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外阅读】呆并快乐着--《红楼梦》中的两个呆子 (2)

【课外阅读】呆并快乐着红楼梦中的两个呆子曹雪芹喜欢在小说回目中给自己的人物用一个典型的字来概括性格特征，如“贤袭人” “敏探春”、“憨湘云” 等等。有一人直接以呆命名，这就是第47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避祸走他乡” 中的薛蟠，另有一人虽未在回目中以呆命名，但在文中多处用“乖僻邪谬”、 “似傻如狂”、“疯癫”、“呆根子” 等语呼之，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这个人就是贾宝玉。一、 富贵悠闲的贾宝玉 小说一开始就给贾宝玉的人生与命运定下了基调 首先，宝玉随身所带的玉就是一块女娲炼石补天多余的石头，因“不堪人选，遂自怨自叹”，后听一僧一道谈起红尘中荣华富贵之事。就央求二人带他“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二人无奈， 只得答应石头的请求，带他去“受享几年”。其次，贾宝玉前世本是赤瑕宫神瑛侍者，因“凡心偶炽”，意欲“下凡造历幻缘”“。“瑛” 乃似玉之美石，顽石与神瑛侍者二而为一，都是看似光鲜亮丽，貌如真玉，实则却是无补天之用的到人间“受享” 的“假宝玉”罢了。作者还通过贾雨村之口，渲染了贾宝玉的独特性格形成的离奇来历。“今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彼残忍乖僻之邪气 一丝半缕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必致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 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明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 ”看来贾宝玉不仅无力补天，还是个天生的“情痴情种” 薛宝钗送给宝玉的“富贵闲人”、“无事忙” 的外号最贴合宝玉的生活状态。宝钗笑道： “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的狠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 也罢了” 贾宝玉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与“情” 有关。他真心关怀黛玉，33回中被贾政打得“昏昏默默” 时，看到黛玉为自己流泪，还不忘为黛玉着想： “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馀热未散，走两趟叉要受了暑。我虽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 只妆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 。大观园的无数青春女子也是他“无事忙” 的对象。44回中，平儿因贾琏偷情遭连累被打，宝玉终于有了为平儿理妆的机会后，书中有段心理描写，“宝玉因自来未在平儿前尽过心 深为恨怨 竟得在平儿面前稍尽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 心内怡然自得。 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独自一人， 供应贾琏夫妇两人 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 比黛玉犹甚。想到此间，便又伤感起来，不觉洒然泪下” 。得不到为平儿服务的机会就“深为恨怨”，得到服务的机会就“怡然自得”，想到平儿的不幸就“洒然泪下”，贾宝玉就这样与女儿们“共情” 着，全然忘我地扮演着女儿们的侍者角色。第l7、18回里特意点明怡红院前水的流向： “共总流到这里，仍就合在一处，从那桥下出去”。在宝玉的眼里，在红楼梦里， “水” 一直是女性的代表， 而大观园中之“水” 在此处合在一处，并非偶然，正如所有的女孩子也都会在怡红院前合在一起，在此经受“情” 的洗礼，然后流向未知的、肮脏的现实世界。脂砚斋在此处注日：“于怡红总一园之看，是书中大立意”。贾宝玉前世是“神瑛侍者”， 是专门“侍奉” 花草般的女孩子的，可惜他又仅是个侍者，而不是“保护神”，所以只能给麝月蓖蓖头，给藕官打打掩护等等，在这些女子真正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就无能了。金钏儿被打时他悄悄溜走， 被逐后他未发一言， 自杀后也未见他有何动作， 只在王夫人旁垂泪而已。晴雯被逐时他未立即解救，否则晴雯也许会逃过一死。司棋被逐时当面求他相救，他却只是垂泪说道：“ 都要去了，这却怎么的好 自不敢多言一句， 多动一步” 。直到与心爱的黛玉不能结合时， 宝玉仍是无力无奈，一疯了之。因宝玉天性中的这份痴情，各色人等对宝玉的评价都出奇一致 “疯”、“呆”、“傻” “痴”。王夫人说他是“孽胎祸根”、“混世魔王”、“疯疯傻傻”。； 袭人认为他“性情乖僻”，有时索性在背后叫他“呆子”、 “傻子”；兴儿说他“成天家疯疯癫癫的， 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宝玉是因情而痴，他总会说些另类的话：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人，便觉得浊臭逼人”。对女子总是“赔身下气，情性体贴， 话语缠绵” 。当袭人哄他说家人要替自己赎身，要宝玉答应她两三件事时，宝玉说：“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 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 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 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是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就去了”。这些动情的话在世人眼里就成了笑话，成了“呆话”。宝玉的这些“呆处” 用警幻仙子的话解释就是：“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 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两字，在闺阁中， 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脂砚斋此处评“意淫” 两字时说： “按宝玉一生心性， 只不过体贴二字，故曰“意淫”。按王蒙的话说就是： “贾宝玉的性格丰富总括之可以说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多爱多情多忧思， 一个是无用无事无信念” 。除了对情用心以外，宝玉确是个无用无事无信念的“小废物”。对国家，对家族，对他爱恋的女子，都是无用的。他不能劳动，不能持家， 不能创业亦不能守业； 对自己爱恋的女子，也不能保护，不能争取， 任由她们凄惨地死去是贾府的“多余人”、“局外人”。在第62回里，连林黛玉都为家族的命运担心，对宝玉说：“ 心里每常闲了，替他们一算， 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 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完全是一副局外人的心态。来到人世“受享” 的“假宝玉” 就这样呆并快乐着，除了为女儿们的事忙碌牵挂之外一切皆不挂怀，每日只是迷在情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管生计， 不问仕途。有贾母这把大伞乘凉，有王夫人的护佑，有皇妃姐姐的宠爱，从未见他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什么， 即使真心爱黛玉，也未见去争取过什么，让黛玉终日为他泪流，终于泪尽而亡。实在不行时也有办法， 就“悬崖撒手”， 做最后的逃避。二、富贵无能的薛蟠与“假宝玉” 相比，薛蟠是一位“真石头”。而且是块粗劣的“顽石”。他既没有神奇的前世。又没有聪明灵秀的今生。薛蟠的一切都可以用“粗” 言之，粗线条，粗神经，粗俗的审美情趣。“呆霸王” 之名更是名副其实，呆头呆脑，倚财仗势。骄横野蛮。但他又不同于贾珍、贾赦、贾琏之类泥般的“浊物”，他的恶都是率性而为，没有思虑算计。他也有自己的淳朴可爱处，那就是爱母亲爱妹妹，对朋友讲义气， 直爽而不善于藏奸。他和宝玉一样，都是“一根筋”，只是宝玉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体贴女儿们身上，薛蟠则是尽情享受家族余荫， 以感官快乐为一切之本。因为他也没有任何“补天” 之类的使命感，所以他和宝玉一样，生活得简单而快乐。在前80回中，薛蟠除了娶了个悍妻夏金桂难以招架，惹得母亲、妹妹不快，略有些苦恼外，基本是个快乐人。第3回末薛蟠就以犯下人命案出场：“ 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 姨表兄薛蟠 依仗人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 。第4回里门子向贾雨村介绍薛蟠时说： “ 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 而且使钱如土” 。紧接着作者就对薛蟠个性做了详细介绍： “幼年丧父，寡母又可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 今年方十有五岁，性情奢侈，言语傲慢。终日只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 全然不知。薛蟠见英莲生的不俗，立意买她，又遇冯家来夺人， 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竟视为儿戏， 自以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脂砚斋此处注日： “是极!人谓薛蟠为呆，余则谓是大彻悟”。这几处文字，尤其是脂砚斋的评语“大彻悟”， 已画出薛蟠的个性轮廓和骄横无礼的根源。出身于“珍珠如土金如铁” 的薛家，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权倾朝野， 地方官员们必得抄一份他们的名讳以自保的时代， 薛蟠有的是恣意胡为的本钱，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家族权势，富贵出身赋予他的“特权”。并不是他有多么“恶”，而是社会现实使然。这桩人命官司果然被贾雨村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这同时也是个政治事件，暗示着在那个现实社会中社会的规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对薛蟠这样的富而贵者，是“无规则” 的。随着四大家族的衰败，这种特权就失效了，薛蟠难以了结的第二桩人命案就是一个有力的反证和说明。薛蟠既不学文化，也不懂经济， 可以把“唐寅” 认作“庚黄”25p189 ，作诗只会“女儿悲， 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唱曲只会“一个蚊子哼哼哼， 两只苍蝇嗡嗡嗡” 26p205 。生来就只酒色二字擅长，他爱女子也只是爱其美貌而已，所以他见了黛玉就全身酥倒，强抢香菱也只是因为她“生的不俗”.脂砚斋评价香菱是： “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所惜者青年罹祸，命运乖蹇，至为侧室，且虽曾读书，不能与林、湘辈并驰于海棠之社尔” 。曹雪芹故意让这样的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落在呆霸王薛蟠的手里。是别有用心的，也更增加了本书的悲剧意味。薛蟠和宝玉不同，他不能和女子共情，不会真正体贴女子，天性“得陇望蜀”，女子不过是用来满足淫欲的工具而已， 是警幻仙子说的“皮肤滥淫之蠢物耳”。所以在第48回里作者直接把薛蟠命名为“滥情人”。香菱落在呆霸王薛蟠手里后，新鲜劲一 过，就被丢在脑后了后来薛蟠娶了夏金桂，又将宝蟾收房， 对香菱就拳打脚踢，用门闩暴打，第80回的回目名为“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写的就是香菱受夏金桂排挤受薛蟠虐待的情节，读来令人唏嘘不已。宝玉和薛蟠，一个是意淫之人，对所有美丽的女子有情；一个是皮肤滥淫之人， 只知生理感受，没有对女子的深层体贴，是“滥情人”。在曹雪芹的笔下，“假宝玉” 与“真石头” 都是无心补天但对女儿们有害的男人典型，林黛玉为宝玉泪尽而亡，香菱为呆霸王血竭而亡，都是克星般的人物，都是不合格的女子伴侣。三、曹雪芹的无奈与哀伤每一位作者都会在自己精心塑造的主人公身上留下自己的心理影像。曹雪芹也不例外。在贾宝玉、薛蟠的身上，不但留下了曹雪芹的无奈、哀伤、失望等情绪纠结的心理印痕，也记录了他对作为国家、家族栋梁的男人们的彻底绝望与悲哀。曹雪芹作为一个没落大家族的后代，对家族的昨日繁华有着难舍的眷恋与追思，对家族的没落有着无比的感伤与不满。这种眷恋、追思以及感伤、不满在作者心中纠结着，也在小说中显示出来。读者可在小说开头不断看到歌颂盛世的文字，但读来读去就会读出作者的言不由衷之意。小说一开头就由冷子兴定下贾家衰落的基调，但作者还是恋恋不舍地写了七十余回的繁华奢侈生活后才渐发悲声，借贾探春之口发出“可知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 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的响亮呼号。这家里的“自杀自灭” 应也包含了对贾氏家族男人们的腐朽糜烂，不堪大任的悲愤。贾敬的一心好道，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人的滥淫无度，贾政的假正经等等。小说中出现的贾家的三代男人，本应成为中流砥柱的贾家的男人们，就这样前仆后继地成了贾家大厦的掘墓人，正应了那句古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贾蓉一代正好五代，这是宿命，也是现实使然。贾宝玉天赋异禀，是贾府的凤凰，也寄托了宁、荣二公之灵对贾府复兴的全部希望，却仍是个只知执着于情、无心回天的废物一个，无力继业。薛蟠是和贾府骨肉相连的薛家的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