系统”的观点，搜集陈寅恪相关论著中出现过的所有 山东势力时却会发现，陈寅恪作品中的“山东人”集体实在难以整合，因为“山 东豪杰”、“山东士族”及武贝q 天所代表之“山东寒族”3 4 明显是时代不同，阶级 不同的团体，利益不相关涉的群体，单凭同出于山东地域且在隋唐政治史军事史 中颇具地位，就强力把他们捏合在一起成为“山东集团”，未免太过牵强。 在陈寅恪有关西魏北周隋唐史的整体看法中，府兵制是“关中本位政策”最 重要的物质内容。在陈寅恪的视野中，府兵制产生、发展、演变、消亡无不为配 合作为隋唐政治史发展主线的“关陇集团”及“关中本位政策”之说。府兵制作 为北周到隋唐时期的重要军事制度，原始资料及其匮乏，很多学者对此课题进行 过系统的研究，对府兵制性质、起源、内容、流变及作用等问题提出自己的结论。 有的结论与陈寅恪接近，也有的与之大相径庭。由于其他研究者不持“关陇集团” 说，将其结论与陈寅恪的府兵制看法做一对比，颇能体会陈寅恪以“关陇集团” 说为隋唐政治史最主要解说体系的用心。 要之，陈寅恪的“关陇集团说”是基于陈寅恪对于隋唐史的一种整体系统的 看法而有意构筑起来的，它不完全是建筑在史实研究的基础上。对于陈寅恪隋唐 史研究的这一特点，老一辈的史学家多有发现： 严耕望说的直言不讳：“辩证的论著，重在运用史料，作曲折委蛇的辨析， 已达成自己所透视所理解的新结论。此种论文较深刻，亦较难写。寅恪先生 的历史考证侧重后者( 辩证的论著) ，往往分析入微，证成新解，故其文胜处往 往光辉灿然，令人叹不可及。但亦往往不免有过分强调别解之病” 傅璇琮也认为对于陈寅恪而言，宏观比微观重要： “与其说宏观建立在微观的基础上，毋宁说是建筑在理论的基础上，没有理 论的支撑，也就没有宏观宏观与微观互有关连，但没有必然联系。如果要求 陈寅恪对他所涉及到的每一个问题的细微末节都考证的详尽无遗，再来建立起他 的理论，那就不可能有陈寅恪了。”3 6 本文尝试从陈寅恪著作引起的这些争议入手，通过对“关陇集团”说及其辅 助理论“府兵制”与“山东集团”的学术史考察，理解陈寅恪史学的这一显著特 点，并兼及对相关隋唐史研究问题的简单评价。经过梳理不同学者的视角和结论， 可以发现陈寅恪著作中之所以如此突出“关陇集团”说，在于支持他有关中国古 代史的个更大的理论系统六朝隋唐论，即陈寅恪在论韩愈一文中所称： “唐代之史可( 以武则天至玄宗时代作为分界点) 分前后两期，前期结束南北朝 相承之旧局面，后期开启赵宋以降之新局面，关于政治社会经济者如此，关于文 化学术者亦莫不如此”。 第一章：关陇集团p 、k 一、考察陈寅恪的“关陇集团”概念 “关陇集团”之说始见于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主要在唐代政治史 述论稿”及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3 避行了系统地论述。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礼仪”中，陈寅恪分析了宇文泰创立关陇集团的 用心及其具体政策关中本位政策： “( 宇文) 泰以少数鲜卑化之六镇民族窜割关陇一隅之地，而欲与雄踞山东 之高欢及旧承江左之萧氏争霸，非别树一帜，以关中地域为本位，融合胡汉为一 体，以自别于洛阳、建邺或江陵文化势力之外，则无以坚其群众自信之心理。此 ( 苏) 绰所以依托关中之地域，以继述成周为号召，窃取六国阴谋之旧文缘饰赛 表鲜卑之胡制，非驴非马，取给一时，虽能辅成宇文氏之霸业，而其创制终为后 王所捐弃，或仅名存而实亡，岂无故哉l 质言之，苏氏之志业乃以关中之地域观 念及魏晋家世学术附合鲜卑六镇之武力而成就者也。”“ 宇文泰凭籍六镇一小部分之武力，割据关陇，与山东、江左鼎足而三，意欲 抗衡高氏及萧梁，其关中本位政策除“整军务农、力图富强等充实物质之政策外”， 更要采取一系列的文化政策以“维系其关陇辖境以内之胡汉诸族之人心”。“此种 关陇文化本位之政策，要言之，即阳傅周礼经典制度之文，阴适关陇胡汉现 状之实而已。”“。 陈寅恪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一书中，对字文泰这一“阳傅周礼经典制 度之文，阴适关陇胡汉现状之实”的文化政策评价不高，认为“非驴非马，取给 一时，虽能辅成宇文氏之霸业，而其创制终为后王所捐弃，或仅名存而实亡”， 原因在于“其并非徒泥周官之旧文，实仅利用其名号，以暗合其当日现状，故能 收模仿之功用，而少滞格不通之弊害，终以出于一时之权宜，故创制未久，子孙 已不能奉行，逐渐改移，还依汉魏之旧。o 如此一来，在构成关陇集团学说的关 中本位政策中，文化制度因素是最先被抛弃改易的。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一书主要论述隋唐的制度源流的全部因革要点与局 部发展历程，其中所论“关中本位政策”部分，主要是集中在这一政策的创立渊 源，以及前期的变化。 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讲唐代政治史事。其中统治阶级之氏族及其升降 一节将前书中所言“关中本位政策”的思想凝固为政治集团，并将其存在时间推 进到隋唐，着重讲了“若陇集团”在隋唐两代的情况： 1 0 “隋唐两朝继承宇文氏之遗业，仍旧施行关中本位政策”“。所以“有唐 一代三百年间其统治阶级之变迁升降，即是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所鸠合集团 之兴衰及其分化。”“由此阐发出“关陇集团”这一学说。 陈寅恪关于“关陇集团”的说法是： “字文泰关中本位政策下所结集团体之后裔也。“盖宇文泰当日融冶关 陇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以创霸业；而隋唐继其遗产，又扩充之。其皇室及 佐命功臣大都西魏以来此关陇集团中人物，所谓八柱国家即是其代表也。当李唐 初期此集团之力量犹末衰损，皇室及其将相大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故 李氏据帝位，主其轴心，其他诸族入则为相，出则为相，自无文武分途之事，而 将相大臣与皇室亦为同类之人，其间更不容别一统治阶级之存在也。”“( 李唐) 高祖、太宗创业至高宗统御之前期，其将相文武大臣大抵承西魏、北周及隋以来 之业”，直到“武墅主持中央政权之后，逐渐破坏传统之关中本位政策，以遂 其创业垂统之野心。”“此关陇集团自西魏迄武墨历时既经一百五十年之久，自 身本己逐渐衰腐，武氏更加以破坏，遂致分崩堕落不可救止。其后皇位虽复归李氏 至玄宗尤称李唐盛世，然其祖母开始破坏关陇集团之工事竞及其身而告完成矣。” 钉 简单说来，根据陈寅恪的看法，关陇集团成员是当日宇文泰所收拢的“关陇 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后来又有所扩充，隋唐皇室及其佐命大臣都是 西魏以来此集团中的人物，八柱国家可为代表。此集团从西魏到北周到隋唐掌握 中央政权存在一百五十年之久，本身渐渐衰腐，但尚能维持，从武则天之手开始 被破坏，到玄宗朝彻底结束。 陈寅恪魏晋南北朝讲演录是陈寅恪1 9 4 7 1 9 4 8 在清华开设隋唐史课的讲 稿。由万绳楠根据听课笔记整理而成。较前面两稿时间更晚，且因为是课堂笔记 的关系，其中关于“关陇集团”的表述更加完善。此书中第十九篇宇文氏之府 兵及关陇集团( 附乡兵) 一章中，有关陇本位政策与关陇集团的形成一节”， 承袭了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的思路，仍将关中本位政策分为物质政策与文化 政策两个方面，“关陇物质本位政策( 关于府兵与乡兵) ”和“关陇文化本位政策 ( 关于行周礼) ”。陈寅恪在此比较系统地论述了自己的关中本位学说，对具体概 念的表述也更加明确。 物质本位政策( 关于府兵与乡兵) 部分主要是讲府兵制与关陇集团的关系， 对于其政策与目的，说的都比较详细。关于东西魏的形势，府兵制的创立、改易 郡望等，虽然相对前说(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 略有修正( 按述论稿成书 于一九四一年，出版于一九四四年，上述系据一九四七年听课笔记。) ，但并不影 响关陇集团的性质。陈寅恪结合府兵制，对关陇集团的成分和性质作了较前更为 详细清楚地表述： “宇文泰更改府兵将士的郡望与姓氏，是要使他所带来的山东人与关内人混 而为一，使汉人与鲜卑人混而为一，组成一支籍隶关中、职业为军人、民族为胡 人、组织为部落式的强大的军队以与东魏、梁朝争夺天下。这就在关中地区形 成了一个集团关陇集团。这个集团是一个统治集团。”“ 在文化本位政策( 关于行周札) 部分，陈寅恪重申文化本位政策的必要性。即 “宇文泰为了对抗高氏与萧梁，必应别有一个精神上独立的、自成系统的文化政 策，以维系关陇地区胡汉诸族的人心，使之成为一家，从思想文化上巩固关陇集 团。”但“就整个关陇本位政策而言，物质是主要的，文化是配合的。” 此外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陈寅恪谈到了府兵制度性质的变化对于关陇集团的 影响。陈寅恪认为北周武帝、隋文帝对府兵制度的改革，趋势是平民化，汉化和 兵农合一化。但“无论是周武帝或隋文帝的改革，都未影响到关陇集团的存在， 只是这个集团原来所带的鲜卑化色彩，经周武及隋文的改革，已经退色。隋文的 改姓，表明这个集团事实上、名义上都是关陇地区的汉人的一个集团。”“由 胡化而汉化，由西部而东部化( 如隋遵后齐之制) ，由北朝而南朝化，变异大体如 此。”“虽然性质这些变化，但陈寅恪认为关陇集团作为中央政权掌握者的地位并 未受到影响。 他在本章结束时再次强调了关陇集团的持续时间：“唐室为关陇集团最后一 个代表，宇文泰将带来的人与新地区发生密切关系，变成豪族，形成集团“，至 唐可以看得很清楚。”“ 宇文泰制定关中本位政策的背景、关中本位政策的主要内容、关陇集团的性 质与组成、存续的时间、与府兵制的关系等等问题基本集中在这两篇较早的论著 和讲课笔记里。在陈寅恪以后的研究中，关陇集团作为分析隋唐史最重要的概念 之，其范围被扩大和延伸过，但基本定义几乎没有做过修改。 陈寅恪认为，“隋唐两朝继承宇文氏之遗业，仍旧旖行关中本位政策； “有唐一代三百年间其统治阶级之变迁升降，即是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所鸠 合集团( 即关陇集团) 之兴衰及其分化。”总之，他将“关陇集团”作为解读 隋唐政治史最重要的理论依据，李唐氏族问题、武则天崇尚进士文词之科破格用 人及渐毁府兵制等关乎唐代中期社会剧变的大问题，无不从“关陇集团”的兴衰 分化经历中求解。至于隋朝政治的情况，陈寅恪很少具体涉及，但是依据他的表 述，用“关陇集团”说来解释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陈寅恪对于隋唐政治史，可以说以“关陇集团”说作为最重要的历史解释工 具。 但是如前面导论中所提到的，陈寅恪对于关陇集团的定义相当模糊。这一问 题直接导致其他学者，无论支持或者是反对关陇集团说，每个人对于关陇集团应 该包括哪些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大家貌似是对同一个问题的研究，进行讨论交流， 实际却因为具体讨论的对象范围不同，难以实现真正的认同和理解。 可以说，“关陇集团”由于定义的模糊性赋予它很大的适应性和包容力，另 一方面，定义的模糊也使得概念的范围很容易被主动或者被动的扩大和理解得含 混，导致研究者判断标准不一。如黄永年认为“出将入相、文物合一”是判断某 人是否关陇集团成员的必要条件；韩舁师认为只有“北周勋贵”才能算作真正的 关陇集团成员；毛汉光则认为西魏北周的“八柱国大将军、十二大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仪同三司等，应为初期关陇集团之主要分子”，而且包括? 其一、西魏、 北周、隋、唐之王室：其二、关中郡姓，韦、裴、柳、薛、杨、杜：其三、西魏北 周以降的北族胡姓”三个部分。而王大华先生所界定的“关陇集团”则范围更 广，他认为关陇集团包括：“拓跋鲜卑占数量和权力优势，其中六镇军人特别是武 川镇军人据垄断地位：关陇五胡能跻身上层者为数甚少，但在下层势力较大；汉族 士族包括关陇土著、迁徙关中的原关东著姓和江南降人，其地位颇重，权势长期稳 定。” 作为重要的隋唐政治史解释理论，在陈寅恪的著作中关于这一理论本身的实 证性研究却显得非常不足：北周到隋再到唐，其间政权易手、人事变动、风云变 幻、过程极其复杂，“关陇集团”这一理论却显得的过于笼统，很难想象，单用 一句“皇室及其将相大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将相大臣与皇室亦为 同类之人，其间更不容别一统治阶级之存在”就能把每个时代的具体史实和细节 变化一一作出清楚的解释和让人信服“关陇集团”确实存在。此外，陈寅恪认为 关陇集团由北周持续至唐代中期，“隋唐皇室及佐命功臣大都西魏以来此关 陇集团中人物，入则为相，出则为相，自无文武分途之事”，但自己的研究 中却没有对北周、隋、唐政权中执掌中枢的人物进行过系统的考察，这不能不说 是一大缺憾。所以后来者的研究者，一旦针对上述两个方面作实证性的研究，发 现情况与陈寅恪的判断有所出入，提出异议，就很难反驳。 。 二、批评者的意见 岑伸勉是早期的关陇集团说批评者，他在著作隋唐史里考察新唐书宰 相表，得结论日：太宗朝居相位者2 5 人，1 6 人非出自关陇，其余如刘洎、岑 文本，“与西魏旧朝亦未见有密切关系”，“计上举十八人，已占宰相总数十分之 七强，宁能谓太宗保持着关中本位政策乎? ”且初唐时优待太原元从，而武 则天父亲为“恕死”者十六人之一，说武后打击本家不合理。长孙无忌之死由于 不党武后。5 5 针对陈寅恪用“关陇集团”说解释隋唐史相关的问题，岑伸勉颊多异议。对 于直接关于关陇集团是否存在的反驳，只有这一处考察。对于隋唐史中许多重 要的问题，岑仲勉都有自己的理解与判断，其研究在隋唐史学界亦有重要地位和 价值。但他一贯的治史风格是观点比较分散，对于自己学说中与陈寅恪观点冲突 的，随处批驳，很难整理成体系。岑仲勉虽然在实施考订方面颇多卓识，他自己 的隋唐史观，却很难构成一个解释系统，与陈寅恪相互比较、考辨。因此，本文 主要是主要选择对于陈寅恪的“关陇集团”说及其隋唐史观提出系统意见的研究， 进行考察。 黄永年是近年来“关陇集团”说系统的批评者之一。他同意“在西魏北周 时确实如此，当时的中枢政权确实是掌握在这伙人( 关陇集团) 手里的”，“但到 杨坚以禅让方式从北周皇室取得政权建立隋朝以后，这种情况已开始发生变化， 并非如陈寅恪先生所说要到武望时此关陇集团才被破坏而分崩堕落。” 黄永年在从杨隋中枢政权看关陇集团的开始解体”和隋末唐初“关陇 集团”已不复存在”两篇文章，分别对掌握隋唐中枢政权者的名单作了分析考 察。 从杨隋中枢政权看关陇集团的开始解体考察了杨坚刚建立隋朝时在中枢 执掌政权者，时人所谓“四贵”；隋炀帝时的“五贵”；大业十四年三月炀帝在江 都被杀后，炀帝之孙、元德太子之子越王杨侗在东都洛阳称帝时的掌权人物所谓 “七贵”，得出结论：“隋文帝杨坚时关陇集团虽因文职人员如苏威者参掌朝政而 稍有突破，但大体上尚维系不坏”，“原先的关中本位政策最迟到炀帝手里已经不 复执行，关陇集团已开始解体o “在安排东都留守班子时，炀帝同样不再执行 关中本位政策组织关陇集团。”“ 隋末唐初“关陇集团”己不复存在在前文基础上，又考察“武墅出现政 治舞台之前高祖、太宗时功臣权要的情况”，具体包含：高祖时，“太原元谋立功” 名单；高祖朝宰相名单；太宗时，“功臣实封差第”名单；图画凌烟阁名单；太 宗朝宰相名单；判定：“根据以上高祖、太宗两朝五个名单的统计，符合关陇集 团成员条件的仅在高祖朝宰相名单中刚过半数，其余四个名单中符合条件的更远 低于此数。关陇集团至唐初之不复存在，也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关陇集团的解 体消失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不是武墅及其他个人之唐能破坏或维护。” 黄永年通过考察隋唐政权中枢人物的具体信息，来判断关陇集团是否存在， 1 4 其方法是实证可信的。但黄永年用以判断是否关陇人物的标准似乎还有探讨的余 地。 黄永年通过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陈寅恪关于“关陇集团”的以下论述 姑： “有唐一代三百年间其统治阶级之变迁升降，即是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 所鸠合集团之兴衰及其分化。盖宇文泰当日融冶关陇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 以创霸业；而隋唐继其遗产，又扩充之。其皇室及佐命功臣大都西魏以来此关陇 集团中人物，所谓八柱国家即是其代表也。当李唐初期此集团之力量犹未衰损， 皇室及其将相大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故李氏据帝位，主其轴心，其他 诸族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物分途之事，而将相大臣与皇室亦为同类之人， 其间更不容别一统治阶级之存在也。至于武望，其氏族本不在西魏以来关陇集团 之内，因欲消灭唐室之势力，遂开始施行破坏此传统集团之工作，如祟尚进士文 词之科破格用人及渐毁府兵之制等皆是也。此关陇集团自西魏迄武墅历时既经一 百五十年之久，自身本已逐渐衰腐，武氏更加以破坏，遂致分崩堕落不可救止。其 后皇位虽复归李氏，至玄宗尤称李唐盛世，然其祖母开始破坏关陇集团之工事竟 及其身而告完成矣。” 得出衡量是否关陇集团成员的标准为： ( 1 ) “在这关中本位政策指导下形成的关陇集团，是“熔冶关陇胡汉民族之 有武力才智者”； ( 2 ) “此集团中人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 结合黄永年所作的具体考察，他在对隋唐政权中枢成员的个案研究中所执行 的标准为：( 1 ) 必须出身关陇，也就是具备关陇籍贯；( 2 ) 每个人必须都是文武 兼备。 第一条标准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黄永年对于“出将入相，文武不分途”一条 的理解，似乎跟陈寅恪的本意有所出入。 陈寅恪说“出将入相，文武不分途”是建立在关陇集团把持中央政权，“皇 室及其将相大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故李氏据帝位，主其轴心，其他诸 族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物分途之事，而将相大臣与皇室亦为同类之人， 其间更不容别一统治阶级之存在也。”这样个基础上的，他想要表达的真正含 义是关陇集团排斥其他地域及阶级，垄断将相之位，不容其他势力染指，而不是 要求关陇集团内部每个人都必须具备文武合一之才。 关于这一点的理解，需要结合陈寅恪后面说到“关陇集团”为武则天所破坏 后，“皇室始与外朝之将相大臣即士大夫及将帅属于不同之阶级。抑更可注 意者，关陇集团本融合胡汉文武为一体，故文武不殊途，而将相可兼任；今既别 产生一以科举文词进用之士大夫阶级，则宰相不能不由翰林学士中选出，边镇大 帅之职舍番将莫能胜任，而将相文武番汉进用之途，遂分歧不可复合。”之说， 可以更明确的知道，陈寅恪说能够“文武合一，出将入相”、垄断朝政，指的是 “关陇集团”这一“阶级”，而非每个具体成员。 从具体论证事例来看： 黄永年在分析杨坚刚建立隋朝时在中枢执掌政权者，时人所谓“四贵”：其 中“杨雄确是关陇集团孕育出来的人物，才兼将相合文武于一身。4 高颊、虞庆 则“也都是典型的文武合一的关陇集团中人。“但最后一名苏威的情况便不一样。 “苏威以文职人员参预朝政成为四贵之一，这就打破了关陇集团中人文武合 于一身的传统，尽管其籍贯仍属关中。” 苏威不算关陇成员或者还可以接受。而苏威之父苏绰在西魏时以协助宇文泰 革易时政，颁行六条诏书并改变文体著称。苏绰没有武功，所以黄永年就认为他 只是文职人员而并未进入中枢。6 6 但苏绰是关中本位政策最重要的制定者之一， 正是“( 苏) 绰依托关中之地域，以继述成周为号召，窃取六国阴谋之旧文缘饰 赛表鲜卑之胡制，非驴非马，取给一时，辅成宇文氏之霸业”。如果连关中本 位政策的制定者都不能算作“关陇集团”成员，也未免太说不过去。更何况，陈 寅恪还说“盖宇文泰当日融冶关陇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以创霸业”，总不 能理解成只有武力没才智或耆只有才智没武力就不在宇文泰当日所拉拢的范围 之内。 黄永年还把以上名单中的皇子与出身宗室者排除在关陇成员之外，但陈寅恪 曾说，“皇室及佐命功臣大都西魏以来此关陇集团中人物，皇室及其将相大 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故李氏据帝位，主其轴心，其他诸族入则为相， 出则为相，自无文武分途之事，而将相大臣与皇室亦为同类之人”，从陈寅 恪来看，“皇室及其将相大臣”是同属一系统的。所以这样做，似乎也有值得探 讨之处。 总之，黄永年考察结论可以得出隋唐政权中非关陇因素不断扩大的趋势，是 无可否认的，只是具体程度和考察辨别是否关陇成员的标准还有商榷的余地。 从黄永年所执行的标准看，其研究似乎对“关陇集团”说少了点“同情之理 解”。 黄永年在探讨“关陇集团为什么在杨隋统一中国以后就开始解体? ”“这一 问题时将原因归结为： ( 1 ) “关中本位政策指导下形成的关陇集团之所以局限于关陇，是由于宇文 泰当年只控制了关陇地区，其实力远较拥有山东包括江左广大地区的东魏北齐和 南朝萧梁为薄弱，这些地区的人才不为关陇所用的缘故。所以在杨隋统一中国以 1 6 后，稍有头脑的统治者就决不会继续惟关陇人是用的政镶。” 宇文泰创立关陇集团当日，关陇的确在各方面实力上都处于大大的劣势，宇 文泰才有此凝聚人心之举。但是如果单单以这样的客观制约因素，来理解关陇集 团“熔冶关陇胡汉人心”，惟关陇人是用的政策，似乎有抹杀了宇文泰创立关陇， 以求同仇敌忾、战胜对手的积极意义。 ( 2 ) 大意为文武合是割据时期( 封建领主制社会) 的落后现象，文武分 途是统一时期( 封建地主制社会) 的进步制度。关陇集团的文武合一出将入相是 与汉末群雄、东晋大族一样，是社会发展逆流的门阀制度。当时关陇集团所面临 的外部环境是文化制度方面较为先进的江左和山东正处于从文武合一向文武分 途的转变之中，所以，“在此山东、江左两先进地区的影响之下，文武合一的关 陇集团自无从维持过久。正如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所指出杨 隋典章制度实多采用北齐和梁陈，而并未因袭宇文泰授意苏绰、卢辩附会周官 所创制的货色一样，在文武分合上杨隋也必然趋同于北齐、梁陈。” 但是，一则，山东、江左当日的形势是否能用文武合一来概括，仍需探讨。 - n ，即便文武分途较文武合一更为先进的说法成立，当日和中国历史上许多时 候的情形，往往是持落后制度的政权战胜先进的国家，关陇集团正是这样的例子。 如果黄永年的结论成立，那么统治者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一旦统一了全国就马上 抛弃了关陇集团这一制胜法宝? 黄永年发现当日隋唐政权实现统一后，统治集团 发生了变化。但过于强调外部因素的作用，没能通过对当时政治格局的进一步考 察做出作更为详细准确的理解和分析。 探讨关陇集团的定义，讨论“关陇集团”在隋唐时期是否依然存在，其根本 目的不在于单纯的探讨这一概念，而在于对隋唐史，主要是隋唐政治史，作更深 入准确的了解。遗憾的是，黄永年在这一方面似乎就过于执着于用隋唐史为己说 辩护，有本末倒置之嫌。 韩异师在隋文帝传一书的第八章君臣之间，集中对隋文帝朝的君臣 关系和用人政策进行了考察，有颇多发现： “北周权贵在隋朝的地位，是由其政治立场决定的。( 隋初三师三公) 受到 尊重是由于在隋朝建立中站在杨坚一边，并颇建功勋。”即使如此，“隋朝的三师、 三公均不管事，外示尊崇而内夺实权，原北周权势集团的功臣被安排于此，则所 谓关陇集团垄断政治的局面已经发生变化。”6 9 此外，他又分析文帝时代三省长官表7 0 , 得结论之一为：“这些人无一 在北周担任高官者，他们不是北周政权的核心成员，并且与杨坚有着明显的上下 1 7 地位差别”1 ；再分析文帝时代六部尚书和禁军卫府大将军的情况”，发现军队被 置于皇帝的严格控制之下，先后有十名皇族外戚( 占3 8 5 ) 担任禁军大将军”。 在上述高官中，出身于原北周地区者占绝对多数。然而，真正出自北周创业集团 或来自原北方六镇者却实在少见。“ 韩舁师在统计数字的基础上，首先证实，在“上述高官中，出身于原北周地 区者占绝对多数。”那么这是否能直接说明“关陇集团”的存在昵? 在量化分析 了官员出身籍贯的构成情况之后，韩界师认为仍需结合当时隋文帝一朝的实际政 治情况，才能对此进行分析： 文帝登基前，外任机会很少，一生基本在关中活动，所熟悉者大多为关中人 士，由此决定了他用人的地域局限性。7 “山东和江南人士在权力中心所占比例 甚低，其主要原因恐怕在于统一的时间太短，这些地区官员的政治立场尚未经受 考验，文帝对他们还不熟悉，因此还谈不上委以重任的问题。”5 但在六部尚书以 下官职中，“山东和江南人士占有相当比例”。”并进一步揭示道，杨坚通过宫廷 政变夺取政权，虽然迅速却留下了深刻的隐患，统治者没能进过战争的生死考验 建立起一支绝对服从于自己的队伍，只能在旧官僚中收买人心。这就在两个方面 制约了隋朝的用人政策：其一，它决定了隋朝只能在北周政权基础上构建新班底； 其二，统治者必须仔细平衡各个民族和区域集团的势力与利益。” 正是这样的形势，决定了隋文帝一朝重要官员籍贯出身分布及构成特点：原 北周勋贵被抬高架空，大量出身北周的下级官吏上升，其他地域的人才因统一时 间尚短，还未得到重用。 韩异师更把这一时期的形势，放在西魏北恩到隋唐中央官吏出身地域分布的 整体变革趋势中来做观察： “( 宇文泰) 特别注意拉拢关陇地区豪族势力的支持，以此扩充力量，形成 北镇军人与关陇豪族紧密结合的传统，从而比较妥善的解决了长期困扰北方胡族 政权的民族融合问题，奠定了未来统一政权的基本国策。”而“有意激起的地方 主义是为着与占有中央政治优势的强敌抗衡的权宜之计，因此当北周强大起来， 进而统一华北之后，就面临着把国家统治基础扩大到整个统治区域的课题。这固 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却着实在进行。我们不能证明此后的中央政策存在有意抑 制排挤山东人士的方针。只是中央必须在对山东控制的日益稳固，对山东社会逐 渐熟悉之后，才能逐步提拔山东官员。“这种变革是在原有的基础上逐步推进的， 即由关陇集团向以关陇出身为主的下级官吏发展，渐次扩大到河东、山东地区的 官吏。” 这样的考察，不但有数字统计的可靠支持，分析亦合情合理。可以说，基于 政治史实证性研究而得出的结论，比之单个事件的孤立分析和根据宽泛的史学理 论推论，自然更加坚实可信。 将相关研究者所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