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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震:诉讼与性别晚清京控中的妇女诉讼发表时间:2010-4-22 21:29:00 阅读次数:931 所属分类:司法文献 摘要:晚清京控的妇女诉讼研究展现了一个迥异于以往想像的法律图像:妇女在清代司法这个公共领域中不仅是消极的被动者,还是积极的参与者。清代以宋明理学为主导的国家意识形态指导的模糊性立法规定、妇女恶劣的客观生存环境和各种利益支配下的主观目的以及清代司法制度的结构性缺陷共同决定了这群传统意义上的弱者基于各种利益需求的诉讼行为。关键词:京控 妇女诉讼 诉讼资格 诉讼类型 为何要把妇女诉讼作为晚清京控中的一个问题单独予以研究呢?1主要基于以下二点考虑:其一,以妇女为原告的案件在京控中所占比例之大出乎我们原有的意料;其二,上述以妇女为原告案件自身具有某些不同于男性为原告案件的特点,这对于我们进一步完整理解传统法律和司法实践具有较重要的意义。清代各级诉讼中,妇女为原告的案件在全部讼案中所占的数量,很难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是从低级州县至中央的各级控诉中,女性作为原告的案件相当常见。2笔者统计了光绪朝中后期(光绪15年31年)安徽省上报的部分京控案件,在所见的83个案件中,妇女为原告的为15例,占18.1。而在光绪朝朱批奏折中现存的奏交案件中,以笔者统计的65个案件为例,妇女为原告的为17个案件,约占26.2%,其中尚有同一原告数次京控者。从总体数量来看,上述统计的安徽省京控案件来自19个半年的上报记录,平均每年大约有8.7件发交案件。从地域分布来说,清代各省每年京控案件的数量相差较大。虽然没有精确的统计数字,安徽省的京控案件在各省京控数量中不算多数,但其绝对数量还是较为可观的。在京控较多的河南省,光绪11年下半年、12年上半年、33年下半年以及34年上半年审结以及未结案件中,妇女作为原告案件的比例也分别为12.9%、12.4、12.9%和11.1。3有关女性在传统中国法律中的地位,论述大多以立法为准。在论述妇女参与诉讼活动时,虽然承认妇女也参与诉讼活动,但是认为女性参与诉讼并不是经常性的活动,并且受官方所宣扬传统意识形态的影响,认为女性总是作为被压迫和被主宰的对象。在男权统治的社会中,妇女只能接受强加于自己的社会和法律义务。并且即使在国家考虑对女性予以某些法律上特权的同时,她们也并不能总是享受到这种权利。4然而对京控案件的考察却有可能改变我们的某些看法。案件材料表明妇女曾经广泛参与诉讼并积极得通过国家赋予自己的特权来影响司法以获得对自己有利的判决结果。此外,在实际的司法过程中妇女也总是能够得以各种理由享受到法律内外的权利。本文计划以晚清京控中的女性为考察对象,从参与司法之妇女的诉讼资格、京控中的妇女与诉讼类型以及妇女参与京控的原因等方面来认识晚清司法中的妇女诉讼。一、妇女的诉讼资格中国早期历史文献中已经出现类似现代的代理诉讼,周礼记载“命夫命妇”不亲自出庭而是由人代理参加诉讼。贵族之所以不出庭参与诉讼,是为了保护其赖以享受特权的等级制度。现存较早对妇女起诉条件作出的规定见于宋代,成书于宋徽宗政和年间的作邑自箴规定百姓年七十以上、笃疾及妇人有孕者,不得为状头。5南宋词诉约束规定,“非单独无子孙孤孀,辄以妇女出名,不受”。6据薛允升考证,“元律诸老废笃疾事须争诉,止令同居亲属,深知本末者代之。若谋反、大逆、子孙不孝,为同居所侵辱,必须自称者,听。”7明律规定:“其年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者,若妇人,除谋反、逆叛、子孙不孝,或己身及同居之内为人盗诈、侵夺财产及杀伤之类,听告。余并不得告。官司受而为理者,笞五十。”8相对于元律规定,明律有两个变化:一方面,扩大了该条的主体适用范围,不仅老人和残疾者,而且增加了年幼以及妇人两项;另一方面,盗诈、杀伤等侵犯人身及财产的犯罪也允许上述四类人告诉,除此之外均不许亲自告诉。但是在除了上述诸种犯罪之外,例如涉及妇女的户婚、田土等类案件,如果实有冤抑,如何处理呢?大明令补充:“年老及笃疾之人,除告谋反、叛逆、及子孙不孝,听自赴官陈告外,其余公事,许令同居亲属,通知所告事理的实之人代告。诬告者,罪坐代告之人。”关于妇女代告的法律规定又如何呢?薛允升言:“明例一应婚姻、田土、家财等事,不许出官告状,必须代告。若妇亡无子,方许出官理对;或身受损伤,无人为代告,许入官告诉。”9明律该条第一次明确提出“代告”的概念,“代告”即清代的抱告。“律不得告,而例许代告者,恐实有冤抑之事,限于不得告之律,致不得申辩,故立此代告之例,则有冤者可以办理,诬告亦得反坐,所以补律之未备也”。10总括来说,明律要求对于谋反、叛逆、子孙不孝、别籍异财等较严重的犯罪,妇女可以亲自告诉,其余则须由人代告。但是在寡妇无子以及身受损伤无人代为告诉时,允许其亲身告诉。关于代告人的范围,老疾者允许“同居亲属,通知所告事理的实之人”代告,是否妇女的代告人也限于同居亲属,而排除其它人代理诉讼的可能,尚有待结合具体的司法实践作进一步考察。11清承明制,但是清代历次修订的律例都没有把大明令有关妇女告诉的规定收入,薛允升曾提出质疑:“(明例)是妇人亦准代告也。”而清律“删去此条,若一切婚姻、田土、家财等事将令自告乎?抑一概不准乎?殊嫌未协。”12至于为何没有收入该条的具体原因,则不可考。13清律有关妇女起诉的模糊性规定在具体诉讼中并无统一绝对的实施标准。除了严重的恶逆、奸盗等犯罪外,对于户婚、田土等民事案件一般均严格限制甚至排除妇女出庭参与诉讼的资格。清代徽州休宁词讼条约规定:“妇人必真正孀妇无嗣,或子幼而事不容缓待者,方许出名告状,仍令亲族弟侄一人抱告,如有夫男之妇,擅自出头者,定拿夫男重责。”清代巴县告状十四不准载,“非奸情牵连妇女者,有职人员及贡监生、妇女无抱告者,夫男现在令妇女出头者”均不受理。据有的学者研究,清代民事诉讼实践中,上述规定基本得以严格遵守。14京控不同于一般州县初审的民事案件,第一,从案由来看,京控大多为性质严重的命盗重案,虽然有些案件的审理结果可能发现是事关户婚田土的琐屑之案,但经过装饰的案由则一般为事关国家统治秩序的大案,因此并不存在不受理的问题;第二,由于京控案件独特的审理程序,绝大多数案件都发回各省审理,京城各接收京控的机关一般只负责对案件进行书面审查以及简单讯问,而大多数案件从诉状及告状人陈述看均较为严重,所以很少案件会以原告的资格问题而被拒绝。第三,传统社会中女性在官方意识形态中的弱势地位虽然不利于其参与诉讼,但另一方面也使其更易获得审理官员的同情和重视。所以从国家规定的京控提起资格来看,妇女一旦决定进入诉讼,很少会因诉讼资格而被排除于京控范围之外。二、京控中的妇女与诉讼类型从材料来看,妇女曾经广泛参与晚清京控之中,那么这些案件所涉及的纠纷是什么呢?在一个官方极不情愿妇女参与的领域中,是哪些纠纷逼迫或者吸引着这些“不受欢迎者”呢?也就是说,妇女主动涉入诉讼的兴趣和利益所在何处呢?参与京控的女性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具有何种特点?其形象如何?官方对这些诉讼中的女性评价如何呢?(一)妇女参与京控的诉讼类型对于何种案件可以上控至京城,清朝法律并没有直接明确的规定。理论上,任何诉讼只要当事人主观上坚持,都有可能呈至御前。有关上控,大清律有一条概括性的条文,“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诉者,(即实亦)笞五十。(须本管官司不受理,或受理而亏枉者,方赴上司陈告。)”该条规定了上控的条件:第一,在程序上,要求不能越诉,即必须逐级伸告。在实际司法实践中,越诉如何处理,却并不统一,有不予受理、发回原审机关审理、发交其他机关审理以及提审等情况,并不一概拒绝,此点颇异于现代的上诉。第二,上控的事实理由有三,符合下列情况之一者均可提出上控:其一,对定案不服者,可以上控。该种上控类似于现代的上诉;其二,本管辖机关不受理诉讼,及控告于本管辖机关有碍者。这是越级的控告(此时不为越诉),与现代的上诉不同;其三,本管辖机关受理后,对于其审理不服者。如有亏枉(官及书役的渎职、舞弊)滥刑毙命、抑勒书供、滥行羁押或延不讯结。在此,案件未结前,即上控于上级机关,亦与现代的上诉有异。15 京控更多强调的是一个地域性的空间概念以及其后隐藏的案情话语,冤不得伸而上控至京城者为京控。16按照清人的理解必须案情重大,实有冤抑者方准京控,否则不准受理。其中对于所谓通常的户婚田土钱债等细故要求一概驳斥,不准受理。17而事实上对于当时地方官来说的小事,可能对于百姓来说确系关系生存的大事,为了引起地方上官员的重视,得以处理和解决,势必要在一定的范围内适当夸大案情,捏砌情节。18但是从当时妇女参与的诉讼类型来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助我们认识清代妇女诉讼的特点。 下面以光绪朝朱批奏折中的奏交案件以及安徽省上报的咨交案件来看当时妇女参与的诉讼主要有哪几种。在笔者统计的光绪朝朱批奏折中以妇女为原告的京控案件共有17件,从控告案由看,绝大多数为命案,计 11件,逆伦案件2件,被诬告请求伸冤者2件,财产纠纷1件,案由不明者1件。其中上述的两个逆伦案件实系因争继而起,争讼名为伦理纲常,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争财。案由不明案件原告李张氏和一票号争讼,且在发回审判后,原告匿不到案。据笔者怀疑争讼的原因很可能为经济纠纷,且系诬告,该案历经数年,后由山西省上奏请求销案完结。如此,因经济因素而起的案件为4件。被诬请求伸冤的2件,原告均系职妇出身,因丈夫被诬而京控。19上述的统计情况基本上也符合京控均为重大案件的情况。笔者上述统计的安徽省上报的15件妇女作为原告的京控案件,命案5件、强奸(鸡奸)案1件、财产纠纷案件3件、伤害案件3件,另有拆毁房屋1件、状告书役枉法1件、案由不明者1件。相对于奏交案件来说,咨交案件相对案情较为简单,一般无须上奏即可由都察院、步军统领衙门等受理机关直接咨交各省督抚审理。例如上述的拆毁房屋一案,一般认为案情较轻并不会奏交审理。总括来看,妇女参与诉讼中最多的为命案,而这其中又以妇女为夫伸冤者居多。其次为因经济而起的案件,这类案件以涉及财产纷争者为多。(二)京控中的女性原告 作为至少在官方意识形态上不被欢迎的诉讼领域的“闯入者”,这些参与诉讼的妇女表现出什么样的特点呢?她们主要来自当时社会中的哪些阶层呢?她们的生活状况如何呢?从笔者所见清朝京控案件来看,作为原告的女性均为已婚妇女。20 理论上似乎存在未婚女性因家中无人应诉而又冤情难伸的时参与诉讼的可能,但是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一例京控。已婚妇女可以分为两类:孀妇/寡妇和非孀妇,其中以前者居多。21孀妇又有两种,一类为夫亡无子者,另一类为夫亡有子者。夫亡子幼者可以自己出头告诉。清律规定“军民人等干己词讼,若无故不行亲赍,并隐下壮丁,故令老、幼、残疾、妇女、家人抱赍奏诉者,俱各立案不行,仍提本身或壮丁问罪。”22丈夫在而令妇女出头控诉者为法律所不允,但是在丈夫不在身旁、被押、身受损伤无法控告时,妇女则可以以自己的名义控告。另外从社会地位上看,这些妇女既有来自社会底层,生活无着的孤苦无养者,也有出自家产丰厚的富裕家庭或者官宦之家;从教育背景看,既有大字不识的乡间老妇,也有受过教育可以自己书写控状的上告者;从家庭中的地位上看,参与诉讼妇女既有正妻,也有妾。下面分别以具体的个案予以分析。(1)夫亡无子。湖南湘乡县民妇凌李氏在道旁叩阍一案。凌李氏夫故无子,在道旁开设饭店营生,后因故饭店占地被夫族设计取得。凌李氏不服屡次控告夫族,先是由胞弟抱告省控,因胞弟在管病故并与夫族口角而亲身京控步军统领衙门,审后犹不服而叩阍翻控。该案凌李氏先是依靠娘家与欺骗自己的夫族争斗,在自己的娘家兄弟去世后两次京控。23(2)夫亡有子。孀妇陈王氏以背亲灭伦,图继酿讼为由状告自己的夫侄,并遣抱二次京控。该案陈王氏出自名门,为已故知县之妻,有子陈为祺,为已革工部主事,所控夫侄为现任知府。但该氏两次京控均以自己名义控告。24另外一案,林沈氏带领幼子林有章以因奸杀伤京控江家洪,该案中因子尚年幼,而以自己名义京控。(3)夫因被押、出外、受伤等故而由妻控告。武生袁陛扬因盗葬虚诬被押候办,畏罪狡展希图脱罪,令其妻袁唐氏添砌情节,同女袁翠香出名遣抱,进京赴都察院续控。25陈郭氏因丈夫出外自行写就呈词京控。夏王氏因夫被诬逼供在押日久遣夫弟京控。26著名的杨乃武小白菜案中,杨乃武因在押,两次京控均由其妻、姐呈告。27石唐氏遣抱唐田美京控陈六等人殴伤其夫。(三)京控妇女的法律和道德形象阅读清代司法档案后我们对于参与其中的女性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印象,这两种形象本身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透过那些故纸,我们依稀看到那些为夫伸冤者悲苦无着的一面,但同时这些涉讼妇女也表现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和坚强。我们在为这些勇敢和执着的女性而感动赞叹的同时,官方文件和档案中时时透露出来的却是对这些“恃妇撒泼”纠缠不休者的无限厌恶和无奈。为夫报仇伸冤是许多京控案件的主题。在1899年山东程秦氏叩阍案中,正是凭借该妇坚持不懈的努力,方使真正的杀夫凶手受到惩罚。光绪十七年(1891年)八月程秦氏之夫程继恫被族侄程学高纠同刘儆思殴伤毙命。案发后由于证人坚持声称只有程学高一人为凶手,且杀夫凶手日久无从拿获,程秦氏先后控府、控司,均批县研讯。无奈之下请人写就呈词进京欲行叩阍含冤,为提督衙门拿获解回山东讯拟,程秦氏以违制律拟杖收赎结案,但是杀夫凶手仍没受到惩罚。此后程秦氏仍不放弃,在案发七年后(1898年)又一次进京控告,二次叩阍最终引起了官方最高层的注意,经过皇帝和刑部的亲自过问,命令地方官严行讯究,最终确认程学高和刘儆思均为凶手,并拿获刘儆思。虽然程秦氏最终被处以“圣驾出郊冲突仪仗妄行奏诉者杖一百发近边充军例拟杖一百发近边充军系妇女照律收赎”,但至少这种处理结果符合中国古代民众心目中“公正”和公平的意识。上述案件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第一,程秦氏仅是古代一个极为普通的农家妇女,并非出身富有家庭,也无文化知识。其夫在别人家中帮佣可知生活的艰辛,先后两次京控均请“过路不知姓名人”写就呈词,自己并不识字。第二,在古代交通、刑事审判技术以及其他诸多不利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类似这种凶犯无法拿获而拖延的案件在清代后期成千上万,数量极多。如果没有当事人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案件不可能得以解决,至少不能那么快得到重视和解决。第三,程秦氏以一己之力对抗的不仅是杀夫凶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整个由男性统治下的司法体制,这其中既有为子图脱的刘远太(刘儆思之父)、受贿帮护的书役以及惟恐承担责任的各级官员。而最后经过自己的努力,使得自己丈夫的冤仇得以申雪。试图解读清代司法中的女性行为及其形象不能仅仅局限于官方的司法档案文本。那么对于这些麦柯丽所谓“决绝的寡妇”,官方档案中呈现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还是这个案件,奏折中写道,“此案程秦氏所控刘儆思等将伊夫程继恫砍伤身死虽已得实,其添砌刘远太等贿役匿子责押勒结各节亦系痛夫情切,怀疑图准所致。惟前既叩阍未成被获,解东讯结,不思安分,辄复在道旁叩阍,殊属瞻玩,自应从重问拟。”28由此看来,程秦氏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思安分”,这也是所有参与京控妇女的共同特点。但是在官方的表达中却有另外的说法,奏折对参与京控妇女的描述大致有以下三种概括性词语:第一类是对于那些官方认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者,多采用“不合”、“不应”等词,处理结果一般为笞杖刑,且可以收赎;第二类为否定性较强的评价,如 “刁告”、“情属刁健”、“素性悍泼,不守妇道”、“逞凶抗官、刁悍”等,此类案件中妇女所受惩处一般较重,为流刑以上。例如上述蔡张氏依诬告律处绞监候且不准收赎,周赵氏则处以流罪;29第三类为对妇女无刑罚处理的案件,从奏折所述案情来看,此类案件一般为得以平反者、和解结案者及其他案件。从此类案件所述的案情来看,其中一些妇女的行为和前两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例如光绪末年湖南陈王氏一案中,陈王氏不仅告胞侄逆伦行殴,而且告官府蔑玩重案,但就实质言其实因继嗣争产而起,且数次京控,依情就理实可称得上刁健,至少可为“不合”。但由于解决结果的“完美”,这些也就略而不论了。以上所述是仅就已结京控案件而言,从本文所考察的少量案件来看,女性所得到的道德性评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法律最后对其的处理结果。三、妇女涉讼原因分析 在了解了参与京控的妇女及案件大致情况后,我们还是无法明白身受官方道德、礼仪习惯和法律约束的妇女为什么会广泛插足清代司法这个“公共领域”中来呢?30是哪些因素使得妇女参与到诉讼中来呢?下面尝试从清代妇女所处客观生存环境、清代立法对妇女参与诉讼的规定以及京控中女性的诉讼目的三个方面作一分析。另外,对于这个复杂的问题单纯地局限于京控的分析并不一定能很好地予以解释,我们将把考察的范围扩充到从初审至京控的整个司法体系。 (一)清律的文本规定女性,特别是寡妇往往把自己特殊的身份变换成诉讼中藉以保护自己和攻击仇人的盾和矛。明清时期虽然在实践中通过限制妇女的起诉权来减少妇女在公堂上抛头露面的机会,但是我们在前述清代废除明代关于妇女代告条文规定后所留下模棱两可制度空间以及另外一条否定性的条文中,可以知道,国家在必要的时候并不否认妇女以自己的名义参与诉讼的资格。31只是反对恶意利用代理诉讼来达到自己非法目的的诉讼人。在笔者看到的京控案件中没有抱告的妇女原告也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官方的态度也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例如笔者所统计的安徽省光绪朝期间的京控案件中女性原告的案件15件,其中明确提到使用抱告的只有7人,尚不足一半。在朱批奏折中的17件中,明确提到有抱告的有9件,其他的8件中,妇女亲自叩阍喊冤者2件。32至于在一般州县地方的审理中,妇女以自己名义提起告诉的更是正常,其中许多案件并不是命盗重案。33从纵向的时段来看,由明至清,特别是清代后期,限制妇女参与诉讼的法规愈来愈表现出一定的松散性。妇女广泛参与诉讼,除了抱告制度的作用减弱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在于立法上对妇女犯罪收赎的规定。唐律规定老小废疾流罪以下,可收赎,但妇人并不在内。但对某些特殊的罪刑,妇女可以收赎。34明律基本沿袭唐律,清律则规定流罪以下,除有特殊规定外,妇人均可收赎折抵刑罚。如果妇女因其夫或其子同谋犯罪被处以流刑,不得收赎,因为她们可以与其夫或子同行流放。但如果她们是单独犯罪的,则仍然可以收赎。这一条对清代诉讼影响极大,虽然清律明确规定对于故意隐下壮丁而令妇人告诉者处以刑罚,但是对于没有壮丁的寡妇,或者在夫、子并不知情的情形下由妇女告诉,即使获罪也可收赎。从我们所考察的数量有限的妇女京控中,最后实际受刑的只有一例(案28),因诬告致人死亡而不准收赎,其余均以收赎结案。相对于男性来说,女性显然是赎刑制度的主要受益者。妇女犯罪广泛地适用赎刑客观上也可能刺激妇女主动涉入诉讼,并且为了某种目的而不断上控。清嘉庆年间定例,妇女诬告翻控之案,罪应军流以上者不准收赎。35但其后新增的例外条文则大大削弱了该条的适用性,“其翻控妇女,讯明实因伊夫及尊长被害,并痛子情切,怀疑具控及听从主使出名诬控,到官后供出主使之人,俱准其收赎一次”。从该条可知:其一,亲、尊被害具控,虽情有可原,但难保无借机诬告陷害者;其二,“痛子情切”、“怀疑”俱为主观性极强的词语,对此的认定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审理者个人,因此奉行教化和“大事化小”审判策略的官员并不会太较真,许多“诬告”却以“怀疑误控”为由而按照“误告”处理。从我们看到的案件记录来看,大多数的案件处理结果也验证了上述的分析。不论是地方可以控制结果的徒刑以下案件抑或须上报中央的流刑案件,官员们都倾向于允许妇女收赎,一方面可以避免妇女因受刑罚而可能导致上控的进一步升级和案情的复杂,另一方面则可显示帝国对于弱者的人道关怀和仁慈之心。但是妇女们对官员们的一厢情愿并不领情,她们依然活跃于这个不欢迎她们却又纵容她们的领域。从清律妇女犯罪收赎条所附的例文中,我们也可以感觉到该条文对于清代诉讼的影响。36(二)妇女客观生存环境分析妇女所生存的社会和经济环境是促使其提起诉讼的主要诱因。一件诉讼的提起看似一个很偶然的因素,但是从一个相当的时期看,某类案件的综合分析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其中所蕴涵的社会因素。女性在婚前以及婚后丈夫在世时一般很少有机会参与诉讼。从丈夫去世的那一刻起妇女肩上的重担遽然增大。其在国法和家法族规以及地方习惯上的地位由原来的幕后走向前台。滋贺秀三认为:“在围绕家产的权利关系上,和父的生存期间儿子的存在宛如等于无一样,夫的生存期间妻的存在也隐在夫的阴影中等于没有。即妻的人格被夫所吸收。”当丈夫去世后,寡妻则保持原样地代替夫享受其地位的权利。“像这样的妻的人格被夫所吸收、夫的人格由妻所代表的关系,我们将其称为在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一体的原则。”37这一结论更多适用于家庭财产权利,但在讨论夫亡后寡妻在涉及财产纠纷时提起诉讼的起诉权的性质时,滋贺利用南宋时期的一个判例证明寡妻是在代替亡夫行使这一权利。38下面的这个例子可以很好的说明,一个拥有财产的寡妇面对各种强取豪夺时的无奈和抗争:李徐氏之夫李世详因财产纠纷和胞兄李世善及胞侄李代荣抅讼。同治十年九月,李世详因债务纠纷被艾阳椿、李代荣、饶卜年以及其他数人(其中数人为李世详债务人)伤毙。案发后刑书索诈银两,艾阳椿依斗殴律拟绞监候,李代荣依侄殴胞叔律杖一百流二千里。李徐氏认为对罪犯处刑过轻,且怀疑艾阳椿为李代荣等人贿买顶凶,因此多次上控。李徐氏赴省上控期间其家复被人串通窃盗银两首饰多物,报官后赃贼无获。其后,地界相连之钟代兴借机砍伐李徐氏柏树多棵。李世详生前数个债务人见此情景,也不愿归还借银。同治十二年饶卜年等人和李徐氏发生争闹,用言辱骂,致使李徐氏京控。从该案的报告来看,李徐氏家境相当富裕,致使多人多次侵凌,这是李徐氏之夫丧命和后来多次事件的主要缘由。作为寡妇,李徐氏承担着来自社会各方的压力。首先,官方认为李徐氏屡次控告,纠缠不休,给官府制造了众多的麻烦,“情属刁健”,这也是后来对其依“不应重律杖八十”的处罚理由;其次,李徐氏处在一个众人虎视眈眈的环境中,夫族、邻里以及当地的士绅均为其对立面;再次,即使是曾经和李徐氏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娘家人,也难保不对其财产垂涎,并对李徐氏屡次上控的行为表示不解,不愿再支持其京控。最后,正是通过自己的不断诉讼,李徐氏达到了自己报仇的目的,并最终使自己的仇人受到了惩处。39另一方面,通过令人看来有点“无理”、“恃妇撒泼”的“纠缠”,显示了自己的不屈和倔强,通过诉讼向力图欺压者显示了自己的力量从而可能避免更进一步的欺辱。40类似案件在清代的各种判牍中随处可见。最多的即为夫族为了谋产而对寡妇施加各种压力至启讼端。如果一个拥有家产的寡妇夫亡无子或者子幼无依时,其财产往往成为其夫族或者一些社会无赖的夺取目标。此时,借助娘家的力量以保护自己成为多数人的选择,通过诉讼对抗夺取者是这些妇女最后的武器。徐士林在雍正年间审理过这样一件争财案:张眉死后遗有三女。生前把己有庄田六处中的三处送给女儿,另三处作为遗产处理。可是此举却使得其兄言万、含万大为不满,并恃强霸占,致使张眉之妻情急控告公堂。41从该案看,张家应该也为读书之家,含万、言万俱为有功名者,家境想必不错,可是尚且如此不能容忍江氏把财产送给女儿。即使是亲为胞兄者尚且如此,清代寡妇生活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无奈之下,借助官方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利益尚不失为一方法。为了谋夺财产,除上述恃强霸占外,最常见方式还有强迫守节寡妇再嫁。对于那些拥有财产的寡妇,通过这种方式既能谋取其田产,同时还可以获得其再醮(再嫁)的聘财。在经济不宽裕的中下层社会来说,这种情形尤其常见。通过改嫁没有经济收入能力的寡妇一方面可以减少家庭开支,同时也可获得彩礼以维持家庭生活。42据记载即使是在一些宗法礼教比较讲究的地区,出于对丧偶妇女的攫夺心理而强嫁的现象也时有发生。乾隆二十五年江苏巡抚陈宏谋在其发布的保全节义示中指出:“三吴恶习,妇女守节者亲族尊长中竟有无良之徒,或因有田产垂涎侵分”,以致“多方逼逐,令其改嫁”者。43该种事例在各种资料中多次出现,证明当时这种现象并不是某些地区的个别偶然情况。麦柯丽精彩的描述和分析丰富了我们对清代妇女主动涉入诉讼的认识,但是笔者以为为了使讼师和妇女诉讼之间建立某种关联性,麦柯丽过分强调了讼师在妇女诉讼中的作用以及妇女涉讼的主动性,相应弱化了妇女被动进入诉讼场域的环境分析。在其论述的一个案件中,一个性情中的寡妇为了对抗夫族要求其强嫁的决定,而由和自己有私情的雇工出头代告族人强迫“节妇”改嫁。在分析女性涉入诉讼时,可以考虑女性为了追求性以及感情的权利而涉入诉讼,但这种情况在明清礼法特崇的时代,毕竟只是极为稀少的例子。尽管民间社会的实际情况和官方的意识形态宣扬之间有相当的差距,但如果说女性为了自己的经济权利而会主动涉讼的话,为了礼法所不允的情欲而涉讼便只能是少之又少。退一步讲,女性即使是在自己受到性侵犯时,直接主动诉诸官府的也并不是很多,至于由女性自己告诉的那更是极为少见。44 在清代官方的意识形态和法律规定下,性侵犯的案件只有转化为更严重的命案时方能引起注意。(三)妇女涉讼的主观目的分析妇女,更确切得说是寡妇特殊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丧偶女性为了某种目的踏入了这个主观上由男性掌控的领域。从明清时期留下的判牍文书以及司法档案来看,除了上述各种社会外在的力量,女性出于自身生存需要以及社会舆论观念的压迫,也会主动涉入诉讼。档案中所见妇女参与诉讼的主观心态,主要有以下四种情况:伸冤、复仇、泄忿和图赖。45要想清晰区分案件原告的控告是基于伸冤、报仇、泄忿抑或图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这些案件都是以“冤抑”、“伸冤”的方式提起外,其原因尚有二:一方面是因为这几个概念本身所涵盖的意义并不十分明确和统一,另一方面,从案情来看,当事者的意图表现和形式往往是多样的。在一些案件中伸冤和复仇、复仇和图赖、泄忿和图赖以及伸冤和图赖的情形交织在一起,很难予以明确区分。因此在对京控案件进行分析时,有必要对“伸冤”、“复仇”、“泄忿”和“图赖”的涵义予以相对的界定。(1)伸冤。寺田浩明在对明清时期司法制度和民间民事法秩序分析的基础上提出“冤抑”和“伸冤”的概念,他认为:“关于地方官应这样的请求而从事的活动,正好对应于冤抑的描述之语就是伸冤。在这类话语情境中,法官作为主持公道、惩治恃强凌弱横行霸道之辈的主体登场,使陷于冤屈、压抑状态的当事者一方得以伸展,恢复到理应如此的原有状态。在那里,要求公共权力所作的就是解除伸冤无门的状态,实现无向隅之人的状态。”46寺田抽象出来的“伸冤”话语是他所给出的明清民事法秩序整体图景的组成部分,所以这本身就有着严格的语境限制。换句话说,“冤抑伸冤”的诉讼和纠纷解决模式更多情况下适用于被称为民间细故的户婚、钱债诉讼,而对于更多由国家公权力支配的“命盗”重案等刑事法领域,则不见得很是恰当。47就审判而言,户婚之类的民事纷争大多终止于州县初审,即使上控至府道司院,也会在各省范围内得到解决。京控案件中纯粹的财产之争数量不多,即使偶尔为之也不会被受理。另外即使存在事实上的民事诉讼案件,也不会以民事纠纷的形式出现,而是会被修饰后以命盗等刑案的形式出现,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民事案件刑事化”,否则不可能得到受理。48基于此,本文对前述词语的界定主要是在上控(包含京控)的语境内以控告者主观诉讼目的为划分标准。伸冤是指对于自己及其亲属在地方审判中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时而寻求上级官员给予纠正的行为。典型的如杨白案中,杨乃武之姐叶杨氏、妻杨詹氏二次京控的目的是为了纠正浙江省对杨乃武的错判,还其清白。伸冤是在官方控制领域内通过公权力(行政权、司法权)来完成的。49(2)复仇。关于中国古代复仇的研究成果已有不少。从社会制裁和控制的角度对复仇进行文本的考察,探究支撑复仇作为一种行为和观念得以持续下去的背后的“义”观念,以及作为一个生存压力较大的社会中普通人得以存活的手段,向我们展示了传统社会复仇这个特殊文化产物的丰富面相。50然而,笔者以为现有研究过于注重从国家立法及其对民间社会的个案影响来考察,强调礼法社会的两难境地,有过于“放大”之嫌。51在具体的社会生活中,特别是经历重大社会变革的明清时期,一般民众,特别是普通乡间小民如何面对和处理复仇问题呢?有的学者把复仇作为私力救济的一种,和上告官府伸冤这种“公力救济”相并列,认为“有仇者未必都走上鸣冤叫屈的告状之路,亲手杀死仇人一直被许多人认为是不可替代的,假手于作为第三者的官府虽然更为简便,手刃仇人尽管充满风险,也还是以亲自报仇为最佳选择。”52这种情形针对明清以前的社会或许是一种恰当的描述,但是明清以后随着国家公权力的扩展,人们公私观念的变化,报仇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先秦和唐代以前那种单凭一己之力复仇的故事已经极为稀少。53也许在观念上人们更倾向于亲手复仇,但是考虑到国法对于复仇的态度,复仇的可能性以及复仇所可能承担的各种成本,现实的选择往往是通过国家公权力达到复仇的目的。复仇被宣扬往往是在国家公权力缺失的时空里,在社会控制有效运行时,复仇的常规手段是诉讼。清代留下的一些资料恰恰也证明了这一点,在可能情况下人们更愿意也只能借助国家公权力,通过司法审判来复仇。复仇是受害人及其亲属基于某种观念认识标准而对侵害者采取的使其因自己的不法行为而受处罚的行为。女性,特别是弱女子面对强大的仇人时表现的坚韧不屈、慷慨悲壮是文学作品以及民间传说故事喜爱的主题和渲染的重点,从东汉赵娥、北魏孙男玉直至民国的施剑翘,这些故事每每让人读来荡气回肠,慨叹万分。这些例子恰恰是因为其稀少、特殊才引起轰动,在传统社会并不具有代表性。与此相对的是大多数女性在自己的家人(丈夫、父母、儿女及其他尊亲属)遭受侵害时,国家的法律不允许,她们自己也无法仅靠自己个人的力量完成复仇的任务,只有诉诸官府,通过拦轿喊冤的伸冤方式来获得对这些侵害行为的“报”。当官方的行为没有符合自己心目中“报”的要求时,倔强者便会通过持续不断的上控和京控以寻求最大限度接近心目中正义、公平的标准。在前述程秦氏叩阍案中我们已经看到为了惩处杀死丈夫的“真正”凶手,程秦氏在长达八九年的时间中时刻不忘为夫复仇,并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也许在程秦氏认为,杀死丈夫的真正凶手不能受到惩处,丈夫的灵魂就无从得到安息,而这是活着的亲人无法接受的。54(3)泄忿。如果说伸冤和复仇是京控妇女显性的目的,泄忿和图赖则是隐性的意图。欧中坦说:“清朝司法的结构性缺陷,不仅直接刺激了上诉;而且促使人们为了较隐蔽的目的而运用上诉制度。潜在的延期审理尤其具有吸引力。”55研究者一般认为清代司法中对案件的拖延不结,是造成在押者身死的重要原因。但如果进一步深问:什么原因造成案件的拖延不结呢?答案可能很多,如交通不便,吏役腐败、司法制度低效等等,但诉讼人的缠讼不息则可能是造成相当多案件长期不结的重要原因。从所考察京控案件来看,拖毙人数较多的案件恰恰不是因为官府的故意拖延,而是由于当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控。中国古代司法中判决确定性的缺失可以使得当事人不断缠讼,即使在案件审结后,当事人只要不服,也可以提起上控。这一点恰恰可以为那些泄忿者所利用,通过不间断的上控,使得被告人长期被押。恶劣的监牢环境、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无休止的提审使得那些被告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下面的案件使我们看到一位决绝的泄忿者:周赵氏为了使其丈夫和弟弟逃避劫盗罪的惩罚,诬告执行拘捕任务的地方乡约,虽经历次审理,周赵氏均不输服,并先后五次京控,致使该案从咸丰九年第一次京控至光绪四年十月结案,时间长达二十年。该案最终以周赵氏的胜利结束,她的丈夫和弟弟虽然在监所身死,但却逃脱了国家刑罚的严厉处理;被诬告者之一由于长期在押而身死,某种程度上她为死去的亲人报了仇,为自己泄了忿;另外她还因为自己妇女的特殊身份逃脱了本应受到的法律严惩。56另一案中,蔡张氏虽然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是却使自己丈夫的仇人因其数次上控而在押身故,并且如同上一个案件,其丈夫也因在押身故而免遭刑罚惩罚。57在另外的两个案例中,来自热河的两位蒙古妇女坚持认为自己的仇家是杀害其丈夫和父母的凶手,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官府也只好把被告监候待质。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原告坚持不放致使案件无法完结,被告的结果很可能是身死狱中。58为了使仇家受到处罚和拖累,以泄心头之恨,告诉人甘冒承担诬告罪的巨大风险,而事实是虽然承认这些妇女因“挟忿”而诬告,但案件审理者大多倾向以各种理由赦免或从轻处罚她们。59(4)图赖。把图赖单列为诉讼的主观表现之一,因为此类案件较为引人注意,它对于我们了解明清时期的社会秩序,特别是女性社会角色定位有着重要的意义。寺田浩明认为,图赖是在明清“挤来挤去”的社会背景中弱者为了获得生存而对抗强者的最后手段。60经济因素是图赖的直接和主要原因。上田信从对抗的角度考察图赖,对作为表征的尸体在图赖中的重要作用作了分析,并认为图赖是传统中国社会文化的一部分,他说:“从历史学的视角来看,文本使图赖超越了地域的差异成为全国性的现象。”61以往对图赖的研究有一个特点,即认为人命和尸体是图赖的条件,而处于社会从属地位的老弱病残以及女性往往成为图赖的牺牲品。这一点和法律的规定是相符和的。62妇女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参与到诉讼中,并把控告作为要挟图赖的手段,往往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在王赵氏京控杀夫案中,经过审理后官府更愿意相信,悲苦无着的王赵氏京控显然不是为夫报仇或伸冤,而是王赵氏之夫出于图赖(也有泄忿的可能)的目的而指使其妻京控,或者王赵氏为了存活下去,在其他人(讼师)帮助下巧妙利用了京控这种手段以获得基本的生活需求。63诉讼中的妇女大多为寡妇,当其面临衣食无着的生存困境时,即使明知其为图赖,怀抱仁义之念的官员一般也会判决对方给予一定的经济援助。寺田浩明认为这种对待图赖的态度显示出“地方官受理人民的诉讼,并不是按照某种客观的规范来判定当事者双方谁是谁非,而是揭示一定的解决方案来平息争执,进而谋求双方的互让以及和平相处”。64正是官方对诉讼的态度及其解决纠纷的方式诱使那些被生活所困的妇女走上公堂。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基本上可以说,清代妇女所处的客观生存环境、立法上对妇女诉讼的模糊性规定以及在具体情景下的女性主观意志需求是促使其参加诉讼的主要原因。 结论以往有关司法制度的研究认为,清代法律排斥妇女主动或某些情形下的被动参与,妇女也很少愿意参与诉讼。对晚清京控的研究却表明,清代妇女是国家诉讼这个公共领域中的一群十分活跃的参与者。她们不仅是传统司法场域中消极的被动者,在某些情况下,她们也会主动涉入诉讼。清代立法上的模糊性、妇女恶劣的客观生存环境以及伸冤、复仇、泄忿、图赖等诉讼心态是决定妇女是否以及以何种形式参与诉讼的主要因素。面对这群不受欢迎者,官方的态度既不是一味纵容,也不是有错必究,而是在一种有限制的宽容下,灵活予以处理。妇女(主要是寡妇)恰恰利用了以宋明理学为主导的国家意识形态在司法上的表达和官方处理妇女涉讼时模糊性态度,通过各种诉讼策略,来为自己表层和底层的利益服务。 -* 胡震,北京大学法学博士,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1 本文中的“妇女诉讼”,如无特别说明均指以妇女为原告的诉讼。2 邓建鹏对现存清代黄岩诉讼档案统计,发现在78份诉状中,女性使用抱告的为21人,占总数的26.9%,占使用抱告者(38人)总体的55.3%,由此也证明了在州县级别的诉讼中,妇女曾广泛参与。另外从当时留下的一些上控案件来看,妇女作为原告参与诉讼的数量也并不在少数。邓建鹏:,北京大学法学院2003届博士论文,页46。3 该四个半年的接收案件以及妇女原告案件数分别为124/16、121/15、62/8、63/7。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朝朱批奏折,中华书局,1994年,第一六辑,035、038、165、192折。4 布迪、莫里斯:中华帝国的法律,朱勇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页165166。5 (宋)李元弼作邑自箴卷八写状书铺户约束,转引自邓建鹏:,页44。6 名公书判清明集,中华书局,1987年,页638。7 薛允升:读例存疑,胡星桥、邓又天主编,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4年,页701。8 怀效峰点校:大明律,法律出版社,1999年,页179180。9 薛允升认为此为“明例”,而事实上此条见于大明令“刑令”“妇人不许出官”条,为何称“令”为“例”,尚待进一步研究。关于该条尚有以下疑问:第一,夫亡无子并不一定无人代告,可见它是代告的既非充分又非必要条件;第二,谁人“身受损伤”?若是妇女身受损伤,又何以入官告诉?应该是亲属之人身受损伤而无人代为告诉时方许妇女本人入官告诉,如是,此条规定则实属不甚明白。是否明后期曾把大明令的规定又修订入例?尚待考。薛允升:读例存疑,页702。10 沈之奇:大清律辑注,怀效峰、李俊点校,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页840。 11 “同居亲属”的规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排除妇女被讼师或者其他人利用的可能,同时也避免与夫家关系恶劣的寡妇联合娘家人对抗夫族的可能。12 薛允升:读例存疑,页702。13 美国学者麦柯丽通过对读例存疑中“见禁囚不得告举他事”条的考察后宣称,“19世纪的律学大师薛允升未曾发现任何文献依据表明清朝废止了明律中要求妇女必须通过他人代告的规定,不过他推断这是由于妇女以往滥用了代理人诉讼之故”。在此基础上进而推引,“终止妇女经人代告的法律,也就成了新王朝的第一部制定法在解决滥诉问题上的一个创新。”可是通过细读其所引证薛允升的论述中并不能得出上述结论。事实上从薛允升对于该条的按语中可以知道他认为清律没有把明律中规定妇女代告的令文沿袭下来“殊嫌未协”。薛允升:读例存疑(1905年),黄静嘉编较重刊,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版,339.01,页570。14 邓建鹏:,页4446。15 戴炎辉:中国法制史,台湾三民书局,1995年。16 “小民有冤欲白,始至兴讼;有冤难白,始至上控;乃讼之于有司而冤不伸者,控之于上台而冤仍不伸者,始至激成京控。”“论京控”,载申报光绪二年(1876年)八月二十五日。17 嘉庆二十五年上谕:“各省民人赴都察院呈控案件,向来有奏闻者,有咨回者,有驳斥者。嘉庆四年朕降旨不准驳斥,以防壅闭,系指案情重大者而言。若如贾允升所奏,无论案情大小,不准驳斥,即不准发还,则一切户婚、田土、钱债细事,一经京控,悉皆奏咨办理,亦于政体非宜。国家设官分职,大小相维,若以部院衙门理及琐屑之务,则直省地方官所司何事?且近来讼风日炽,使奸民臆计赴京控诉,必当一概准理,岂不益长刁风,倍增讼狱,拖累株连流弊更大。等因。钦此。”光绪八年上谕:“著都察院、步军统领衙门嗣后遇有京控案件务将原告原呈详细审查,如控词琐屑,情节支离,并未在本省督抚衙门控过,即予驳斥,不准接受。” 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一千六,“都察院宪纲谕旨九”,北京大学图书馆藏,不著出版年;沈家本编:三编,卷三十九,“越诉”,未版。18 为了引起重视,势必需要“小事夸大,言轻为重”,但如此以来又极有可能会触犯清律中另一条重要的规定,即“诬告反坐”条,但是依据诬告条以及“工乐户及妇人犯罪”条的规定,“其妇女翻控,讯明实因伊夫及尊长被害,并痛子情切,怀疑具控及听从主使出名诬控,到官后供出主使之人,俱准其收赎一次。如不将主使之人供明,仍照例监禁,俟三年限满,再行分别禁释。”妇女即使诬告后,到案后以怀疑误控和痛子情切为由而不必以诬告处理,并且多数妇女对所犯罪刑都可以收赎。19 笔者只是根据京控者的案由,从奏折看,实际的审判结果往往以诬告和怀疑误控者居多。例如,原告王赵氏以“佃户为匪,杀毙人命”为由控告朱二黑,而实际上王赵氏之夫不务正业,长期游荡在外,无从找见,王赵氏生活无着,穷苦无奈而图赖控告,难保不为其夫或他人从中教唆。20 笔者只见到一例外,该案袁唐氏之夫因畏罪狡展,希图脱罪,“又令其妻袁唐氏添砌情节,同女袁翠香出名遣抱,进京赴都察院续控,解回审晰前情。”该处袁唐氏之女袁翠香已婚与否并不清楚,但如系已婚,似无必要令其出名,因为有袁唐氏之名已足也。但是如系未婚何以要令其出名,不得可知。另外对该句的理解也可能是由袁唐氏出名,而袁翠香只是通行,因无更多的材料无从深论。沈家本编:刑案汇览三编,卷三十九中,诬告门“盗葬复诬告 光绪七年”。21 清代司法档案言及妇女时均称“民妇”或“孀妇”,孀妇即通常所谓寡妇,民妇则为通称,然而从档案看,许多民妇实为寡妇,为何并不直称孀妇,令人费解。22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卷三十,“诉讼越诉”,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页475。23 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朝朱批奏折,第一六辑,049折。24 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朝朱批奏折,第一六辑,168折。25 沈家本编:刑案汇览三编,卷三十九中,诬告门“盗葬复诬告 光绪七年”。26 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朝朱批奏折,第一六辑,041、129折。27 朱寿朋 等原辑:杨乃武冤狱,岳麓书社1986年版。28 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朝朱批奏折,第一六辑,120折。29 原告李惇尧虽为男性,但李是在其妻李张氏的要求下,为其妻母张吴氏叩阍,且张吴氏在此之前曾经在都察院京控一次,所以本文也把该案作为妇女参与京控的个案予以研究。虽然张吴氏没有因为该次叩阍再次受惩处,但是李惇尧却被处以流刑。30 我不赞同麦柯丽妇女“积极地”参与诉讼的结论,尽管我在前面通过数字的分析证明了在京控案件妇女作为原告的数量之多,但是我们必须把京控案件放在清代司法的整体框架中予以考量,必须综合考虑妇女客观生存环境、清代司法制度的结构性特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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