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视角下的哈里形象与作家投射-基于《乞力马扎罗的雪》的分析

精神分析视角下的哈里形象与作家投射——基于《乞力马扎罗的雪》的分析摘要 本文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指导下，探讨《乞力马扎罗的雪》的哈里形象与作家投射的内在关联。研究发现，哈里在濒临死亡时的意识流活动展现了“本我”、“自我”与“超我”的矛盾：“本我”耽于享乐、欲壑难填，“自我”迷途知返、幡然醒悟，而“超我”痛悔前非、涅槃重生。哈里的迷惘与困惑、反思与感悟，实质上是海明威自身生命体验、创作焦虑与存在困惑的镜像投射。研究从精神分析视角切入，形成小说人物形象与作家投射二者的完美融合，为读者解读其文学作品提供新的视角与路径。关键词：精神分析;《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明威;哈里AbstractUndertheguidanceofFreud'spsychoanalytictheory,thisarticleexplorestheintrinsicconnectionbetweentheimageofHarryin"TheSnowofKilimanjaro"andthewriter'sprojection.ResearchhasfoundthatHarry'sstreamofconsciousnessactivitiesinanear-deathstatedemonstratedthecontradictionbetweenthe"id",the"ego"andthe"superego":the"id"indulgedinpleasureandwasinsatiable,the"ego"returnedfromalostpathandcametoitssenses,whilethe"superego"repentedofitspastmistakesandwasrebornfromtheashes.Harry'sconfusionandperplexity,reflectionandinsightareessentiallyamirrorprojectionofHemingway'sownlifeexperiences,creativeanxietyandexistentialconfusion.Theresearchapproachesfromtheperspectiveofpsychoanalysis,formingaperfectintegrationofthecharacterimagesinthenovelandtheprojectionsofthewriter,providingnewperspectivesandpathsforreaderstointerprettheirliteraryworks.Keywords:Psychoanalytictheory;TheSnowsOfKilimanjaro;Hemingway;Harry目录TOC\o"1-2"\h\u26739引言 引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在精神分析批评领域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主要成果有人格结构模型、力比多概念、无意识理论、生死本能理论等。他在《本我、自我和超我》一书中提出人格结构理论，认为完整的人格结构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组成，这一理论成为精神分析学说的核心理论之一。健康的人格是三者的协调统一，而若三者失调乃至破坏，就会产生心理障碍，危机人格的发展。[1]来源于性本能的力比多驱使人类寻找快感以获得个体满足。具有非理性特征的“无意识”位于心理活动冰山的底部，常见表达形式有梦境、口误、笔误等；“前意识”位列中间协调二者，发挥屏障作用，防止“无意识”中的原始欲望闯入“意识”领域，避免对人类行为及社会发展产生不良影响。此外，弗洛伊德将人类行为解释为生本能和死本能的动态平衡，生命在两种本能相互冲突中展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批评是以精神分析学理论等心理学理论为基础的、对文学活动的研究，时至今日依然为文学作品的研究分析提供了独特的研究方法，对理解《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哈里形象与作家投射具有指导性意义。《乞力马扎罗的雪》结合海明威的内省独白叙事写作与生死主题，将哈里对人生的回首总结和对死亡的真切感受娓娓道来。哈里在非洲狩猎途中右腿不幸感染坏疽，以至性命垂危。回首过往，他的内心充满了对未竟的写作事业的懊恼和悔恨；死神步步逼近，他选择坦然面对一切，在飞越乞力马扎罗山时看到了峰顶的雪豹，实现了灵魂的超脱和升华。“死亡”是贯穿全文的主题，哈里对存在意义的叩问，对生命价值的追寻，包含着海明威移置的迷惘与困惑、升华的生死感悟与反思，是自身人生探索之路的浓缩，也承载了他对美好未来的希望，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遐想空间，启发思考。一、三重人格结构学说下的哈里形象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结构理论为剖析哈里形象提供了独特的研究视角：“本我”在原始欲望驱使下放纵，“自我”承担现实原则调节行为，“超我”则剑指道德与理想的升华。哈里的人生轨迹在此消彼长的三重人格力量中生动展现，最终在死亡迫近之时实现了从“本我”放纵到“超我”升华的精神涅槃。（一）“本我”的放纵“本我”是指最原始的自己，位于人格结构最底层，是人格中最原始、最本能的部分，包含了生存的欲望、冲动和生命力。REF_Ref2123\r\h[2]它遵循快乐原则(pleasure-principle)，不受任何外在行为道德规范的约束，毫无节制地追求自身满足、获得直接快感而无视任何后果。REF_Ref7209\r\h[3]作为一名士兵，哈里目睹被炸死的奥地利军官和其他四散逃窜的士兵等地狱般的战争惨状，他的精神家园和道德底线在尸横遍野、充满血腥的战争中摧残殆尽，进而开始怀疑一切。而恐惧、焦虑等不良情感状态将会影响个体力比多的分配和表达，哈里将性本能的充分释放、盲目服从作为逃避战争创伤的精神鸦片，与英国中尉争夺美国女郎甚至夜夜笙歌，迷失在声色犬马中。他沉迷酗酒和赌博，失去道德、自我和一直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因此带上了享乐主义的面具，将欲望的无节制宣泄作为掩盖战争创伤、对抗死亡阴影、游戏人际关系的药方，逃避现实世界，麻痹战争带来的痛苦，浑浑噩噩地苟活着。REF_Ref25258\r\h[4]哈里也曾是一名小有名气的作家，志存高远，但在扭曲复杂的社会现实面前，他厌恶富人阶层的虚伪却又心安理得地享用妻子的财富，挥金如土，缺少持之以恒的毅力和勇气，在困难和诱惑面前轻易动摇，沉浸在他人难辨真情假意的恭维和吹捧中，甚至安慰自己只是“他们国度里的冷眼旁观者”，终究会离开。但不幸的是，昔日成为笔耕不辍的作家的梦想终究在即时享乐主义中化为泡影，哈里丧失了对真实情感与精神追求的感知能力，造成自我认知的撕裂，人格腐化无力挽回。在与生俱来的力比多本能和强烈原始的欲望冲动的控制下，他渴望新鲜刺激，终日与他人厮混，以肉体欢愉填补灵魂的空虚，用谎言骗取女性的真心和物质的满足，玩弄情感于鼓掌之间，追求个体低级满足，忽视道德和责任，从未考虑过个人行为是否会对对方造成伤害，也从未思考过二人的未来发展。海伦把哈里当做是救赎，是新生活的开始，倾尽所有只为满足哈里的一切愿望，“她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只是默默地为他做着一切，仿佛这是她的天职”；而哈里对她毫无半分爱意，只把她当做是欲望的沉沦，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源泉，是坠入虚无的通道。REF_Ref25670\r\h[5]他视金钱为一切，贪图物质享受，不惜出卖作家身份的响亮头衔，用不俗的写作天赋换取轻松富裕但没有获得感、成就感的日复一日，放弃了许多深入创作有价值作品的机会，选择了一些能够快速获得名利的写作方式，如不去深入挖掘生活本质，为了金钱而撰写一些迎合大众口味但空洞乏味、缺乏深度的文章。他自暴自弃，终日借酒消愁，深陷对海伦“厌恶”与“依赖”的矛盾之中，对现实原则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地妥协，甚至还将责任推卸给他人，对妻子恶语相向，认为这一切全部都是那些女性引诱他，将他拖入欲望的漩涡。这样扭曲异化的关系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哈里价值体系的崩塌，陷入更深的堕落。“本我”的放纵给哈里带来了低级快乐和物质满足，让他享受着名利双收的虚荣，但从长远来看，却如同慢性毒药一般侵蚀着他的身心，迫使他完全沦为欲望的奴隶，灵魂千疮百孔。哈里无法摆脱力比多的控制，过上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生活，沉迷于满足生物性的本能需求，追求即时的快感，自视甚高，漠视道德，投机取巧，不思进取，蹉跎时光，背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不懈追求，这使他在人生的歧路上越走越远，精神空虚，陷入困境，以致遗恨终天。（二）“自我”的正视年少时，哈里自我认知清晰，将写作视为自我救赎的途径，梦想是成为揭露上层阶级丑陋阴暗面目的作家。在他看来，巴黎不是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的名城，而是藏污纳垢的场所，遍布贫穷堕落的百姓——醉醺醺的妇女和老人，流着清鼻涕的孩子，充满汗臭、醉态的妓女，以权谋私的警察……REF_Ref15880\r\h[6]哈里痛恨这一切，不愿与之同流合污，这体现了“自我”的调节作用，保证人格的正常发展，使个体的行为符合社会规范和现实要求。身为作家，哈里经历过社会的动荡，也善于观察身边的人和事物，脑海中有许多故事迫切地等待落笔成文，可是他对写作的渴望常常只停留在空想层面，没有充分发挥潜力去创作真正伟大的作品，一个字也没有写下，挣扎在知易行难的困境中，可见哈里“自我”的理性正视作用在现实压迫下已经逐渐削弱甚至最后聊胜于无，未能悬崖勒马，次次被“本我”的享乐欲望拽回现实的泥潭，在自我批判和自我放纵间反复横跳，将大好人生活成了一篇“腐烂的诗”。尽管如此，哈里的奋斗之心也并未彻底泯灭，能够以冷峻的目光审视“自我”并勇于剖析纠正“本我”的偏差正说明他尚未步入病入膏肓的境地。他清晰地认识到自身才气的衰减与灵魂的腐化，希望能在非洲开启新生活、改变过往好逸恶劳的状态，刨除心灵的脂肪，清除灵魂的污垢，这也恰恰是位于“本我”与“超我”中间的“自我”遵循现实原则(reality-principle)，以理性思考和自我控制调解二者的矛盾，试图重新夺回人格主导权、决定个体行为的独特体现，但腿部受伤感染的意外令他在充满希望的时刻顷刻间快速坠入绝望的深渊。如此设计情节也暗含着自我救赎的悖论——越是渴望逃离堕落的险境，越是深陷现实的泥沼，难以逃离。在与妻子的关系上，哈里曾将泯然众人的原因归结于妻子的拯救与庇护——“她的枪法真好，这个有钱的婊子，这个好心的女人，是她护卫了也毁灭了他的才能”，后来他的“自我”批判意识逐渐清醒并勇担责任，不再逃避“本我”失控犯下的恶行，认为这一切全是自己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性情温和、品味高雅的海伦实在是无可挑剔——“胡说。是他把自己的才能毁掉了。为什么要加罪于她？她把他照顾得多好。”他意识到海伦对自己的爱是如此纯粹和坚定，开始以全新的视角正视自我，反思过往的种种选择，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过往的行为无异于作茧自缚，才对死亡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与无力感，试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寻求精神的救赎，等待死亡的沙漏流尽。在与死神暗暗较量之时，哈里对写作的渴望正熊熊燃烧，这是“自我”试图通过理性行动来实现救赎、挽回虚度人生的努力。种种行为深刻表明哈里的“自我”已经开始努力调解“本我”与“超我”之间的冲突，否定“本我”的放纵，趋近“超我”的理想，让自己不再清醒地堕落。尽管这种努力来得有些迟，但却显示出他内心的觉醒和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哈里不再是那个被“本我”欲望完全支配的人，而是开始尝试着面对无法逃避的现实，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试图弥补错误，承担起自己应有的责任，在绝境中不懈抗争。最终，哈里在不断认识自我、发现自我甚至超越自我中得到解脱，实现“超我”的诗意升华，去往彼岸的世界。（三）“超我”的升华哈里在日复一日的奢靡生活中终于幡然醒悟，他想起自己写作的初衷——希望自己手中的笔能化成揭露富人丑恶面目的剑，身为作家的使命感和骨子里对写作事业的热爱渴望在他内心中占据了上风，可见居于人格结构最高层、象征理想与完美的“超我”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代表着内化社会规范和道德准则对个人的责罚和规范作用，批判和惩罚不符合道德标准的行为，敦促着哈里遵循至善原则(morality-principle)，使其追求至善至美的道德境界。REF_Ref17652\r\h[7]哈里回忆起自己在非洲的幸福时光，希望重返非洲让自己重新振作，实现年少的心愿。此时的哈里在“超我”的影响下有效地远离了本能的欲望，压抑住了“本我”的冲动和“自我”的挣扎，严格监督自身行为，使自己不再沉沦于情感的漩涡，也对自己过往的一切行为进行了深刻严肃的反思，为自己的自私怯懦和对别人造成的伤害深感歉疚。这些审判正是“超我”发挥作用的表现，象征着哈里的人格实现了从相互冲突到和谐共生的蜕变——不再是怨天尤人的自我批判，而是怀着释然的超脱接纳自我，思索一切。他拥有等待死亡、跨越生死鸿沟的强大精神力量，向死求生，在意识朦胧之际，乞力马扎罗顶峰的风景令他不再仅仅局限于个人的欲望和悔恨，在精神层面摆脱了物质和欲望的桎梏，超越了自己过去放纵的“本我”和因现实而痛苦挣扎的“自我”，实现了心灵的净化，走出了生命的沉沦，涅槃重生。乞力马扎罗山神圣而庄严，没有尘世的喧嚣，没有名利的烦扰，宛如令人肃然起敬的人间仙境，是哈里向往的心灵归宿：它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高峰，更是精神意义上的圣地；时刻坚守领地的雪豹在漫山大雪这样极端恶劣环境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而高贵，象征着纯洁、高贵和超越世俗的精神境界，是人性升华的不可磨灭的图腾。哈里明白那儿就是自己该去的地方，他的精神也正如峰顶的猎豹，“高尚的追求最终战胜鄙俗的安逸”，摒弃世俗的喧嚣和纷扰，在魂牵梦萦的白雪皑皑中重建纯洁精神家园，实现存在意义的重构和永恒的价值。濒临死亡的状态和对人生终极课题的追问成为哈里人格重构的关键转折点。哈里在顿悟中超越了过去那个放纵欲望的“本我”、在现实中痛苦挣扎的“自我”，以超脱的态度、更为宏观和普遍的层面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进行深刻的思考，这场有关欲望与理性、沉沦与救赎的戏剧终于落下帷幕。“如果可能，他不会像从前那样挥霍时间，重演人生的悲剧；他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人生有价值。哈里对人生之路充满了真挚情感，但为时已晚，因为死亡已经在路上。”REF_Ref16223\r\h[8]这场想象投射下的精神之旅，不仅是对生命尽头的告别，更是对“超我”境界的终极追求。海明威超凡脱俗将个体的生理死亡转化为精神存在的终极实现，一定程度上恰恰呼应了弗洛伊德关于“超我”引领人格走向完美的理论。尽管这种“超我”的涅槃是发生在垂死的梦境中，试图以虚构的彼岸世界弥补人生的缺憾、现实的失败，但其蕴含了人类精神超越苦难的永恒渴望，成为哈里生前最后的救赎，赠与他最好的慰藉，让他在死前获得了内心的平静与安宁，并且彻底改变了读者心目中的印象——哈里最终成为经历心灵洗礼脱胎换骨的悲剧英雄，在文学史上留下了不朽的痕迹。哈里的死亡悲剧昭示着人类面临的终极命题：在物欲横流、利欲熏心的现代社会，更需以谨小慎微的态度、自惜羽毛的行为时刻守护“超我”这片纯洁无暇的精神高地，保证人格的完整，实现人格的升华。在人格结构的裂变和融合中深入把握哈里形象的嬗变，我们得以见证一个人类灵魂的堕落和重生，得以窥见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在解读文学作品中蕴含的深刻洞察力和旺盛生命力，以及领悟其对超越人类精神困境的独特启示。二、雪山之豹：海明威的自我投射（一）豹殒腐土：移置的迷惘与困惑海明威笔下的哈里也曾经对爱情充满憧憬和渴望，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投入其中，但美好时光终究是短暂的，种种真心实意的尝试都归于失败，情人最后难逃争吵分道扬镳的结局，身心俱疲的哈里也转变了他的爱情观，将爱情视作向上攀登的台阶。撒谎这一手段让他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他赢得了更多女性的倾心，也积累了更多物质财富，于是他愈发变本加厉。他完全不明白何为真正的爱情，明明不爱海伦，但为了能过上安逸富足的生活，他用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蒙蔽了海伦及其他女性，也蒙蔽了自己追求真爱的心灵与勇气，终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自甘堕落，满嘴谎言，导致内心深处的空虚越来越大以致无法填补。他依赖妻子的物质供养，但无法满足妻子的情感需求，对家庭毫无贡献和责任感，欲望得到满足后他又开始怀念起他的第一个情人、在街上遇到的亚美尼亚女郎……海伦对哈里的爱早已超越了物质深入骨髓，而自私的哈里始终以冷漠疏离的态度游戏人间，贪得无厌，在偌大的爱情海洋中失去方向，他不再以真心换真心，而是靠谎言应付，寻找一个又一个虚无缥缈的情感寄托，孤寂流浪。海明威前后有着四段婚姻经历，与不同的女性建立起深厚的情感连接，同时伴随着各种矛盾和挣扎，最后也都无可避免地走向关系破裂的结局。在他的笔下，哈里与海伦等人有着复杂微妙、矛盾重重的关系纠葛，这无疑是海明威多次婚姻情感经历在作品中的缩影，暗含着海明威对利益驱使下情感与物质关系异化的困惑迷茫，以及对人际关系功利化的谴责，也传达出他对战争、生命、爱情等重大主题的思考，并有助于引发读者的深入思考。哈里在美国冒险主义精神的狂热驱使下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是战争的残酷给当前社会传统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也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不良影响，造成无尽的精神创伤，在意识不清醒的生命终头，脑海中仍然浮现战争遗留的黑暗图景，可谓触目惊心——守农场的孩子打死了来偷草料的老头，他在牲口栏里冻得直僵僵的，还被狗吃了一部分；威德逊被德军打中了，肠子淌了出来，临时前还哀求哈里补上一枪。REF_Ref11398\r\h[9]哈里的精神世界如同枪林弹雨下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弗洛伊德用“投射”这个概念来指称将感受外化的过程，并将“投射”发展完善，使之成为“一种应对本能能量的防御机制，是对外部世界不愉快之内在认知的非正常移置方式”，如一面镜子般深入揭示人类心理活动运作的隐秘机制。REF_Ref12911\r\h[10]小说“是由作者所拥有的全部智慧、知识和经验孕育出来的”，带有浓厚的现实底色。REF_Ref13084\r\h[11]哈里的经历无疑也是海明威的经历，两次世界大战使得海明威不仅目睹了战争的疯狂与野蛮，而且也看清了现实的荒谬与残酷，身负重伤、渺小无助的他身心备受冲击。REF_Ref6175\r\h[12]于是他将在战争中的挣扎、冒险时的激情以及情感世界的波澜等种种自身经历投射在主人公哈里身上，将自己内心深处的迷惘与困惑巧妙地通过雪山之豹这一形象移置到作品之中，通过朴实的笔触展现其在虚无的精神困境中探索人生的过程，折射出海明威在生命无常、情感波折中对自我存在的深刻反思，借作品和人物缓解内心因战争创伤产生的焦虑，使作品留下个人独特经历的烙印，并试图以熔铸于文本之中的战争创伤、精神困惑与生死哲思唤醒“迷惘的一代”，具有浓厚的艺术魅力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岁月悠悠，衰微只及肌肤；热忱抛却，颓唐必致灵魂。”作为一名作家，哈里也曾经有着敏锐深刻的看法、优越不俗的文字才华，但他自甘堕落、自我放纵，不从丰富多彩的实践中汲取创作营养，反而放弃了对艺术的真挚追求，日渐沉迷于声色犬马的生活，内心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性，受日益膨胀的苦闷与失落驱使碌碌无为，最后情感扭曲，精神世界日益荒芜，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荒废了自己的写作才能，更与作家梦想渐行渐远。一开始他还是执意认为“你其实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是打入他们内部的一个间谍，你最终会离开他们并把这些都写出来，而且这次是由一个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人来写”，以至后来“可是他永远不会写了，因为每天什么都不写，贪图安逸，扮演自己所鄙视的角色，就磨钝了他的才能，松懈了他的工作意志，最后他干脆什么都不干了。他不干工作的时候，那些他现在认识的人都感到惬意得多。”REF_Ref29010\r\h[13]哈里迷失在漫长的事业道路上，意志减退，野心消失，陷入深深的悲观绝望，成为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同类，成为了“迷惘的一代”。他走遍了世界，重游曾经带给他许多快乐时光的非洲，但在生命的尽头，那些没有来得及也永远不会再提笔写下的场景，如一幕幕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飞速放映，只剩追悔莫及。“西峰顶附近有一具风干冰冻的花豹尸首。没人知道，花豹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做什么。”通读全文，“乞力马扎罗的雪”象征哈里丧失的文学创作、对人生价值的追求，他本应该向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豹一样屹立于顶峰俯瞰世间，但他在贪图享乐、游戏人间中逐步荒废掉自己的人生，只能像鬣狗一样依靠别人的腐肉而活，在择日创作的完美主义情结和生命苦短的张力之间埋藏下无法消解的遗憾。在对豹子的观照中，哈里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有着类似雪豹的品质，雪豹就像是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被繁华生活掩盖下的真实自我，从而进一步深化了自我认知。通过与雪豹的“相遇”，哈里不仅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而且发现了自己潜在的精神力量，这为他后来实现精神上的升华奠定了基础，也使他能够从一开始的畏惧躁动中逐渐平静下来，更加坦然地面对死亡，完成自我认知的最后拼图。此外，雪山之豹也与海明威在人生冒险活动中独自应对自然挑战产生的孤独感、在文学创作上追求卓越勇攀高峰遥相呼应，在作者及其创造的形象中形成了一个圆满的闭环。（二）豹越圣峰：升华的生死感悟与反思骄奢淫逸的生活尽管实现了哈里一直以来的追求，但是令他不可自拔地沾染上懒散怠惰的恶习，耽溺于物质主义和享乐主义，也摧毁了他的爱情观、事业观，使他陷入精神的虚无，驱使他一步步地走向生命的终点。REF_Ref13439\r\h[14]面对死亡步步紧逼，哈里意识到丰富多彩却又充满遗憾的一生即将消逝，看着被荆棘划伤的右腿却无能为力，秃鹫的步步靠近和树木投下的阴影使他对死亡充满恐惧，而自己过往的生活与职业、和不同女性的情感经历在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放映，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弗洛伊德认为产生本能的原因乃是一种恢复事物某种最初状态的需要，本能分为生本能和死本能，各自体现为爱与破坏。REF_Ref14583\r\h[15]人类一切行为和生命是生本能和死本能的动态平衡，二者相互冲突、相互作用，其中死本能“是一个针对外部世界和其他机体的破坏的本能”，它的任务是把有机体的生命带回到原始的无生命状态。REF_Ref15641\r\h[16]死亡本能向内表现为一种自我毁灭的驱使力，转向外部世界则表现为一种破坏性、攻击性、虐待症、控制欲、侵犯性、敌意、嫉妒心理等一系列死亡的异化形式。哈里内心的死亡本能在伤口恶化过程中逐渐占据上风，引导着个体走向自我的彻底毁灭，哈里只能表现出十足的恐惧与焦躁，叹惋生命的短暂易逝。他在等待飞机救援的过程中，将这一切烦躁不安向外转化为消极尖锐的语言，同海伦展开激烈的争吵，以打发无意义的漫长等待，甚至试图让海伦用手枪终结自己的生命，可见他的内心充满了对未竟的写作事业的懊恼和悔恨之情，无意识的自我毁灭冲动几乎将他席卷吞噬。那些想写而未写的内容在模糊的意识间穿梭，哈里伸手想抓住却抓不住。海明威以意识流的手法打破时空束缚，充分展现了哈里生命最后时刻的精神世界，哈里对生命的回溯也是海明威对自身人生的一次深刻反思。当回忆与幻想交织，记忆深处被遗忘的创作灵感浮现上来，生命轨迹在一块块回忆碎片下拼凑完整，哈里最终明白生命是由一个个瞬间组成的，只有时刻保持对生活的清醒认识，珍惜当下，在生命中积累足够的有意义的经历，才能在面对死亡时少些遗憾。他摆脱死亡本能笼罩的巨大阴影，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后对死亡的认知逐渐恢复理性，不再充满恐惧和不甘，取而代之的是坦然接受——他平静地向海伦谈起对死亡的感受：你千万别相信死亡是镰刀和骷髅，它很可能是两个从从容容骑着自行车的警察或是一只鸟儿，或者是像鬣狗一样有一只大鼻子。经受残酷战争洗礼、目睹鲜活生命消失的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字里行间中寄托着对生命的追悔、对濒临死亡的彷徨、对往生的希冀，也因此将生死矛盾和面对生死的态度作为小说贯穿其中的主线。REF_Ref15811\r\h[17]经历种种磨难后的海明威只字未提死亡，在他看来，死亡是生命的必然归宿，其底色是悲壮的，非洲草原的荒芜与哈里肉体的腐烂形成对应，在死亡这个绵延漫长的过程里，他用景物的宏大视角来晕染死亡的悲哀和压抑——先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郁郁葱葱的树木、连绵起伏的山峰、熊熊燃烧的火堆、干涸见底的水潭，随着飞机慢慢攀升，眼前是成群的角马正往山上爬，茂密的丛林随着地势高低起伏，一切都似乎按下了暂停键，最后是乞力马扎罗宏大高耸的方形山顶，在阳光下闪耀着不可思议的洁白光芒。保加利亚群山的雪、高厄塔尔山圣诞前后的雪、希伦兹圣诞的雪、福拉尔贝格和阿尔贝格的雪等不同时空的场景和事件串联、并置、组合，使用蒙太奇的手法形成了以雪为主线的意识流，呼应了题旨。REF_Ref31981\r\h[18]各个时期的雪是哈里人生阶段的节点，而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是哈里人生的终点，非洲之行是哈里找回自我的冒险旅行，攀登上非洲最高峰是哈里完成自我目标的远大理想。弗洛伊德曾在《梦的解析》中指出“梦无论是如何地复杂，大部分均可以解释为愿望的达成”，他将梦视作人类内部的需求和冲动，并将其解释为通往心理活动中的无意识状态的成功之路——人唯有在睡梦中才能卸下理性防备，被抑制的、潜伏在无意识中的大量记忆和欲望在梦里得以浮现。REF_Ref16722\r\h[19]梦中，热爱大自然一切事物的哈里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最接近上帝的地方”——乞力马扎罗山，雪花漫天飘落，过往的一切在消解，他也从过去的麻木腐烂、骄奢淫逸中得到净化、重获新生。REF_Ref18274\r\h[20]梦会凝缩、移置，通过现实与虚幻的延伸交织表现出了人们在清醒状态下不允许被表达出来的无意识动机，变相满足被压抑的愿望。海明威正是借哈里在梦境中对雪山的向往，寄托着他对超越物质世界、追求精神永恒的渴望。海明威“不再纠缠于个人情感世界”，“而是开始探索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社会关系”，对生死的感悟在雪山之豹这一形象上实现了升华，也通过这一意象寄托了他对生死的升华感悟与哲理反思、对生命顽强韧性的崇高敬意、对死亡的坦然豁达。REF_Ref18480\r\h[21]乞力马扎罗山的冷峻、庄严，与死亡的不可抗拒性相互照应，同时也代表着不可企及的至高境界。作为食肉动物，豹子需要根据环境变化不断修改捕食策略，但雪山之豹从未放弃过既定目标，凭借顽强的生命力和坚韧的意志登上非比寻常的最高峰，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艰难生存，坚守领地，象征着对生命的坚守将会在困境下不屈不饶直至永远。REF_Ref18653\r\h[22]海明威以雪山之豹为重要载体，试图通过该形象的塑造让读者感受到生命的宝贵和在困境中追求精神升华的重要性，启示读者即使身处黑暗，只要不放弃追求精神的富足，就能够在内心深处找到光明，超越既有的现实困境。没有人知道雪白的花豹为何会穿过茫茫大雪登上乞力马扎罗的山顶，但在作者看来，这是一个在素净的旷野上得到神明的祝福和救赎，向死而生、获得重生的自由灵魂。俗世的欲望无止无休，人性的沉沦无边无际，唯有死亡召唤起生命最初的自然和本真，肉体腐朽而精神不朽。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从生命形成的那一刻起，死亡就成为了人一生的伴侣，直到生命的终结，而在自然轮回中，这又成为新生命的起点，成为永恒的存在。”REF_Ref927\r\h[23]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简单终结，而是生命循环中不可或缺的必然归宿，不能磨灭生命曾经拥有的光辉，同样绽放着独特的光芒。海明威给死亡注入了“生”的内蕴，以“死”来观照“生”——死亡的深刻内涵在于即使肉体归于尘土，灵魂依然会超然于尘世之外，永垂不朽，实现崇高新生。REF_Ref18833\r\h[24]海明威将对生死的独特感悟通过雪山之豹这一形象与哈里的人格力量相互交织直至融为一体，深刻地烙印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中，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能跟随作者的笔触进行深入反思人生永恒的主题——生命和死亡，感受到超越生死、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结语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视域下剖析《乞力马扎罗的雪》，有助于全面深入窥探哈里的内心世界以及洞察海明威的自我投射。哈里的形象在“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复杂人格结构中展现出丰富的层次和曲折的变化，从最初完全受“本我”的欲望驱使而放荡不羁挥霍才华，到生命末期“自我”意识渐渐苏醒正视过往种种荒唐行径，再到最终在梦境中与雪山之豹相遇实现“超我”的升华，这多重力量的一系列交织转变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类在面对生死等极端考验时的激烈挣扎与艰难成长，最终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谱写悲壮的和谐乐章。雪山之豹的象征富有深刻意蕴，承载了哈里和海明威的迷惘困惑以及对生死的深刻感悟。作品超越了一般的死亡叙事，不只是一个关于个人生死的故事，更蕴含着对人性、生命意义的深度挖掘与探索，警示我们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要勇于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和矛盾，努力追求精神上的升华，以更加积极和坦然的态度面对生命中无法避免的挑战和死亡。同时，《乞力马扎罗的雪》展现了精神分析理论在文学作品解读中所蕴含的强大生命力，为后续深入探究文学作品与作者心理之间的紧密联系拓宽了实践路径。参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