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小时英文

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小时小时英文８０年头初期，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汽运公司的司机培训班一年四季招生，期期暴满。那时司机吃香，只要家里有个司机，比那些拿几个死工资的人就不知强到哪里去了；一年四季招收修理学徒工，也是川流不息地有人报名，花上几百块钱，学修理汽车，对农村男孩来说，只要吃苦肯学，把技术学到手，是条好出路。那时的汽运公司，真是要多红火有多红火。小时就是那个时候来的，１８岁。

小时家住离县城４０多公里的西向乡，考古生产队。这个生产队处在崇山峻岭之中，山上林木茂密，因交通不便，长期不能开发，山上的树木只能自生自灭，全无靠山吃山的优势。在这个山凹凹里，有十几户人家，组成了一个生产队，他们戏称自己是在深山老林考古，便起名考古生产队。

从考古生产队出来学修车的，除了小时，还有一个小伙子，个子只有一米四几，大家连他的真名都懒得知道，就叫他“考古”。这考古人还蛮聪慧，讲起话来一讲一笑；别人讥笑他，他也不生气，只是潜心学修车，其他全然不管。一天，他父亲来看他，他父亲足有一米七五的个子，模样长得蛮好，看儿子正满身油污蹲在地上修车，父亲满心的笑容全淌在脸上。后来别人问考古，你父亲这么高，长得这么好，你怎么会长成这么一副模样，莫不是野种？考古一脸的诚憨，说，我们住在深山里，又穷，长得好的姑娘谁容许往山里嫁。我妈长得矮，也不好看，我就像她。

这考古还当真把技术学到了手，修起车来，嘴里叼着香烟，神气得很。

小时那时的实足年龄是１７岁半，还是个青皮后生，瘦瘦的身板像颗小杉树一样笔直，皮色黝黑，眼珠子也是黑的，抬眼看人的时候，像山里草丛中的水潭泛出青光。小时人长得满精神，却远比那考古混得差，这源于在他身上发生过一件事。

那时小时刚到汽运公司不过两个月，夜半时分，他约莫想歇口气，手里拿着把沾有汽油的漆刷子，爬到停在一旁正在检修的一辆车上，看电工检修电路。漆刷子碰见了马达，由于马达没熄火，烧得滚烫的盖面一碰见沾有汽油的漆刷子，“轰”一下就着了。火势又急又大，晚上上班人又少，等救火车赶到，车子已烧得只剩一个空壳子，车椅烧得只剩几根铁骨头，小时的腿也烧伤了。

尽管车子买了保险，按商定保险公司只能赔偿百分之几十。官司打了好几场，结果车间主任和小时的师傅每人要赔四千多元（按不成文的法则，学徒期间不拿工资，但学徒闯下的祸也得由师傅承受）。法院判下来，想赖都赖不掉，主任和师傅只好硬着头皮赔，每月在工资里扣，嘴上懒得讲，心里的怨气便出在小时身上，对小时嗤之以鼻。怪小时蠢，带有汽油的刷子俨然去碰起动机，自己倒霉不算，还害他们一年挣来的辛苦钱打了水漂。

小时回到家养好了腿，几个月后，又回到公司里。原来的师傅不愿收留他了，说怕以后赔不起。小时就没再学机修，去学了钣金工，烧电焊、氧焊。

小时学钣金的师傅叫王哲生，为人随和大方，肯扶助别人。大家热爱喊他老哲子。小时吃住都在师傅家里，师母还会帮他洗衣服，师徒关系甚好。

我在供销科上班，钣金车间就在供销科隔壁，修车场地那么在供销科前面的一爿露天里，小时的一举―动差不多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上午去上班，经常看到小时工作了一通宵还没下班，全身没有一块明净地方，脸上是一道道的黑油印。脚上的鞋子，被汽油腐蚀，前头翻翘起来，双脚犹如套着两只小船般。

烧焊的车子一般不开进车库，就在露天修。露天地方大，榔头、槌子、撬棍可以乱舞，不受地方的限制。逢到下小雨，小时一身脏衣服贴在身上，汗酸味、汽油味与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头发湿淋淋趴在头上。他无心顾及这些，他只有学好技术，才能证明自己不笨。烧车事情只是由于他来公司时间太短，对汽油这种极易燃烧的液体还没有真正的概念而闯下大祸。小时对车主的要求从不抗拒和拖延，就像机器人样按照命令。他不善言辞，也不会开玩笑，只一门心思守在钣金车间门口为师傅等来每一笔生意，然后，便是摸滚打爬对付每一天每一晚。他不和顾客讲价钱，他只做事，让师傅收钱。师傅不在时，也有人塞几块钱给他，请他协助点几点焊，车就开走，无须报告师傅。就是这几块钱，他也要交给师傅，说不能对师傅不忠。一时间，老哲子生意猛增，顾客越来越多，老哲子对这徒弟也当真生出大量情意来。

一天，老哲子要看病，找到我家来（我丈夫是县医院医生）。那时，我家请了个保姆照管媳妇生孩子，这姑娘叫海莲，是医院妇产科护士长田英的亲侄女，１７岁，长得小小巧巧，性格内向，遇见人，只是笑笑，没有多话的。老哲子来了，海莲像平日接待客人―样，泡了杯热茶笑笑地递给他。我随口开了个玩笑，老哲子你看这姑娘多贤惠，又好看，介绍给你徒弟小时做个挚友如何？等海莲一转身，老哲子一脸肃穆地说，小时家里好苦，娘多年前就跟别人跑了，后娘对他又不怎么好，上有６０多岁的公公，下有两个弟弟（后娘又带了个小孩来）。我随口接道，小时的负担还蛮重啊，便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万万没想到，其次天晚上，老哲子带着小时，还买了点当时最廉价的水果――桔子、香蕉来了。海莲依旧泡茶，笑笑地递给老哲子和小时。只见小时快速地对海莲一瞥。剩下的时间，海莲躲在里屋再不出来，小时手足无措地坐在沙发上，只剩我跟老哲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聊。

转天一上班老哲子便找到我，说小时好热爱海莲，不知道海莲意思如何。我一听就慌张了，这事本由一句玩笑话而起，根本没有征求海莲的观法，连海莲有没有找好对象都没问过呢。我想这事非同小可，得加紧去报告海莲姑姑田英听，由她和海莲去拿方法。

说是让田英和海莲拿方法，其实田英的观法最要紧。在这县城里，田英就算海莲的监护人，海莲什么都听姑姑的。

我迫不及待地找到田英，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报告了她。田英问小时是做什么的，人怎样。我说是烧氧焊、电焊的，连忙出师了。只听说家里很苦，是后娘。在公司，小时蛮能吃苦，烧焊烧得蛮好，能独挡一面；也没看到他和别人吵嘴打架什么的。结果，我补上一句，田英，这事我不管了，你去做主吧，我只介绍你熟悉小时，你自己去看看人品，然后我就算退出来了。

其次天晚上便约了田英和小时见面。田英是个自来熟，见了小时如见了老熟人般，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问了―些家庭处境。田英成了主角，海莲一声不吭，小时一脸的难堪，问什么答什么，像小学生。

田英结果表态，你们两人可以四处看。

田英的娘家也在深山里，离县城四十多公里，叫作棋坪乡。从县城到棋坪乡，全是“之”字路，马路一边靠山，一边是悬崖峭壁。惟有本县司机，练就了一身硬才能，在“之”字路上开得得心应手，湖南湖北经常有货主雇车去棋坪乡运木材，坐在车里一边受惊吓不止一边用他们的方言大声啧啧称赞，好司机嘞，车子开得好嘞。

田英是经人介绍和陈险峰结婚的。陈险峰父亲文革前是县人民医院的院长，母亲是妇产科主治医生，夫妻俩都是省城医学院毕业的老大学生，文革时被揪出来，九死一生后，一家人下放农村。大儿子陈险峰在那种处境下只读到初中毕业，便学了个木匠，经媒人撮合在乡下结了婚，对象就是田英。

文革终止后，换了几届院长，直到邓小平上台，陈险峰父亲又当上院长，很快便把木匠儿子安置在一家胶合板厂上班，媳妇田英安置在医院学打针，随后又送到卫生学校读了两年书。读完书回到县医院，田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护士，工作干得特别卓越，不久便提拔为护士长。

田英一向保持乡下人的本色，虽是院长媳妇，帮病人端屎倒尿的事也是常做的。她又善言，逢到病人有思想问题，总是好言好语开导一番，常能奏效。

大片面医生看病态度差，只要是熟悉田英的人，看个牙科，看个外科，都要请田英帮个忙，亲自把病人领到医生面前，让田英卖个面子，医生看病便会留心些。

田英曾和我讲过一句心里话：我工作要干得卓越，家庭也要搞得好，要富起来。说毕竟，是要让陈险峰一家人从内心接纳她，由于陈险峰全家十几口人只有她是乡下人。

胶合板厂人多事少，陈险峰先是拿计件工资，后来，就干脆几个月没活干，也没收入了，这个“富起来”的担子自然就落在田英身上。

田英长得高高大大，圆脸，大眼睛，两个辫子垂到屁股。她一下班，长辫子往头上一盘，拿起锄头，挑起粪桶就去了菜地，蔬菜长期自给自足；还要种红薯，家里一向养着两到四头肥猪，红薯藤可以喂猪；中午或晚上挑着一担铁桶，去沿街的小饭店挑潲水，用来喂猪。没有人敢看不起她，有的只是夸奖。

一次，我去长沙出差，我的位子靠驾驶室。快到湖南与江西交界处，有好多人从车上搬纸箱子下来，我知道那是下烟。那时候贩烟的人就像做贼一样，湖南烟是不准运到江西来卖的，偏偏江西人爱抽湖南烟，烟贩子从湖南搞了烟，到了两省交界处，麻利地将烟卸下来，藏到邻近农人家里，人先随车回家，以后再搞便车或者摩托车运回家，批发给各个商店卖，利润很可观。也有被公安局查到的，不管多少一律没收，那就血本无归。

我从反光镜里察觉了田英，她也在下烟。

没隔两年，田英的两层楼房盖起来了，她一边带我看新屋，一边和我讲她为这幢房子付出的代价，墙壁的仿瓷涂料是她刷的，猪栏里垫的水泥板是她砌的，蓄粪池的三合土是她挑的，还有房屋门前靠左边的陡坡，那石头是她砌的，一丈多高，砌这个石壁差点把她累死了，连走路都走不稳了，两只脚软得就像扭麻花招。后来睡了几天又好了，人就是贱。

我说，怎么不让陈险峰来帮你？

她说陈险峰拿计件工资，这一晌正有事做，不让他多赚几个钱怎么办？再说，也不能让陈险峰太累了，在单位上也是力气活。

她叹了口气，常年喜笑颜开的脸上露出一丝愠怒，瞧我多为他们陈家计划。他们陈家，知道个屁！我两个弟弟还在农村，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愿协助把他们弄到城里来。

是我的一块心病啊。她说。

田英跑了几次汽运公司，看了小时上班的地方，明察暗访地了解小时。又熟悉了老哲子，从老哲子嘴里了解到小时切实能吃苦，平日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不闲扯，是个只会做事的人。只是脾气有点怪，生起闷气来，几天不做声，谁也喊不动。

田英好欣喜地跑到我家来，说小时是个蛮不错的人，一门好技术，又肯吃苦，不怕以后混不出个名堂来。他能看上海莲，真是海莲的福气。海莲有什么好，论文化，一个山里学校的初中生；论长相，也就一般；论做事，身体又不好，别盼望以后海莲能帮上小时蛮多忙。我确定要扶小时一把，满师后让他自己开个店；他做钣金是要有人协助的，我那两个乡下弟弟，到时候正好可以出来帮小时。

有了田英撑腰，小时开头试着往我家打电话。我每次问他在哪儿打的电话，他说就在我家门口的商店里。我说既然到了门口，还是进来吧。小时来了，海莲照样捧上一杯热茶，两人谁也不说话。看到他们木讷地坐在那里，我说家里没有事，你们出去走走吧。

有了这样的几次“走走”后，海莲察觉无法和小时交流。她说小时这人没味道，什么话都不会讲，只知道说两句，感谢我知道他家里穷，还容许和他交挚友，就再不开口了。

一次，他们又出去漫步，一路上小时连一句话都没有，气得海莲快速地奔回来，奔又奔得那么急，犹如有坏人在后面追逐她。不一会，小时也进来了，慌张得满脸通红，一双手都不知放到哪里好，低着头，像个犯人。我说你们怎么啦？海莲说，像个哑巴，走了那么远，一句口都不开！

小时迅速笑笑，红着脸说，我怕你不热爱听我讲话，我觉得我能和你走在一起就蛮幸福了。其实我在心里说了好多话，说我自己有一个这么好的女挚友，我一生一世都要养护她，疼她……这番话约莫使足了他吃奶的力气，说得还不错，只是眼睛还不敢看海莲。

海莲说，你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们逐渐了解，能不能告成，就看以后的进展。不要女挚友长女挚友短的，我还不能算你的女挚友，我们熟悉才多久！

这话说过，其次天吃过午饭，刚想小睡一下，忽听到门外楼梯上“砰”的一声巨响。海莲开启门，想看看怎么回事，只见门外小时像个醉鬼，一下就撞进门来。方才的巨响，是他将一个酒瓶，用力摔在楼梯水泥地面上发出的。

跌跌撞撞地进来后，小时二话不说，扑倒在沙发上，大吐特吐起来。满地的脏物，散发出熏人的酒气，猛一翻身，又把东西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的面条，恶心死了。海莲一边清洁，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掉。我真是又恨又气，猛力去推他，喊他，他纹丝不动。我要海莲去叫她姑姑来。

田英急切赶来，对小时也是又喊又推，小时就像一摊烂泥，由你去折腾。还是田英聪明，骑个车跑到汽运公司把小时师傅找来了。老哲子叫了辆三轮车在楼下等着，自己站在沙发边，猛一用力，将小时背在身上，双脚颤了好久，终于站稳了，再一用力，跨出步伐，终于到了三轮车旁，把小时卸在车上，就像卸了个大麻袋，又重又软。

这么闹过一场，我和海莲都不理小时了。倒是亏了田英，先到公司找小时，说了他一顿，又开导他一番；小时打来电话赔罪：“杨阿姨，真对不起，我就是怕海莲嫌我不会讲话，不要我，想喝点酒壮壮胆，能够多讲几句话。不知怎么就喝醉了，决不是有意发酒疯吓你们。”

小时既然这么说了，田英又代小时向我赔罪，又把海莲拉到一边静静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终于，一切又恢复如初。

一次，小时来家里玩，临走时，天下雨了，我要他撑把伞去。其次天一早，小时还伞来，我看到伞面上有好多泥巴，伞尖上的铁盖子也没有了，就问他，昨晚回去还修了车呀？小时说：没有，直接回师傅家睡了觉。

我说伞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泥巴，伞尖上的铁盖子也没有了，我还以为你修车时司机帮你撑了伞，伞沾到车子上的泥巴呢。小时说，我知道了，断定是师傅的几只小狗玩了伞，昨晚我把伞撑开放在关狗的地方的。

这本是随意的几句问话，谁知小时当天就满街找伞，要买把好伞赔给我，结果花二十多块钱买了把两节的自动伞送来。我分外生气，对小时说，你以为杨阿姨这么小气，想你赔伞？我只是搞不清伞上怎么搞到了泥巴，问问就问错了？要赔可以，赔我一块钱，那个铁盖子只需一块钱就能修好。这把新伞就算你送给海莲的，要是海莲不要，我连忙丢到楼下去。见我当真生气，海莲迅速将伞收好，小时一声不响。

送伞来的那天早晨，小时恰好碰见海莲去水房挑热水。海莲每年冬天都会生很厉害的冻疮，整个手背会烂成一片，猩红的肉，软乎乎露在皮肤外面，又痛又痒。到来年春天，天温和了，冻疮才逐渐开头结疤，那疤变成青紫色，像一块发霉的铜片长在手上。这冻疮年年冬天必发。我建议她留神手部保暖，少下冷水，或许能有所操纵。海莲就每天早晨挑两担热水，把一天的菜洗好，尿布洗好。

从那以后，小时每天早上都来帮海莲挑水，后来挑完水也不急着走，又是拖地又是生炉子，把海莲名下的活干了一多半。一边干活，说起话来仿佛也自由些。海莲开头对小时露出笑脸。

转瞬过春节了，海莲要提早一星期回家帮母亲清洁卫生。小时的工作进入全年最忙的阶段，车子在路上跑得多，碰撞也多，小时不做到年三十日是不能回家的，而且要坐末班车。

小时拿出身上仅有的３００块钱，替海莲买了条好大的羊毛围巾和一双皮手套，剩下的２００元钱要海莲替家里买点礼物。

海莲的车票是提前三天就买好的，不料碰上下大雪，车子不能进山，汽运公司无奈，只得安置旅客退票了事。海莲走不成，小时本是暗喜；可一见海莲归心似箭，小时就为海莲租了辆摩托车，专程送她回家。

临上车前，小时用羊毛围巾裹住海莲的整个脑袋，仅留出双眼睛，手套戴好，棉衣穿好，依依不舍地送海莲上路。摩托车冒出一股浓烟，司机一用力，冲刺般朝前奔去，海莲不停地扭过身子挥着手臂，瞬间摩托车跑得无影无踪。小时在雪地里呆站了一阵，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回了汽运公司。

海莲回家之前，讲好正月初四就出来。由于大雪封山，一向不能通车；后来通车了，海莲仍迟迟未见出来。小时一天要往我家跑几趟，打听消息。我无奈，只得去问田英。

田英一打听，说海莲不出来了，她母亲帮她算了个命，正月不宜出门。

田英很是生气，说，什么“不宜出门”！编出鬼话来唬人。还不是，海莲不想和小时好，躲着他。这姑娘还是见识短，看不出小时会有进步……

一个星期后，海莲回来了。小时欣喜若狂，两人的关系，在我这个旁观者眼里，只能说是“更上一层楼”。有一次闲来无事，我便问海莲何以变更方法，还是出了山？

海莲听了我的问话，转身便到里屋，一会儿后拿了个厚厚的信封出来。杨阿姨，我也不瞒你，我一回到山里，想起跟小时的种种事情，心里总有种不妥帖的感觉。他人是个好人，对我更是好得没话说，不过他那性格，总不是那么开朗的，总让我心里有点“那个”……

我插话说，听说小时五岁时，家里好轻易攒够了钱，请了几个泥工，打定砌一拣泥巴房子。等房子砌好，小时的母亲也被其中的一个泥工勾引走了。后来小时的父亲找到过她，但她不愿回家，确定要离婚，跟那泥工结婚。小时等于是个没妈的孩子呢，那性格，自是会有几分阴郁……

海莲说，这些，他在信里都说了呢。他说从小没有得到母爱，更加渴望女性的和暖……真不知道他那么不会说话，写信却挺会写！杨阿姨您看看，海莲把信递给我，收到这样的信，我这心肠哪儿还硬得下来呀，也不顾我妈拦，自己买了票就出来了。

小时的文化水准我是知道的，印象中让他写封信可比让他烧个焊难多了。没想到还能写出这洋洋好几千言的长信，看来年轻人的爱情真是有魔力。我一边想着一边开启信，看了三两行的措辞，我断定小时写不出这样的信！我见过他给别人写个便条都是磕磕巴巴的。再一看信笺是县人民医院的，我心知肚明：这封信确定是田英的方法与手笔。我不便也不愿对海莲说破，想到田英一门心思想促成这门婚事，也真是精心良苦。

老哲子买了辆三轮车，抉择再不烧焊，宁愿去当个三轮车夫也不想修车了。修车累，得随叫随到，常要熬通宵；小时连忙要出师，不能再白帮他，他得付给小时工资；再加上赊欠修理费成风，账很难收。５０挨边的人，实在有些吃不消。他抉择把车间和一应工具都转给小时，让小时自己去当老板。

车间是公司的，那么大的场地，每月才７０元房租；修车场地是公司的，不收钱；值钱的工具有打气泵、电焊机、台虎钳等，折旧之后按月付确定的钱给老哲子即可。小时去找海莲、田英磋商，田英觉得是个好机遇，一切都是现成的，业务上又有根基。

这样，等三年满师的这一天到来，小时便接过老哲子的钣金车间，正儿八经地当起了师傅和老板。田英迅速把自己的两个弟弟从山里喊出来，当了小时的徒弟兼帮手。

田英让陈险峰协助，在修车的场地旁边，利用两边墙壁用牛毛毡搭起一间屋子，做厨房和吃饭间。小时从公司会议室搬来几张废弃不用的长条木沙发，权充三个男子汉休憩的场所。那一阵子，小时生意红火，两个徒弟对师傅百依百顺；小时呢，对徒弟也是百般照应。人人心情舒畅，两个徒弟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对自己和师傅的前途都弥漫了信仰。

田英的那块“心病”，就这样顺遂解决了。

海莲呢，那时候已经离开我家，到县城里拜了个师学裁缝。小时帮她在公司里借了间房，是一间空下来的电工间，很小，还堆了好多电工用的零配件。两人合力把这些东西挪在一个角落里，挂块花布帘子拦住；墙壁上糊满花花绿绿的过期挂历纸，一个原来的工具柜子上放了一台２０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临时买的。只要海莲在，小时就经常来屋里坐坐，电视机开着，两人拉些家常，还真有点喧嚷温馨的气氛。

海莲学裁缝，去时小时送，回时小时接。两人从手牵手过渡到接吻和拥抱，不久就同床共枕了。大家都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迟早是要结婚的。农村里的老法则，结婚前务必要先订婚，小时就替海莲买了“三金”：金戒指、金耳环和金项链，在海莲家里请了客，举行了订婚仪式。师傅老哲子和姑姑田英都去了。

订婚不久海莲开头恶心，呕吐，到医院一检查，怀孕了。没有半点踌躇，海莲找到姑姑，静静做了人流。现在不是养孩子的时候，再等等，海莲学会了裁剪，小时替人修车，两人都有手艺，凭才能赚钱，不怕过不上好日子；孩子呢，只能要一个，得好好培养……那段时间，海莲、小时百说不厌地唠着这些话。

过了一段时间，西向乡的人，都知道小时出了师，不但带了两个徒弟，还有了未婚妻，单独开伙食，都以为小时必定赚了几个钱。很快，小时成了考古人茶余饭后谈起的有进步的后生，亲戚挚友也无形中增加了若干倍。到西向的班车一天两趟，就在公司门口上下车，出门办事和做生意的人，都到小时那里落脚，吃饭、住宿。来的都是客，海莲每天都要上街买些荤素菜，加上小时这儿原有的四口人，几乎每餐平均有七个人吃饭，不说别的，光大米每个月都要吃掉两三百斤。

海莲每天都要为给客人买菜和搭铺的事发愁，开头频出怨言；小时既要接待乡亲还要安抚好海莲。可是络绎不绝的人客全然不知小时的苦衷，仍是往复循环地来。终究有一天，海莲把账本摔到小时跟前：看，花的已经比挣的多了！

七八月份，公司的客运量陡然下降，跑趟省城，只有四五位旅客。货车那么在街心花园摆了一长线，由于没有货源，好多车子报停。司机都怕蚀本，能不修的就不修，能托欠的修理费就拖欠，小时的生意开头走下坡路。好轻易揽到生意，修了车，又收不到钱，司机一拖再拖，小时要了两三回要不到，气得干脆不要了。

每天的日子虽在照样过着，但已开头欠账，公司一个月才７０元的房租欠了几个月没付，该按月交给师傅的工具折旧费没交。小时又认准一个死理：就是修了车，也收不到工钱，何必为别人卖力，苦了自己。后来来了车，他理都不理，谁劝都不听。

逐渐地，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两个徒弟都回了家。田英气得好好数落了小时一顿，小时只是不吭声，田英也无奈。

一天小时睡到上午１０点起床，见海莲不在枕边，就屋里屋外喊了几遍，仍不见海莲影子。他一慌，细细探索，就在电视机下察觉海莲留下的字条。

海莲是眼见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抉择外出打工。明知小时不同意，就懒得和他磋商，留了一张条子给他，交待他千万稳住钣金车间和修车的场地，这是两个好地方，不要让给别人；要他还是坚持替人修车，饭是混得到吃的，暂时不要雇人，拿不动的东西，就请司机本人帮一把，少收点工钱就是；又让小时尽管放心，等她打一两年工回来，有了一点钱，就和他结婚。

几个月以后，也不知小时是怎么七问八问问到海莲在惠州打工的地址，径直寻了去，找到了海莲。一见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住海莲痛哭，在场观看的工友无不动容。

小时说，海莲不在，他无心修车，无心吃饭，无心睡觉。

这么一说，海莲的工是打不成了，幸亏有几个月的打工钱在手，否那么，两人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回家后，小时更加一心沉缅在爱情中，像小孩子似的对海莲跟上跟下，生怕一个错眼不见她又打工去了。吃饭、睡觉，睡觉、吃饭，犹如两人是真空人，只要有了爱情什么都可以抛弃。要没有田英接济，两人或许已经饿死了。

昏头昏脑地过了一段，小时也知道再也不能不赚钱吃饭了。但他执意不愿修车了，九头牛也拉不回。他计划筹钱买辆车跑运输。

海莲找姑姑磋商，田英找到小时，对他说，如今不是经营车子的时候，有车的人都不得脱身，你还去买，这是把钱往水里扔。你一不是司机，二没有货源根基，第三，运费也像你的修理费样，同样难收。田英还举了好多例子，打了好多比方，小时一句都听不进。

结果，田英说，买车，一分钱不借；做别的事，哪怕卖掉房子，我也会帮你。

小时东挪两借，凑了三千元，买了一辆两吨重的小型货车，尚欠卖主两千元；又花了近三千元修理。接下来，不要说买养路费，就连买汽油都拿不出钱了。田英看事已至此，又拿出一千元给他买汽油，车子才终于可以跑起来。

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在路上跑了二十多天，终因没买养路费，被交管站抓住，车子没收，非要买了养路费才能开走车。小时再也借不到钱了，车就搁在了交管站。

这事让卖主知道了，他跑到交管站，掏钱买了养路费，顺遂地把车开走了。小时得知此事，就像个泄气的皮球，连骂那黑心的车主都骂不动了。

这当儿，海莲其次次怀孕，又毫不踌躇地找田英打掉了孩子。为这事小时还不欣喜了几天，他想留下这小孩，有了孩子海莲就跑不走了。海莲说，连吃饭都没有着落，还能要孩子？！

又到年关了，小时不愿回自己家过年，要跟海莲在一起，两人就一起回了海莲家。过了几天，小时父亲和叔父都来了，和小时躲在屋里，细细算清小时的债务，约莫欠两万块钱。父亲和叔父都宽慰小时，这两万块钱，逐渐还，总归还得上的；再不行，大家都还能帮他凑几个，一起还债；做事情，会有时好时坏的处境，只梦想他打起精神，回头还是干他的老本行钣金工……海莲父母也参与进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他一通。

年三十前，小时父亲和叔父要回家了。小时向海莲提出，要她随他去他家里过年。海莲刚做了人流，实在不想动，也没有心思去他家过年，就说，我想今年不去你家过年，等大年初二三到你家去，给长辈拜年，你看怎样？小时没有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