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球史视角看19世纪华工移民对美洲铁路建设的贡献

从全球史视角看19世纪华工移民对美洲铁路建设的贡献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十九世纪美洲大陆的铁路建设，被普遍视为民族国家建构与工业资本主义扩张的标志性事件。然而，在以国家为中心的传统历史叙事中，数以万计的华工移民，作为这一宏大工程的核心劳动力，其贡献往往被边缘化或简化为一段充满苦难的劳工史。本文旨在从全球史的理论视角，对十九世纪华工移民在美洲铁路建设中的贡献，进行一次系统的、结构性的再评估。本研究主要采用全球史的分析框架，通过对既有历史文献的整合与重构，聚焦于资本、劳动力与商品在全球范围内的流动与关联，来挑战传统的、以民族国家为单位的历史分期与叙事。研究发现，华工的贡献远不止于提供了廉价而坚韧的体力劳动，更在于他们作为十九世纪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中的一个关键“节点”，深刻地、结构性地联结了东方与西方、衰落的中华帝国与崛起的美洲新大陆。他们的跨国迁移，是清末中国被动卷入全球体系与美洲大陆内部殖民扩张两大历史进程交汇的产物。他们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以巨大的牺牲，建成了贯穿美洲大陆的交通动脉，这不仅直接加速了美洲内部市场的统一与资源的全球性输出，更在客观上，为全球资本的积累与现代世界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关键的物质基础。华工不仅是美洲历史的建设者，更是早期全球化进程中，不可或ot缺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行动者。他们的历史，并非任何单一国家的附庸，而是一部深刻的、关于全球联结与不平等发展的跨国史诗。关键词：华工移民，铁路建设，全球史，美洲，跨国劳工二、引言一八六九年五月十日，在美国犹他州的普罗蒙特里，中央太平洋铁路与联合太平洋铁路的最后一颗道钉被敲下，标志着第一条横贯北美大陆的铁路大动脉的诞生。在庆祝这一历史性时刻的著名照片中，我们看到了工程师、资本家与政府官员，他们欢呼雀ed跃，庆祝美利坚民族凭借现代科技与不屈意志，征服了广袤的西部荒野。然而，在这幅标志着国家统一与工业胜利的标志性图像中，一个庞大的群体，却诡异地、集体性地缺席了。他们，就是数以万计的、为这条铁路的西段工程，付出了血汗乃至生命的华工。这一历史性的“缺席”，不仅是一张照片的遗憾，更深刻地、象征性地，反映了在以民族国家为中心的传统历史叙事中，跨国劳动者的边缘地位。无论是将铁路建设，描绘为美利坚“昭昭天命”之实现的美国史，还是将其作为华人“血泪史”加以控诉的中国移民史，两者在各自的框架内，都未能充分地、结构性地，揭示华工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所扮演的、具有全球性意义的角色。前者，倾向于将他们视为一群临时的、廉价的、被动的“工具”，其贡献，最终被吸纳进“美国梦”的宏大叙事之中；后者，则更多地强调其作为“苦力”，在帝国主义与封建主义双重压迫下的悲惨遭遇，从而遮蔽了他们作为历史行动者的能动性及其劳动的世界性后果。因此，本研究的核心问题是：我们是否可以超越这种“贡献者”或“受害者”的二元对立，从一个更为宏观的、超越国界的“全球史”视角，来重新审视十九世纪华工移民，在整个美洲大陆（不仅限于美国，还包括加拿大、秘鲁、巴拿马等地）的铁路建设中所扮演的角色？这一视角，将不再仅仅追问“他们为美国（或加拿大）做出了什么贡献”，而是要追问：作为一支庞大的、跨国流动的劳动力大军，他们的出现，本身是何种全球性力量交汇的产物？他们的劳动，是如何在一个全球性的资本、技术与商品网络中，创造、转化并转移价值的？最终，这一段跨国劳工的历史，又如何深刻地、结构性地，重塑了美洲大陆的经济地理、巩固了新兴的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并因此，具有了超越任何单一国家历史范畴的、真正的世界历史意义？三、文献综述围绕十九世纪华工移民与美洲铁路建设的研究，在历史学、社会学与亚裔研究等领域，已积累了丰富的学术成果。纵观其学术史，大致可以梳理出从“沉默的大多数”、“贡献的发现”到“跨国与全球”视角兴起的演进脉络，这为本研究提供了坚实的学术对话基础。早期的美国历史研究，特别是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中叶的“边疆学派”史学，几乎完全忽视了华工的存在。在这些以白人定居者为中心的、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西部开发史诗中，华工，即便被提及，也往往是以一种刻板的、非人化的形象出现。他们是“沉默的道钉”，是完成宏伟蓝图的、没有面孔的背景。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民权运动兴起以来，随着“自下而上”的社会史研究范式的勃兴，华工的历史，开始得到“发现”与“重写”。以美国华裔历史学家麦礼谦等人为代表，一批学者开始致力于发掘档案、整理口述史，以还原华工在铁路建设中的具体贡献与艰苦生活。他们详细地记录了华工，如何在内华达山脉的悬崖峭壁上，开凿隧道、铺设铁轨，以及他们所组织的、旨在争取同工同酬的罢工运动。这些研究的巨大贡献在于，它们有力地驳斥了“沉默”的神话，将华工，从历史的背景，请回了历史的前台，赋予了他们作为“历史行动者”的面孔与声音。然而，这些“贡献史”研究，其分析的框架，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美国中心”的。即，其核心关切，在于论证华工，作为少数族裔，对“美国的发展”，做出了何等重要、却又长期被忽视的贡献，从而为其后代，在美国社会中，争取平等的公民权利，提供历史的合法性。与此同时，在中国本土以及海外的华人研究社群中，另一条以“苦力贸易”为核心的研究脉络，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这一脉络的研究，更多地从全球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批判的视角出发，深刻地揭斥了西方殖民者与本土“客头”，是如何通过欺骗、绑架等手段，将大批中国劳工，贩运至美洲、东南亚等地，进行残酷的、近似于奴隶制的剥削。这些研究，深刻地揭示了华工跨国迁移背后，深刻的全球不平等权力关系与人道主义灾难，具有重要的批判价值。然而，在将华工，主要描绘为帝国主义剥削链条上的、被动的“受害者”的同时，这一视角，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能低估了华工，作为个体与集体，其复杂的迁移动机、能动的适应策略，以及其劳动，在客观上，对全球经济结构的重塑所产生的、非预期的巨大影响。近年来，随着全球史与跨国史研究范式的兴起，为我们整合并超越上述两种研究脉络，提供了全新的理论武器。以彭慕兰、王国斌、亚当·麦基翁等为代表的全球史学家，强调要打破以民族国家为预设分析单位的“方法论民族主义”，转而聚焦于跨地域、跨文明的“关联”、“互动”与“比较”。在这一框架下，十九世纪的华工大迁移，不再被视为孤立的、单向的事件，而被视为一个全球性的、多重历史进程（如清帝国的衰落、欧洲帝国的扩张、美洲大陆的开发、全球劳动市场的形成）交汇的关键节点。本研究的理论创新之处正在于此。本研究旨在系统性地、明确地运用全球史的这一核心洞见，来对华工在美洲铁路建设中的“贡献”，进行一次彻底的“再定义”。即，其贡献，并非仅仅是针对某一个特定国家的，而是“全球结构性”的。四、研究方法本研究的核心目标，是从全球史的理论视角，对十九世纪华工移民在美洲铁路建设中的结构性贡献，进行一次深入的、系统的重构与阐释。鉴于研究问题的本质，是一种对宏大历史进程的、跨国关联的理论性与历史性探究，而非对某一具体事件的、微观的实证考据，本研究在整体研究设计上，采用了一种以“全球史”与“跨国史”为核心范式，以“关联性分析”与“结构性阐释”为主要路径的历史研究方法。这种方法论，旨在通过将一个看似“地方性”或“国别性”的历史事件，置于一个全球性的、动态的权力、资本与人员流动的网络之中，来揭示其超越国界的、深层的结构性意涵。本研究并非一个基于全新原始档案发掘的实证研究，其分析的基础，是建立在对既有的大量、分散的、多语种的历史研究成果的系统性“再阅读”与“再整合”之上。本研究的分析材料，或称“证据”，主要包括三个相互补充的层面。其一，是关于美洲铁路建设的经典历史文献与公司档案。这包括美国、加拿大等国铁路公司的年度报告、工程师的备忘录、以及国会听证会的记录。这些文本，虽然大多出自“统治者”的视角，但却为我们理解华工的劳动组织、工资水平、以及其在整个工程中的经济价值，提供了基础数据。其二，是关于华工移民的社会史研究成果。这包括学者们对华工的来源地（如广东四邑地区）社会经济状况的分析、对“口岸”城市（如香港、澳门）跨国劳工网络的研究、以及对华工在美洲所建立的、各种社会组织（如会馆）的研究。这些成果，为我们理解华工迁移的动因、过程与社区适应，提供了微观的社会学基础。其三，是全球经济史与帝国史的宏大理论著作。这包括关于十九世纪全球白银流动、大西洋奴隶贸易的终结与新型劳工制度的兴起、以及不列颠帝国治下的全球秩序等方面的研究。这些宏大叙事，为本研究，将华工的铁路建设活动，嵌入到一个更广阔的全球权力与经济结构变迁的背景之中，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框架。本研究的分析方法，将是一种理论驱动下的、旨在建立“关联”与揭示“结构”的阐释过程。分析过程大致遵循以下步骤。首先，是“跨区域关联的建立”。本研究将不再孤立地看待华工的“输出地”（清末中国）与“输入地”（十九世纪美洲），而是要系统性地分析，这两者，是如何被当时正在形成的、以大英帝国为主导的全球体系，所深刻地、结构性地“联结”在一起的。其次，是“多重流动的追踪”。本研究将追踪并分析，在铁路建设这一具体的历史事件中，几种关键性的“全球流动”：即从中国流向美洲的“劳动力流”、从欧美金融中心流向美洲腹地的“资本流”、以及铁路建成后，从美洲腹地流向全球市场的“资源与商品流”。最后，也是最为核心的，是“结构性贡献的阐释”。本研究将论证，华工，正是在这几种全球性流动的“交汇点”上，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转化器”角色。他们以其廉价而高效的劳动，将金融“资本”，转化为实体“基础设施”，并最终，将潜在的“自然资源”，转化为可在全球市场上流通的“商品”。这便是他们超越国界的、结构性的全球贡献。五、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将十九世纪华工移民在美洲的铁路建设活动，置于一个全球性的、由资本、劳动力与帝国权力所构成的动态网络之中进行考察，本研究的核心发现是，华工的贡献，在根本上，是一种结构性的、具有全球意义的贡献。他们并非任何单一国家历史的配角，而是早期全球化进程中，连接不同大陆、转化不同要素、并最终奠定现代世界经济地理格局的、关键的跨国行动者。这一结构性贡献的实现，可以被清晰地解码为三个相互关联、层层递进的机制：作为贡献前提的“全球劳动力市场的重构与华工的‘出场’”、作为贡献核心的“跨国基础设施的建造与全球资本的‘落地’”，以及作为贡献后果的“全球商品链的延伸与世界体系的‘深化’”。第一，全球劳动力市场的重构与华工的“出场”：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转移。十九世纪中叶华工大规模“出场”，并非一个孤立的、偶然的事件，而是全球劳动力市场，在帝国主义驱动下，进行深刻结构性重构的直接产物。这一重构的宏大背景，是大西洋奴隶贸易的式微与终结。在人道主义与经济效益的双重压力之下，以非洲奴隶为基础的种植园经济模式，在全球范围内，正走向崩溃。这在全球热带与亚热带地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劳动力真空”。与此同时，两次鸦片战争的炮火，将积弱的清帝国，强行轰入了由西方主导的全球条约体系。战争赔款、主权沦丧、以及随之而来的外国商品倾销，彻底摧毁了以广东珠三角地区为代表的、传统的小农经济与手工业体系，造成了大规模的社会动荡与人口过剩。正是在这一全球性的“一推一拉”之间，一个全新的、以亚洲“契约劳工”为主体的、横跨太平洋的全球劳动力贩运网络，被迅速地建立起来。华工，便是在这个由“旧制度的崩溃”与“新需求的诞生”所共同塑造的、历史性的结构性机遇（或称“陷阱”）中，被动地、却又在个体层面，充满能动性地，登上了世界历史的舞台。因此，他们在美洲的出现，其本身，就是全球权力中心，从旧的、以大西洋为核心的“奴隶—蔗糖”体系，向新的、更为广阔的全球殖民体系，进行战略转移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第二，跨国基础设施的建造与全球资本的“落地”：从“金融符号”到“钢铁动脉”。华工在美洲铁路建设中，最直接、最核心的贡献，是作为“转化器”，将抽象的、流动的金融资本，转化为坚实的、固定的物质基础设施。十九世纪美洲的铁路建设狂潮，其背后，是来自纽约、伦敦、巴黎等全球金融中心的、巨量的资本投入。对于这些国际资本家而言，投资于遥远的美洲腹地的铁路，是一场高风险、高回报的赌博。而这场赌博能否成功的关键，便在于能否找到一支能够以足够低的成本、足够快的速度、在足够恶劣的环境下，将图纸上的线路，变为现实中钢铁动脉的劳动力。华工，完美地“满足”了这一结构性的需求。他们所展现出的、惊人的纪律性、坚韧性与集体协作能力，尤其是在开凿内华达山脉坚硬花岗岩的工程中，所表现出的高超技巧与巨大牺牲，使得横贯大陆铁路这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得以提前实现。在这一过程中，华工的劳动，扮演了“资本的助产士”的角色。他们以其高度浓缩的、廉价的生命能量，使得巨大的金融投资，得以“安全着陆”，并物化为能够持续产生利润的、具有垄断性的交通基础设施。如果没有这支来自太平洋彼岸的、独特的劳动力大军，美洲的铁路网络，其形成的速度、规模与成本，都将是完全不同的。第三，全球商品链的延伸与世界体系的“深化”：从“地方资源”到“全球商品”。铁路的建成，其最终的、也是最深刻的全球性后果，是彻底重塑了美洲大陆的经济地理，并将其内部的资源，以前所未有的深度与广度，整合进了全球商品链条之中。在铁路贯通之前，广袤的美洲中西部，对于全球市场而言，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片“沉睡”的、潜在的资源宝库。而由华工血汗铺就的铁路，则如同一条条巨大的“抽水管道”，将这片大陆的矿产（如黄金、白银、铜）、木材、农产品（如小麦、牛），源源不断地、高效地，输送至东西海岸的港口，再装船运往欧洲的工业中心与全球的消费市场。与此同时，工业制成品，也通过这条铁路，反向输入，摧毁了地方性的手工业，将整个大陆，统一到一个以东部工业区为核心的、巨大的国内市场之中。在这一过程中，华G工的劳动，产生了巨大的“外部性”与“乘数效应”。他们所创造的价值，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获得的、微薄的工资。这份被“剩余”的、巨大的价值，以利润的形式，被铁路公司、矿业公司、农业资本家以及国际金融家所攫取，极大地促进了美国作为新兴工业强国的崛起，并进一步深化了以“工业中心—原料产地”为基本格局的、不平等的全球经济分工体系。六、结论与展望本研究从全球史的宏大理论视角，对十九世纪华工移民在美洲铁路建设中的贡献，进行了一次系统的、结构性的再评估。研究的核心结论是，我们必须超越传统的、以民族国家为中心的“贡献史”或“受难史”叙事，而将华工，定位为早期全球化进程中，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关键的跨国行动者。他们的“贡献”，并非仅仅是针对某一个特定国家的，而是全球结构性的。这一结构性贡献，体现在他们作为十九世纪全球劳动力市场重构的关键一环而“出场”，以其独特的劳动，扮演了将全球金融资本，转化为跨国基础设施的“转化器”，并最终，通过建成贯穿大陆的交通动脉，深刻地、不可逆转地，将美洲腹地的资源，整合进了全球商品链与现代世界体系之中。本研究的理论贡献在于，它系统性地、明确地运用全球史的“关联”与“流动”分析范式，来重构一段看似“国别”的历史，从而揭示出其背后，深刻的全球性内涵。它有效地将劳工史、移民史、经济史与帝国史，整合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