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终结论”再解读

“启蒙终结论”再解读 摘要：“新世纪文学”是当前批评界的一个热点话题，其中 “新新中国论”和“新现代性”是颇具代表性的两种理论建构。 “新新中国论”借助的是西方后现代理论资源， “新现代性”注重 的是“现代性”理论的本土特征，但“终结启蒙”却是它们共享 的话语前提。消解启蒙的文化语境的同时，肯定这个消费主义和 物质主义时代的合理性因素是其最终目的。 关键词：“新世纪文学” ；“新新中国论” ；“新现代性” ；“启 蒙终结论” 关于“新世纪文学”的讨论是当下研究界一个热点话题。对于 这个话题的意义和价值， 文艺争鸣杂志主编张未民概括为： “对于当下文学批评而言，它所主要关注和追踪的对象，实在是 舍新世纪文学而无它。 ”在批评者那里， “新世纪文学”不单 单是一个时间意义上的概念，而是具有“文学史”意义的命题。 如何将其与“新时期文学”乃至“20 世纪文学”区分开来，成为 讨论的核心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关涉到对“新世纪文学”的概念 界定、新质建构，也涉及到如何认识“20 世纪文学”尤其是“新 时期文学”的性质和发展变化问题。 “新新中国论”和“新现代性” 是“新世纪文学”讨论中颇具特色的两种理论建构，它们倚重不 同的理论资源，却共享”终结启蒙”这个话语前提。从启蒙话语 的角度来解读这两种理论建构，可以大体厘清“新世纪文学”建 构的一些相关问题。 一 后现代视野中的“启蒙终结论” 扫描一下后现代批评围绕启蒙的一系列阐释， “后新时期”和 “新世纪文学”是两个关键词。 “后新时期”是 1990 年代初期某 些理论家对 1990 年代之后中国文化后现代性特征的有力概括： “所谓后新时期是个文化性的概念，它指的是九十年代以来中国 大陆文化所发生的新的变化。它是对七十年代后期开始的新时 期文化的现代性追求的全面超越，也是对全球冷战后文化 语境中当代中国文化状况的总的概括与描述。它指的是一个以消 费为主导的，由大众传媒支配的，多元文化话语构成的，富于实 用精神的新的文化时代。它既是一个时间上分期的概念，又是一 个文化阐释的代码，它显然与国际性的后现代性的潮流有对话关 系。 ”一些关于“后新时期”讨论的重要批评文本几乎都是在“后 现代”理论框架中阐释“后新时期文学”的。这一点在张颐武和 王宁这两位“后新时期”概念的重要阐释者那里体现得分外突出。 王宁把“后新时期”文学看成是对“新时期文学”主旨的挑战。 张颐武强调：“新时期与后新时期间的差异与区别已达 到了无法遮蔽的程度。 ”挑战、告别、跨出、断裂、终结等成为描 述“新时期”和“后新时期”关系的关键词。在这些解读中，一 个潜在的“新时期” 、 “后新时期”和“现代性” 、 “后现代性”的 二元对立思维方式或者是解读策略已然成型。也就是说，随着 “后现代性”的到来，蕴含着“启蒙”和“现代性”的“新时期” 的终结已经无法避免，社会历史、文化已发生根本性断裂，我们 处在一个启蒙、人道主义神话破灭的“后新时期” 。用张颐武的原 话就是“现代性的终结”已经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 。 所谓“现代性”的“终结” ，不仅是“新时期”启蒙话语的终结， 还是从“五四”以来延续至今的“现代性”追求的终结。 “作者神 话的溃解、对知识分子的反思、拯救意识的批判和对西方文化与 价值的失望，这些都是 20 世纪最后岁月中汉语文化对现代性 的反思。这种反思和追问体现了 90 年代文化的特点，也显示了 后新时期文化与五四以来的文学发展不同的趋向。 ” 随着“新世纪文学”概念的浮出， “后新时期”这一字眼又一次 在文学批评中再现，并且在一些后现代批评家那里，迅速与“新 世纪文学”产生了血缘联系。在这些批评中， “新世纪文学”成为 了“后新时期”文学的诸多特征在新世纪的进一步展开，这种展 开除了显示出“新世纪文学”的新气象之外，还意味着“五四” 以来启蒙话语的进一步彻底终结。 这种阐释主要体现在以张颐武为主的一些具有“后现代”理论 背景的批评家那里。张颐武从 2003 年开始发表的所有文章几乎都 是围绕着“后新时期”和“新世纪文学”的联系以及“新世纪文 学”对启蒙话语的终结而展开的，综合他 90 年代的文章，我们可 以看到，作为文学批评中终结“启蒙” 、 “现代性”话语的倡导者 和实践者，他的理论已自成体系。这种体系看似逻辑严密，实则 凌空蹈虚，在其文化先锋的姿态下，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隐约可 见。 张颐武的“新世纪文学”是建立在他的“新新中国”论基础上 的。 “新新中国”以中国的“和平崛起” 、 “脱贫困化”和“脱第三 世界化”为标志。他认为“新世纪”文学和文化表征不仅延续 90 年代“后新时期”文化形态和价值取向，而且还起到了为之“正 名”的作用：“如果我们从今天的结果回溯 90 年代的后新 时期 ，无疑可以发现，这个世俗化的时代，这个饱受抨击和蔑视 的，被认为丧失了理想和崇高的时代，有着远比我们所 看到的更为积极的意义。 ”最关键的是，在文学表现上， “新新中 国”的变革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超越了我们的现代性想象。 “五四” 以来的“新文学”承载着“启蒙和救亡”的现代性重大使命，而 如今，救亡已经实现，启蒙随着大众文化的崛起已无必要，尤其 是“新新中国”的现实已经完全超越了“五四”的现代性框架， “五四”那种以启蒙为核心的现代性话语已经丧失了对于今天 “新新中国”的阐释能力，所以“新世纪文学”的来临其实就标 志着“五四”以来新文学传统的“终结” ， “新世纪文学”必须 “跨出新文学” ，寻求新的开始。 “新文学”的终结在后现代批评者这里其实就是启蒙现代性工 程的终结。在后现代文化立场下，这种“终结”与其说是因为已 经“实现”而无必要，不如说是因为“失效”而“过时” ，这种不 合时宜源于新世纪出现的新的文化景观。 二 超越“启蒙论神话”：“新现代性”理论体系中的启蒙话 语探析 2008 年，当“新世纪文学”讨论还纠缠于概念、新质、文学史 分期的争论时， 文艺争鸣杂志的主编张未民发表了长文中国 “新现代性”与“新世纪文学的兴起” ，试图对“新世纪文学” 进行整体概括和理论溯源。 “新现代性”即是他提出的一个重要概 念。 这篇文章从“现代性”的角度对“新世纪文学”进行理论溯源， 将“五四”以来的现代性分为“三型”：“启蒙的现代性” 、 “民 族国家的现代性” 、 “生活现代性” 。文章认为， “启蒙的现代性” 是“五四”到 80 年代的主要维度， “民族国家的现代性”和“启 蒙的现代性”密切相关。新时期以知识分子启蒙话语为主导的现 代性，对正在兴起的中国新现代性，对这种新的生活现代性或物 质现代性所主导的时代气息毫无感应，而是一味“沉溺于启蒙现 代性和民族现代性的文化玄思” ， “封闭和遮蔽了更加丰富的现代 性内容” ，使得“生活的现代性”(即“新现代性”)这个现代性的 重要维度一直处于受压抑状态，同时也使许多文学现象得不到合 理有效的阐释。所以，现在我们要“超越启蒙论神话” ，引入回归 民生的生活的、物质的现代性“新现代性” 。 与后现代批评突出“断裂” 、 “转型” 、 “跨越”不同， “新现代性” 理论有一个基本的逻辑前提，这就是“整体性的文学史意识” 。它 有意识地避免了“新世纪文学”与之前文学史阶段的“断裂”： “新世纪文学也有一种试图超越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内部断裂 的时间化努力倾向。它不仅试图超越种种近代、现代、当代的割 裂，而且还将对整个 20 世纪文学进行整体性超越。 ”“新世纪文学 不拨乱反正，不狂热地创新，它不反传统，而只是关于生长、关 于新生的文学。 ”甚至用“同体而生”来描述“新世纪文学”和 “新时期文学”的关系。 但是，这种“同体而生”并不能掩盖“新现代性”对“新时期 文学”的终结意识。在“新现代性”理论看来， “新时期文学”只 不过是“新世纪文学”的铺垫：“新世纪文学不过是从新时期文 学中仿佛蝉蜕一般生长出来的一种新质的文学，而新时期文学就 是新世纪文学的一个前世肉身，一个可供蜕变的潜结构，一个过 渡性前奏。 ”同时，在这种“同体而生”之下还有着不同的文学观 念：“新世纪文学” “有着迥异的文学观，它更强调生活性、物质 性，而新时期的文学观念更强调启蒙性、精英性。所以带有新世 纪文学性质的文学作品在新时期启蒙的、精英的文学观念为话语 主导的文学批评体系之内就不能得到很好的解释。 ” 由此， “超越启蒙神话” 、 “破除启蒙的单一化解释”同样是“新 现代性”理论构建的基本前提。 “新现代性”正是在新时期以来的 文学中清理出来注重日常生活和俗世生活的“生活现代性”这一 线索，结束了新时期文学启蒙现代性话语的统治。 三 “启蒙”是否终结? “新新中国论”借助的是西方后现代理论资源， “新现代性”注 重的是“现代性”理论的本土特征，这两种看似千差万别的理论 却共享着一种话语前提：“启蒙的终结” 。结合二者的论述，其终 结启蒙话语的原因有二： 启蒙压抑说。无论是“新新中国论”还是“新现代性”理论， 对文学的自主性、日常生活的意义、现代性的物质层面的强调是 一致的。它们认为，一方面， “新文学”为了启蒙和救亡的现代性 使命，不得不暂时放弃文学的“审美现代性”要求，同时还一直 压抑和蔑视日常生活和物质消费。 “在历史的层面上， 五四以 来的中国现代性历史的展开，从来没有一个让日常生活成为 社会关切的机会。 ”“在观念层面上， 五四以来几乎没有对于一 个以消费为中心的社会的阐释和表达。 ”另一方面， “新文学”还 以“绝对论式的排他性，否定了历史的复杂性，简化了历史语境 的丰富性，进而建构了新的文学史一体化论述权威” ，由此逐渐形 成了唯启蒙为上的倾向。但是，随着以“消费主义和日常生活为 主导”的“新世纪文学”的到来， “新文学”也就到了终结的时候 了。 启蒙过时论。1990 年代以后，在学界强大规模的“现代性反思” 浪潮中，启蒙的历史合法性和现实合理性都受到了挑战。启蒙所 针对的问题已经不复存在，启蒙的文化语境业已丧失，当下已经 “无蒙可启”这是“启蒙终结论”宣布“终结启蒙”的重要 理由之一。后现代批评者之所以宣布“启蒙已无必要” ，是认为当 下中国已经具备了“后现代性”因素，而这些“后现代性”已经 潜在地解构了启蒙的文化语境。 “新新中国论”极力将 1990 年代 以来的文化现象纳入后现代理论框架，宣布当下中国已进入一个 以“消费为主导的多元文化构成”的“后新时期” ，为终于有了 “纯而又纯”的文学而欣喜，将之概括为“新世纪文学”的存在 形态。 “新现代性”理论也认为，新世纪的文学体现了新现代性的 主导价值倾向，是当下中国新现代性的文学表达， “是从生活现代 性、物质现代性上深得现代化建设及其改革开放精神的文学” 。蕴 含着注重经济、物质的生活唯物主义的主导价值倾向的“新世纪 文学”已经超越了新时期“文明与愚昧冲突”的启蒙主义主题模 式，而呈现出“欲望与文明的冲突”的基本主题。 “压抑说”和“过时论”在消解启蒙文化语境的同时，肯定消 费主义和物质主义时代的合理性因素，为当下主流文化构建合理 化的理论体系。同时， “新新中国论”的“纯文学”观念及其表达、 “新现代性”的“写作的、生活的文学观” ，在笔者看来无非是为 一种“无须承担的文学”寻找合理、合法的理论和现实依据。在 这样的理论体系下， “启蒙的终结”似乎不可避免。对此我们不禁 要追问：启蒙真的要面临终结的命运?如果终结的话，是完成其历 史使命寿终正寝?还是因不合时宜而失去存在的必要? “新新中国论”将“新文学”的现代性分为启蒙的现代性和审 美的现代性， “新现代性”将现代性分为“启蒙现代性” 、 “民族国 家现代性”和“生活现代性” 。姑且不论这些区分是否合理，就启 蒙压抑消费主义和日常生活的观点来看，上述判断显然有些绝对。 对于“五四”以来的启蒙，学界的一个基本共识是：“五四”启 蒙精神是一个整体性的解放规划，包括个体的解放和社会的解放， 当然也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解放。这种解放的核心要 求是自由和民主，是从专制主义和极权主义中解脱出来。人的全 面解放当然包括日常生活的合理合法性，这样的“现代性”显然 并不排斥和压抑消费主义和日常生活的现代性要求。文学史上， 很多启蒙者正是从自身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等日常生活目的出发 来实现对人性自由的启蒙和追求。目前，以消费主义和日常生活 为主的“新世纪文学”对所谓的“五四”以来的“现代性”的超 越，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其“实质上是修正掉了现代性规划 中的政治现代化诉求” 。 由是看来， “五四”以来直至 80 年代的启蒙现代性话语依然有 着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今天现实中的大众政治冷漠和无边的消费 主义，本身就是启蒙精神的核心诉求民主自由被压制的 结果，我们要做的不是无条件的拥抱现实 ，喜洋洋断言启蒙的 过时 、 终结 ，而是相反：坚忍不拔地坚持和弘扬启蒙精神来 改变这个畸形的现实。 ”因此，仍有许多学者并没有因为启蒙的备 受质疑和嘲讽而放弃自己的立场，他们仍坚持启蒙的现代性意义。 在思想界，有着“重新点燃启蒙的火炬”的呐喊；在文学界，有 着“重回五四起跑线”的宣告。这种声音在当下的意义不容 忽视。 无论如何，后现代文化及其相关理论的植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 了启蒙的文化语境，增加了启蒙的难度，使当下的启蒙遭遇了前 所未有的困境：启蒙负载的沉重命题没有完成，但存在的文化语 境却被消解了。在其合法性受到质疑的情况下，启蒙不再是知识 群体的一种选择，反而成为一个需要加以论证的现代性行为。 注释： (1)张未民：开展“新世纪文学”研究 ， 文艺争鸣2006 年 第 1 期。 (2)张颐武：后新时期文化：挑战与机遇 ， 战略与管理 1994 年第 1 期。 (3)张颐武：后现代性与“后新时期” ， 文艺研究1993 年 第 l 期。王宁：后新时期与后现代 ， 文学自由谈1994 年第 3 期。 (4)王宁：“后新时期”：一种理论描述 ， 花城1995 年第 3 期。 (5)张颐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