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流水线上的女工生活

体验流水线上的女工生活 2013年7月份，或许是不甘心自己的大学时光就这么静静流走，我不知 道哪里来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参加了蓝衣工人合作社举办的“一流的头脑 往下走”大学生实践调研夏令营，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开往广东东莞的列车。 从我到达东莞的那天早上开始，我变成了我自己大学专业的研究对象 新生代农民工。 入厂:“必须”的自愿加班和“不必要”的社保 来到东莞，我通过一家劳务派遣公司进入了一家光电子有限公司 打工。 这家位于东莞茶山工业园区的企业共有两栋厂房，一栋宿舍楼。 宿舍楼是五层，一楼是食堂，二楼和三楼的一半是男生宿舍，其他都是女 生宿舍。这里的工人大多来自湖北、湖南、河南、广西这四个省份。来自 广西的女工我见到的有几个，却都是中专生和大专生，有的是学校安排来 实习的，有的是自己暑假出来打工挣钱的。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所进入的那 个车间，至少有一半是这样的中专和大专学生。学校和派遣公司签订了协 议，每年暑假和寒假都会送学生过来打工，工资按小时工计算，7.5元/时， 比社会上招的小时工每个小时多了5毛钱。 在办入职手续的时候，人事部拿了一个自愿加班协议书过来让我 们签字。协议标明:1300元为基本工资(高出了东莞市最低工资标准200元)。 加班费的标准仍然按照1100元的标准来计算，平常加班是9.48元/时，周末 是12.64元/时。厂里实行两班倒的工作制，每个月换班一次，所有人都必 须换班，不能选择，夜班津贴是3元/天。医保、养老保险这种我们所说的 福利，在工人眼中根本不是福利，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每个月的工资要被扣 掉几百块，听说养老保险要交15年以上才能领到退休金。就算以后换厂能 够接续，但是有谁会真的在这个城市做一个打工者15年？所以，每当我问 起社保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接我的第一句话都是:“那个是要扣钱的。 ” 仿佛是要提醒我不要被厂里给扣了工资。 上班:工作的辛苦和加班的无奈 签完协议，我被派到了“完成”车间。所谓“完成”车间，其实就是整个 工厂最后一个部门，也就是说它是所有产品的最后出口，所有的产品都要经过 这里检查，装盒，然后包装出货。我们所做的产品主要是手机摄像头镜片，而 所谓的外观检查，也就是把已经摆好并且擦拭好的摄像头晶片一颗一颗装入特 制的产品盒里。在装盒的过程中，要检查这些晶片是不是有划伤、破损、镀膜 不良、水印、白点、颜色不均等问题，并且把这些不良品挑出来，整齐地摆在 桌面上，然后再用保护膜贴起来。 另外还有一种不良品，在那个车间直接叫做“黑线” 。其实就是明显的不良， 并且用黑色油性笔画上线标上了记号。这种不良品要挑出来丢到不良品盒里， 如果不小心把这种画了黑线的产品装入了良品盒子里，并且流到工程检查这个 环节的话，那几乎是这个车间最严重最低级的错误。 这个车间所有的工作全部都要在台灯下用镊子完成，并且两只手的食指和 拇指都要带上橡胶手指套。因为橡胶手指套是不透气的，所以要及时换，通常 是两个小时换一次，但因为太忙常常没有时间，可能就要连续戴 4 个小时甚至 更久，等下班的时候，手指已经被泡成了惨淡的白色。 在这个车间，每周工作七天，除了周六周日之外，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 忙的时候经常上十三个小时，周六和周日下班会早一点。老员工告诉我们说， 7 月份和 8 月份已经是很幸福的时候了，白班每天加班到晚上 9 点，周六和周 日还可以早点下班，如果遇上了前几个月忙的时候，每天都要从早上八点上到 晚上十点，周六周日也不例外，一个月都不放假。 对于加班，其实每个工人都很矛盾，他们一方面希望加班，这样的话就可 以拿到比较多的工资，但另一方面，如果加班太多的话，他们又会觉得太累。 在“完成”车间，一个干了三四个月的老员工，每月可以拿到至少 3000 元钱的 工资，多的可以拿到 3500 元。这些钱里，除了 1300 元的基本工资，每个月 150 元的全勤奖和每个月两三百块的超产奖之外，其他钱全是加班挣来的。也 就是说，他们的加班费比工资还要多得多。 生活:10分钟的吃饭时间和不超过500米的活动范围 如果要说在这个厂里遇到的问题，最大的恰恰不是苦和累，而是吃饭和上 厕所的时间不够。每天早上 8 点上班，12 点下班，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但 在这十分钟时间里，要写报表，要给几十个盒子贴个人标签，要倒掉不良盒里 的不良品，还要把贴了标签的产品送到指定的位置。做完这一切，至少要花去 3 到 4 分钟时间，然后去更衣室换掉无尘服，去上个厕所回来还要再穿上无尘 服，如果动作慢一点就会迟到。因为上厕所的时间不够，换衣服又麻烦，所以， 在上班的 12 个小时里我基本不怎么敢喝水，这让一进入夏天就狂爱喝水的我感 觉痛苦无比。 说起吃饭，那是比上厕所还更痛苦的一件事，厂里的规定是 12 点下班，13 点上班，中间有一个小时的吃饭和休息时间，但是如果忙的时候就要上连班， 也就是 12 点下班，12 点半上班，中间是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说是半个小时， 实际上，自从进厂的第二天开始，我的吃饭速度就保持在 10 分钟以内，最快的 一次是 5 分钟。吃饭必须在 10 分钟以内，因为要提前回到车间整理工位。进厂 20 多天，我从来就没吃饱过。 每一天，我的活动范围绝对不超过 500 米，厂房的门正对着进入食堂和宿 舍的门，两个门之间的距离不超过 100 米。有一天下班时，我突然发现下雨了， 本来想是不是要淋着雨跑过去，还蛮兴奋。抬头看天的时候才发现在两栋相对 的建筑之间搭起了一个塑料棚子，走这么一段路根本不用雨伞。那一刻，心里 突然荒凉了起来，因为发现我每天只走这一条路，连拐个弯往厂门口走的时间 都没有，在这条路上，我不用打伞，不用淋雨，不用晒太阳，什么都不用，我 只要匆匆走路走到食堂吃饭，然后再走回车间上班就够了。如果我没有思想， 没有感情，和外界没有联系，我可以这样过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一 辈子。可是，我要一直这样生活吗？我的工友们要一直这样生活吗？ 感受:梦想的美好和现实的疼痛 我向老员工喊累，问她们干了这么久是不是也很累，她们只是很轻地告诉 我，习惯了就好。可是这样的习惯真的是好的吗，不会让工厂变本加厉吗？我 一直在想，这些女工太温顺了，仿佛只要能够按时拿到工资，并且工资可观的 话，其他的一切就都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当我干了 27 天要去辞工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是我太天真了。不是 她们逆来顺受，而是她们不得不这样逆来顺受，当自己一个月 3000 多块的工资 握在别人手中，等着公司批辞工还要可怜巴巴等着公司足额发放工资的时候， 不选择忍受还能怎么样？ 辞工的那个晚上，我凌晨一点跑到厂房前面的草坪上给远在武汉的朋友打 电话，聊起在学校的时候，每个人不论是过得勤奋还是懒散，至少心中还有一 份激情，总想着某一天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论是考研还是考公务员，那些曾 是梦想的一部分。可是在明晃晃的台灯下拿着镊子检产品的时候，我突然觉得 梦想这东西真奢侈啊。曾经有两个女工问我应该学点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会有 用。我知道，她们已经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我问其中一个女工，你自己喜欢 什么呢？她告诉我，不是自己喜欢什么的问题，而是学什么能挣钱。是啊，学 什么能挣钱呢，这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我还没有生存的压力，所以我 的梦想似乎从来跟钱无关。可是对于她们来说，怎么活下来，才是最迫切的问 题，梦想对她们来说，太遥远。 (蓝衣工人合作社“一流的头脑往下走”大学生实践调研冬夏令营 供稿) 作者的话: 这个暑假，我是为了体验现实，为了体验真实的劳动关系而来到东莞的， 可是到最后却被现实打败，几乎是溃败。进厂一个月，我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