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拆除及安装案看中国法上补正履行之范围

从拆除及安装案看中国法上补正履行之范围

德国买卖法修正中的问题德国交易法的修正案于2018年1月1日启动。内容主要包括对被执行范围的纠正和对供应商的成本辩护和对存在缺陷的权利索赔。其中,补正履行的范围是对“拆除及安装类案件”(以下简称“拆除及安装案”)进行立法转化的结果,该类案件自2002年德国《债法现代化法》生效以来,本文旨在梳理“拆除及安装案”的判决经过及立法过程,并就其最终生效文本进行初步解读。总体上,本次德国买卖法修正非属成功,原因如下:首先,欧盟法律与德国法律之间存在体系冲突,但后者却受到前者之拘束。其次,“拆除及安装案”造成体系割裂之后果,德国立法者也未藉此机会重新讨论买卖上补正履行的范围问题,即买受人将瑕疵物进行安装外之改造时,出卖人是否须经由补正予以恢复或者维持之?再者,新法律文本直接移用欧洲法院判决主文,在条文精确性上存在不足。最后,买卖法上补正请求权的规范体系被破坏,引发诸多问题。而我国国内法学在修理及更换的问题上,尚未涉及其义务范围,一方面源于立法之疏漏,修理及更换之请求权基础均系《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一条,一、更换请求权的解释所谓“拆除及安装案”(Aus-undEinbauf覿lle),系指建筑材料之买卖中,物之瑕疵经常于安装后方为显现,买受人请求更换时,即生疑问:出卖人是否须拆除瑕疵物并安装无瑕疵物,或者补偿相关费用?以欧洲法院判决为界,该案在德国法上的讨论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以“镶木地板案”“地砖案”“洗碗机案”为代表,主要涉及《德国民法典》第439条中更换请求权的解释问题;第二阶段开始于欧洲法院判决,其明定欧盟《消费品买卖指令》第3条中更换请求权包括拆除及安装在内,从而引发德国法上合指令解释之问题。(一)第一阶段2002年德国《债法现代化法》生效时,即有学者指出,就买受人将标的物进行的改造,出卖人于补正阶段是否须予以恢复或者维持?1.20诉讼赔偿纠纷案原告向被告某木材商人购买双层镶木地板,该地板非被告生产,价格为1500欧元。原告将其铺设于自家客厅及餐厅后,发现半数以上地板脱落,经鉴定系生产故障所致。原告请求被告更换未果后,向其主张拆除地板、交付并安装无瑕疵地板的费用,共计3700欧元,被告拒绝支付重新安装费用约1600欧元,原告遂向法院起诉。本案涉及重新安装的费用问题。首先,该部分费用不属于《德国民法典》第439条第2款中的补正费用,德国联邦最高法院于2008年7月15日作出判决,认为出卖人负有义务交付并移转无瑕疵物之所有权(参见《德国民法典》第433条第1款),在更换过程中亦仅负有义务交付无瑕疵之地板,而无须进行重新安装。至于买受人重新安装之费用,属于损害赔偿之范围,2.20elruge案原告向被告某建筑材料商购买意大利地砖,价格约1400欧元。原告将其铺设于房屋之后,发现地砖表层有色差,遂向被告问责瑕疵(M覿ngelrüge),被告在询问生产商之后拒绝处理。鉴定人认为,该色差无法消除,仅可进行更换,相关费用约6000欧元。原告起诉要求被告更换并支付拆除及重新安装费用。本案亦涉及瑕疵物的拆除问题。首先,拆除可视作修理工作的一部分,因为修理系对瑕疵物本身进行修复;更换则仅涉及瑕疵地砖的返还问题(参见《德国民法典》第439条第5款)。因此,有观点主张应借助“屋瓦案”的判决理念,肯定出卖人负有拆除义务。3.20表面上涉及信用卡的买卖原告从网上购买一台洗碗机,价格约400欧元,约定送货上门。原告将洗碗机装设于房屋之后,方发现其瑕疵。该瑕疵非安装所致,因无法除去只能加以更换。对于洗碗机的瑕疵,被告不存在过错。原告遂起诉要求被告支付拆除及安装费用。由于其涉及消费品买卖,而欧盟《消费品买卖指令》中“更换”是否及于拆除及安装尚不明确,德国绍恩多夫地方法院亦将该案提交欧洲法院请求先行裁决。上述三个案件均涉及买受人将瑕疵物进行安装之情形,学界称为“拆除及安装类案件”(Ausund覿Einbaufülle),主要争议为出卖人之补正义务是否及于瑕疵物拆除与无瑕疵物安装?由于涉及欧盟指令之解释与消费者保护之问题,最终呈示于欧洲法院。(二)第2阶段德国联邦法院请求欧洲法院进行先决裁决(Vorabentscheidung)之后,1.20指令中“更换”要件欧洲法院于2011年6月16日就C-65/09号(“地砖案”)及C-87/09号案(“洗碗机案”)作出合并判决,认为在补正履行范围内,经营者负有瑕疵物拆除与无瑕疵物安装,或者补偿相关费用的无过错义务。欧盟《消费品买卖指令》第3条第2款规定,“在违反合同时,消费者得依第3款中修理或者更换请求使消费品无偿回复至合同约定之状态,或者依第5款、第6款主张减少价金或解除契约。”同条第3款第1句规定,“消费者应先请求出卖人对消费品无偿进行修理或者更换,除非这不可能或不合比例。”据此,指令中“更换”意味着将标的物回复至合同约定状态,同时须为“无偿”。首先,在各国法上,“更换”有不同语言版本(西班牙语“sustitución”、英语“replacement”、法语“remplacement”、意大利语“sostituzione”、荷兰语“vervanging”、葡萄牙语“substitui觭觔o”),其次,“无偿性”要件旨在保护消费者免于过度之财务负担,以致不能行使指令赋予之权利,洛伦茨认为,该判决对于德国法来说,可谓晴天霹雳。人们也许会说“罗马已发言,此案已结束”(Romalocuta,causafinita),2.20交付无瑕疵之物2011年12月21日,德国联邦最高法院就“地砖案”作出最终判决,认为《德国民法典》第439条第1款中“交付无瑕疵之物”(LieferungeinermangelfreienSache)亦包括瑕疵物拆除及运走。3.20德国及欧盟《工艺民法典》第14条的调整范围原告从事运动场建造工作,向被告购买材料用于生产人工草皮。安装后方发现材料有瑕疵,遂请求被告支付拆除与重新安装费用。本案中,双方当事人均为经营者(参见《德国民法典》第14条),不属于欧盟《消费品买卖指令》的调整范围。但因为2002年债法改革时,德国立法者将指令第3条转化为《德国民法典》第439条(而非第474条以下的消费者买卖),系“超额转化”(überschie覻endeUmsetzung),因此,2012年10月17日,德国联邦最高法院作出判决,认为商事买卖中,出卖人不负有拆除及安装义务。二、合指令解释是否为“规范转化”德国联邦最高法院虽通过判决对《德国民法典》第439条第1款进行了合指令解释,但尚不足以构成欧盟《消费品买卖指令》要求的“规范转化”(ordnungsgem覿覻eUmsetzung),因为后者明确要求实施指令需要法律进行规定。(一)判决内容的立法转化2012年9月19日,德国联邦“司法部”(BundesministeriumderJustiz)建议对前述欧洲法院及德国联邦最高法院关于“地砖案”的判决内容进行立法转化。方式上,建议于《德国民法典》第474条之外,另行创设第474a条,该条第1款规定:“如买受人依标的物之种类及使用目的将其安装于他物时,其第439条第1款之更换请求权,包括瑕疵物拆除与无瑕疵物安装在内。买受人在安装时方知或者基于重大过失而不知瑕疵者,亦适用之。”其特点在于,第439条以下条文未作修改,而仅对消费者买卖进行了“补充性规定”(erg覿nzendeVorschriften)。(二)建造合同及买卖瑕疵法之修正草案2015年9月28日,“联邦司法和消费者保护部”(BundesministeriumderJustizundfürVerbraucherschutz)出台《建造合同及买卖瑕疵法之修正草案》,于《德国民法典》第439条第2款后增加第3款:“如买受人依标的物之种类及使用目的已将瑕疵物安装于他物者,则出卖人于补正之范围内负有义务,依其选择,将瑕疵物拆除并将修理后或重新交付之物安装,或者补偿买受人由此所生之必要费用。如买受人依标的物合同预定之使用目的而将其进行改造,则出卖人于补正之范围内负有义务,依其选择将标的物回复至未改造之状态,或者赔偿买受人由此所生之费用。第442条第1款中买受人明知之时点,系以瑕疵物安装或者固定之时进行判断,而非合同订立之时。”(三)非合同契约之情形2016年5月18日,德国联邦政府出台《建筑合同及买卖瑕疵法之修正草案》,将《德国民法典》第439条第3款修改为:“如买受人依标的物之种类及使用目的将瑕疵物安装于他物者,则出卖人于补正之范围内负有义务,依其选择,将瑕疵物拆除并将修理后或者重新交付之物安装,或者补偿买受人由此所生之必要费用。发生如下情形时,出卖人限于费用赔偿:(1)由出卖人拆除瑕疵物并将修理后或者重新交付之物进行安装,有违买受人之正当利益者;(2)于买受人所定之合理期间内,出卖人未自行拆除及安装者。第442条第1款中买受人明知之时点,系依瑕疵物安装或者固定之时进行判断,而非合同订立之时。”草案也对选择权行使进行了限制,因为个案中由买受人自行或者委托第三人进行拆除及安装工作,可能更符合其利益———诸如复杂技术设备之拆除及安装需要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买受人与其受托方之间有长期业务关系及特别信赖等。至于买受人何时具有正当利益,原则上取决于个案情事,但解释上不应过于宽泛,以至于买受人可经由与受托方的单独约定,达到限制出卖人行使选择权的目的。(四)消费者保护委员会2017年3月8日,“法律事务及消费者保护委员会”(AusschussfürRechtundVerbraucherschutz)1.它不限于文学消费者委员会建议将“固定”引入条文中。所谓“固定”,可理解为因牢固联系可持久定型之状态,2.甲得主张权的存消费者委员会同时建议将出卖人选择权删去,因为赋予出卖人二次供与权,在本案中,赋予丙二次供与权会导致:一方面,甲须容忍陌生之丙于其房内进行拆除及安装工作,另一方面,如丙操作失误,甲得向谁主张权利?甲丙之间并无合同关系,丙也非乙的履行辅助人(参见《德国民法典》第278条第1句),因为丙为履行自己买卖合同项下瑕疵担保义务,不具有为乙履行其承揽合同义务之意思。三、“拆除和安装”的立法限制2017年4月28日,德国联邦政府公布《建筑合同及买卖瑕疵法之修正、加强民事程序之权利保护以及土地船舶登记程序中盖章机械化法》,(一)对承造商的救济买卖法修正前,作为承造商之买受人常常陷于责任陷阱(Haftungsfalle),以“承造商案”为例:为了改善承造商的法律地位,德国立法者进行了两方面改动:依新规定,承造商乙可直接向出卖人丙请求补偿拆除及安装费用(参见第439条第3款),出卖人丙可向生产商丁行使求偿权(参见第445a条)。优点在于:一方面,甲乙、乙丙之间适用各自合同关系,买卖法和承揽法的竞合问题得以解决。但问题是否真的得到解决?兹将立法者设想的案型稍作改动:改编案例一:甲向丙购买地砖,并委托乙进行铺设。之后发现丙交付之地砖有瑕疵,而乙在安装时也出现操作失误,甲得向乙、丙主张何种权利?如图3所示:正确之方案或许是在乙、丙之间进行费用分担,但假如乙错误安装部分地砖,甲交付全部瑕疵地砖时,在份额认定上颇为困难。因此,承揽法与买卖法的竞合难题并未彻底消解。改编案例二:甲向丙购买地砖,委托乙进行铺设,铺设一半时发现地砖瑕疵,于是甲停止进一步之工作———因为就继续铺设其不受善意保护(参见第439条第3款第2句)。丙须交付无瑕疵地砖,补偿已铺设地砖拆除的费用,而重新安装的费用仅涉及乙已安装之部分。甲依第631条第1款向乙请求剩余施工阶段之铺设时,由于等待瓷砖更换会导致时间上进一步迟延,甲可能须支付乙更高之报酬(参见第313条第1款)。这些费用不属于第439条第3款第1句的补偿范围,因为其虽因供货商瑕疵给付而发生,后者却受到第439条第3款第2句之不当保护。结果上,剩余地砖的安装费用系由甲承担。如图4所示:因此,即使依据新法,承造商之责任陷阱亦未彻底解决。此外,本次德国买卖法修正亦给人造成印象:立法者系将承造商作为审议焦点,以至于忽视了其他需要加以规范的案件。因为修正法案之改动总体上体现为两点:其一,它将《德国民法典》第439条的合指令解释转化为法律;其二,它将承造商从责任陷阱中解救出来。前者源于欧盟法律的实施要求,后者则为德国立法者的自主决定。但第439条第3款仅提及安装与固定的情形,却未涉及买受人对标的物进行的其他改造,导致后者仅能依赖于法条的解释。(二)费用补偿与弥补履行德国法上,买受人原则上须先指定宽限期请求出卖人补正履行,待期间徒过方得主张其他权利,称为“补正履行优先”(VorrangderNacherfüllung)。首先,立法者以“承造商案”(见图1)否定出卖人之二次供与权,但实践中第439条第3款不仅适用于该类案件。将“改编案例一”(见图3)稍作改动,假设甲自行向丙购买材料并委托乙安装,由于丙交付的材料有瑕疵,甲另行委托丁进行拆除及安装。因丁操作不当时,甲得向丙主张权利,但如果丁陷于破产,甲可否就该部分费用向丙请求补偿?甲可能会承担受托方破产的风险(Insolvenzrisiko)。反之如赋予出卖人二次供与权,买受人得直接请求其进行拆除及安装,则无须负担该部分风险。其次,立法者系采德国联邦最高法院关于第637条自行修补权的判决观点,最后,费用补偿与补正履行之关系如何?例如,甲向乙购买地砖并铺设于卧室,随后发现地砖色差。该色差无法消除,同时因生产国的出口禁运,也无法进行更换。甲可否请求费用补偿?肯定说认为,甲不得主张费用补偿,因为二者系从属关系。四、法的启示与启示笔者认为,德国法上“拆除及安装案”的判决经过及立法过程,给我们带来三个方面的启示:一是如何处理买卖与承揽的竞合难题;二是如何识别消费者买卖与商事买卖的价值导向;三是应重视规范编纂技术在立法中的作用。(一)买卖法上的瑕疵担保义务与合同义务的区分德国法上“拆除及安装案”的争议表明,补正履行在买卖法与承揽法上范围不同。以“承造商案”为例,承揽商须对定作人承担拆除及安装义务,却仅得向出卖人主张费用补偿,其权利与义务之间存在差距,系陷于责任陷阱之根源。诚如斯卡迈尔所言,“经由客观买受人视角,不能轻易将无瑕疵供与义务理解为出卖人愿意为物无瑕疵及一切瑕疵后果承担无过错的担保义务,事实上仅可得出其意在交付无瑕疵物,而非首先交付之物无瑕疵。”我国法上,补正履行在买卖与承揽上同样存在差别。《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二百五十一条规定,承揽以交付工作成果为目的,而依《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一百三十一条,买卖以给与某物为目的。二者典型合同义务不同,导致救济差别:依《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二百六十二条,定作人可以主张修理、重作等权利,由于拆除及安装属于工作之一部,当然属于修理范围。而依《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一百五十五条结合第一百一十一条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