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国：《西方语言学史》讲义7

第三章现代语言学,西方现代语言学一般是指从20世纪初到50年代末大约半个世纪的一个历史时期。在这个时期，西方语言学中占统治地位的是结构主义语言学。因此，一般把这个时期称为结构主义语言学时期。结构主义语言学20世纪初开始兴起，30年代到50年代中为鼎盛时期，50年代末受到转换生成语言学的有力挑战，60年代逐步衰落，其主导地位被转换生成语言学所取代。但是结构主义语言学至今对世界各国的语言学仍有重要影响。,第一节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兴起结一、结构主义语言学兴起的背景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创始人是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他在20世纪初创立了结构主义语言学，标志着语言学进入现代语言学时期，因此他被称为“现代语言学之父”。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兴起有着复杂的学术背景。这里介绍人文社会科学背景、语言学背景和个人背景。,（一）人文社会科学背景结构主义是一种跨越很多学科的一种社会学术思潮。结构主义有两个最基本的特点：其一是探求制约人们的言语行为的潜在规则系统，希望破译人类行为，找出表象下的深层规则。其二是语言学转向，强调通过对语言的分析来了解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先谈语言学转向问题。语言学转向（又称“语言转向”）最早是从哲学领域开始的，此后影响到许多学科，如心理学、社会学、法学、文艺学、历史学、教育学、传播学等众多学科在20世纪都发生了语言学转向。,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初期，西方哲学处于由近代理性主义哲学向现代哲学转型的时期，各种哲学思想激烈交锋，流派纷呈，各种经验主义哲学如实证主义、实在论、实用主义、人本主义纷纷涌现。但其共同的特点是反对理性主义、反对形而上学、反对主客、心物分离的二元论。而从近代哲学到现代哲学最重要的转变就是“哲学的语言转向”，语言哲学或称分析哲学成为现代哲学的主体，以至于人们把现代哲学称为“分析时代”或“语言哲学时代”。,一般认为现代西方哲学有三大主要流派：分析哲学、现象学解释学和实用主义哲学，而这三大流派的共同特征是都体现了“哲学的语言转向”。所谓“哲学的语言转向”，就是哲学家把哲学的研究对象转向语言，并且把对语言的分析作为哲学研究的基本方法。哲学的语言转向的过程，就是现代语言哲学的兴起的过程，而这一过程是开始于弗雷格，经过罗素的推动，完成于维特根斯坦。,对语言的哲学思考历史非常久远，古希腊的伯拉图、亚理士多德等就已开始对语言进行哲学研究，这种传统一直绵延不断。然而，作为哲学的一门分支学科的语言哲学（一般认为现代西方哲学包括四个分支学科：语言哲学、科学哲学、心智哲学、行为哲学），一般认为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形成的，其创始人公认是弗雷格。弗雷格首先把语言看作哲学研究的对象，又经过罗素的发展，到维特根斯坦，进一步将语言分析看作哲学的一般方法论。至此，现代语言哲学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才宣告形成。,语言哲学在西方现代哲学中已经占据了中心地位，不仅语言哲学成为现代语言哲学的主要分支之一，而且渗透到其他哲学分支，对其他哲学分支产生了重大影响。所以有人说，语言哲学不仅仅是现代哲学的一个分支，而且是现代哲学的一个突出时代特征。现代西方哲学被公认为是分析的时代，即分析哲学主导的时代，而分析哲学的标志是以语言分析作为哲学的一般方法，以及把语言作为哲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所以，语言哲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分析哲学重合的，是分析哲学的方法论和主体，所以，也可说现代哲学是语言哲学的时代。而语言哲学的兴起及其在现代哲学中的中心地位，是哲学发展的必然结果。,西方哲学史上公认有三个大的发展阶段：一是古代本体论哲学，二是近代认识论哲学，三是现代语言论哲学。本体论哲学是伯拉图创立的，主要研究客观世界，试图回答客观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问题，如世界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由此而形成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大分野。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认识到，客观世界是无限的，而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人们不可能完全认识客观世界，而只能了解人们认识到的世界，即主观世界，由此产生了认识论哲学，以笛卡尔创立认识论为标志。,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就是认识论哲学的核心命题。这个时期的哲学主要研究人们的主观世界，试图回答人们认识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以及人们是怎样认识世界的，即探讨人的认识能力和界限。但是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人们又认识到，人们的认识、主观世界属于精神现象，无法直接感知。人的认识如果不通过某种方式表现出来，是无法为人们所了解的。所以，我们只能了解通过某种方式表现出来的人的认识，而人的认识的主要表现方式是语言，所以，只能通过语言世界来了解人的认识即主观世界。由此，哲学进入了语言论阶段。,这个时期的哲学家认识到“语言是世界的图景”，“语言是思想库”，“语言是认识的工具”。所以把语言作为哲学研究的主要对象，试图通过语言世界来了解人的主观世界，并进而了解客观世界。索绪尔一方面受到哲学的语言转向的重要影响，对语言的本质、语言与事物、语言与社会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非常深入的哲学思考，另一方面，也被认为对语言哲学及对一般哲学思考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如陈嘉映语言哲学一书专列一章介绍索绪尔及其理论。（另外，也专章介绍了乔姆斯基及其理论。）书中说：“索绪尔是现代语言学的创始人。他是语言学家，一般不把他列为语言哲学家，然而，一门新兴人文科学总是带着相当深入的哲学思考才能形成的。作为一门最重要的新兴人文科学的开创者，他对语言哲学的影响以及对一般哲学思想的影响都极为广泛、深刻。”除此之外，社会学、心理学的兴起和发展，也对索绪尔产生了重要影响。,一般认为，20世纪初期，现代社会学的创始人涂尔干（E.Durkheim,1859-1917，又译作杜尔凯姆、德克海姆等）、现代心理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S.Freud，1856-1939）、现代语言学的创始人索绪尔（F.D.Saussure，18571913）三位思想家在社会科学领域掀起了一场革命，从新的角度来研究问题，提出了新的解释方案。他们摆脱了历史研究的局限性，研究角度从历时转向了共时。解释社会现象不是去寻找历史上的前例，构建起所谓的因果链；而是去确定现象在系统中的位置和功能。现象确实是历史发展而来，但能够解释现象的却是它们在系统中的地位、关系和价值。,他们分别从社会学、心理学和语言学的角度阐明了一个同样的原理：个人的思想、言语和行为是受制于潜在的规则系统的。这种潜在的规则系统（社会惯例、潜意识、语言系统）是不能直接感知的，但是又时刻制约着人们的思想、言语和行为。因此，解释个人的思想、言语和行为就要了解这种潜在的规则系统。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三位学者相互了解彼此的工作，但是他们都是同时代影响巨大的著名学者，而且他们研究的问题密切相关，因此他们相互之间应该是比较了解的。,（二）语言学背景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兴起，也是语言学内部发展的自然结果。如前所述，早期的历史比较语言学家如施莱歇尔持自然主义语言观，认为语言是一种生物现象。后期历史比较语言学家，如新语法学派反对自然主义语言观，认为语言是一种个人心理现象。而语言地理学派则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强调社会因素对语言发展的影响。索绪尔受到新语法学派和语言地理学派的影响，加上他对语言的哲学思考，提出了新的语言理论，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心理现象，而不是个人心理现象或单纯的社会现象，被称为“社会心理学派”。,除此之外，美国语言学家惠特尼（W.D.Whitney，1827-1894）的语言理论，对索绪尔语言理论的形成也有重要影响。在索绪尔之前，惠特尼就提出过一系列语言思想，如语言是一种符号，语言是一种制度，语言的任意性、惯例性、可变性、不变性等，但惠特尼的这些思想并没有系统化，只有一些零星的论述，也没有深入展开研究和论述，没有形成系统的语言理论。是索绪尔提出了系统完整的结构主义语言理论。所以人们公认索绪尔是现代语言学的创始人。不过，索绪尔本人、后来美国结构主义重要代表人物布龙菲尔德和霍凯特等人，都充分肯定惠特尼对现代语言学的重要影响和贡献。（见教材61-62页。）,（三）个人背景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兴起，与索绪尔本人的个人背景也有密切关系。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deSaussure，18571913），1857年出生于瑞士日内瓦的一个科学世家。他的家族近一个半世纪人才辈出，其中有生物学家、博物学家、物理学家、地质学家等。他的父亲是瑞士一名颇有名气的自然科学家，母亲也是一位出色的音乐家。,索绪尔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文化教养和科学思维的熏陶，学会了法语、德语、英语、拉丁语和希腊语等多种语言。少年时期，他深受语文学家阿道夫皮克泰特（AdolfPictet）的影响，对语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满15岁时就写出第一篇论文论诸语言。1873年，索绪尔进入高中。1874年在皮克泰特的引导下开始自学梵语。1875年中学毕业后，他按照父母的意愿进入日内瓦大学学习物理学和化学，但他本人对自然科学毫无兴趣，而对语言学却越发感兴趣，并于1876年春申请加入了巴黎语言学会。,索绪尔致力于语言学研究的信念得到了父母的理解和支持，一年之后，他离开日内瓦大学，转入德国莱比锡大学专攻历史语言学。在那里他结识了青年语法学派的重要人物布鲁格曼、奥斯托霍夫等人，和他们共同从事印欧语系语言的历史比较研究工作。1878年，年仅21岁的他发表了论印欧系语言元音的原始系统，在理论上解决了印欧系语言元音原始系统中的一个疑难问题，把一个在印欧语元音的原始系统中起着重要作用的音构拟出来，对理解印欧语元音交替的复杂现象做出了贡献，引起了欧洲语言学界的广泛注意。,此后十年，索绪尔在法国巴黎高等研究学院先后讲授过哥特语、古高地德语、日耳曼语比较语法、拉丁语希腊语比较语法、立陶宛语等课程，他的讲授因知识广博、逻辑严密、思想深刻、语言精炼而对学生产生了极大的魅力。他同时还兼任巴黎语言学会秘书，对法国年轻一代语言学者产生了重要影响，培养了梅耶（A.Meillet）、格拉蒙（M.Grammont）、帕西（P.Passy）等众多比较语言学家。,由于索绪尔在学术界的影响，法国研究院准备授予他教授职位，这是法国的最高待遇和荣誉。但是索绪尔爱国心切，放弃了这一殊荣，并于1891年回到瑞士，担任日内瓦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系教授，讲授梵文和印欧语课程，后期讲授日尔曼历史语言学。从1907年至1911年，他曾三度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为了使学生听懂自己的语言理论，索绪尔费尽心血，严格指导，后来这些学生中也出现了许多杰出的语言学家，如巴利（Bally）、薛施蔼（Sechehaye）、卡尔舍夫斯基（S.Karcevskij）等。,1909年，索绪尔当选为丹麦科学院会员，1910年被授予法国研究院通讯院士。在日内瓦这个时期，尤其是1894年后，索绪尔几乎保持沉默，发表的著述很少，同外界的接触也不多。除了专注于普通语言学理论问题外，他对自己的学术要求十分苛刻，几乎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1913年2月22日，索绪尔在日内瓦病逝。他的学生巴利（Bally）和薛施蔼（Sechehaye）根据他三度讲授普通语言学课程的课堂笔记整理出版了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这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著作，提出了许多全新的语言理论、原则和概念，为语言研究和语言学的发展奠定了科学的基础。1916年普通语言学教程在日内瓦出第一版，此后，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对语言学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索绪尔因此被人们称之为“现代语言学之父”。当代著名社会语言学家拉波夫（W.Labov）评价索绪尔“是本世纪影响最大的语言学家”。,由于本书不是索绪尔的原稿，书中有些观点不一定是索绪尔的原意，内部还有一些不一致的地方，而且索绪尔本人本来就对自己的理论很不满意，所以书中也存在着不少问题。尽管如此，本书仍不失为语言学最重要的经典，乃至研究索绪尔及其代表作普通语言学教程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简称“索学”），现在世界上不少大学的语言学专业都开设“索绪尔研究”之类的专业课程。,后来的许多语言学家不仅从总体上接受和继承了索绪尔的语言理论，并发展出结构主义语言学派的多个分支，而且有许多语言学家从书中的一些片言只语受到很大启发，而提出了他们的语言理论。正因为如此，这本书才被称为语言学的“圣经”，是从事语言研究的人所不能不读的。,二、索绪尔的语言理论索绪尔的语言理论集中体现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这本书的内容博大精深，不仅建构了完整系统的结构主义语言理论体系，而且有许多具体的论证和深入的论述，许多论述“微言大义”，富于启发性，引人深思。主要理论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一）区分语言和言语区分语言和言语是索绪尔语言理论的基础和出发点。索绪尔认为，语言既是社会的，又是心理的。他把以前人们所说的语言这个笼统概念称为“言语行为”。言语行为又区分为语言和言语，认为言语是“言语行为的个人部分”，是说出的话语，语言是“言语行为的社会部分”，是抽象的语言系统。言语包括说话者的意志组合（即心理）和语音表达，是次要的；语言是纯心理的东西，是在言语活动范围内人们的心理印象，是不依赖于个人的，是主要的。,语言和言语是互相依存的：语言依存于言语，没有言语就没有语言；而言语要产生表达效果，为人所理解，也离不开语言。但从历史上看，言语是先于语言的。索绪尔认为语言学研究的对象是属于社会部分的语言，而不是属于个人部分的言语。索绪尔对语言和言语的区分对于一般语言学的发展，特别是对于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发展是极为重要的。这种语言学分析模式成为以后结构主义方法论的基本组成部分。,（二）指出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种符号。“要发现语言的真正本质，首先必须知道它跟一切同类的符号系统有什么共同点。”“语言符号连结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后者不是物质的声音，纯粹物理的东西，而是这声音的心理印象，我们的感觉给我们证明的声音表象。它是属于感觉的，我们有时把它叫做物质的，那只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而且是跟联想的另一个要素，一般更抽象的概念相对立而言的。”,索绪尔认为，语言符号所包含的两项要素都是心理的，由联想的纽带连接在我们的脑子里。他说：“我们建议保留用符号这个词表示整体，用所指和能指分别代替概念和音响形象。后两个术语的好处是既能表明它们彼此之间的对立，又能表明它们所从属的整体间的对立。”索绪尔详细论述了语言符号的任意性、能指的线条性、符号的不变性和可变性。,索绪尔还深入论述了语言的系统性，指出语言是由符号这种元素构成的系统。由于一种语言系统中的语言符号是相互联系的，一个语言符号的价值和作用，取决于该符号在语言系统中的地位，取决于该符号与其他相关符号的关系。所以他说语言是关系而不是实体。也就是说，语言符号的实体形式并不重要，符号之间的关系才是至关重要的。索绪尔还将语言系统中符号之间的关系概括为两种基本关系：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即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三）区分共时研究和历时研究索绪尔提出应该区分共时语言学和历时语言学。“有关我们的科学的静态方面的一切都是共时的，涉及进化的一切都是历时的。”索绪尔认为言语的特点主要表现为时间上的演变，言语是千变万化的东西，所以言语是属于历时的。相反，虽然语言在漫长的历史上有变化，但在整个发展过程中是比较稳定的，所以语言可以看作静态的，共时的。索绪尔认为重点是进行共时性研究，但也不要轻视或忽略历时性研究。,（四）区分内部语言学和外部语言学索绪尔认为需要区分内部语言学和外部语言学。内部语言学研究语言的结构系统，包括语音系统、词汇系统和语法系统。外部语言学研究语言与其他事物现象的关系，主要包括：a.语言学和民族学的一切接触点，语言史和种族史或文化史之间可能存在的一切关系。b.语言和政治史的关系。c.语言和各种制度如教会、学校的关系。d.凡与语言在地理上的扩展和方言分裂有关的一切。,索绪尔明确强调语言学主要应该研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