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论文）池莉市井小说论.pdf

池莉市井小说论 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指导教师：代迅教授 研究生：李雪梅 摘要 作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家，池莉近年来引起了广泛 关注和热烈的争论，本文试图对池莉市井小说从原生态的 叙述方式，市井人物的生存哲学等方面加以论述，进而揭 示池莉小说在当代文学史上的意义。全文共分为三个部 分： 第一部分从客观化的写作、平视视角和主体意识的淡 出与生存本相的凸显等方面入手，论述池莉小说原生态的 叙事方式，市井人物独特生存方式的手段并显示其创新意 义。第二部分论述池莉小说市井人物的生存哲学一用一 种忍耐、妥协而又不失积极因素的人生态度，在烦恼人生 中不屈不挠地活着，不绝望、不退却，在平凡的曰子里获 得一种极为有限的相对幸福。“沉论”与不至“沉沦”，这 就是池莉小说中市井人物的生存哲学。第三部分从池莉小 说对现实主义的深化，池莉小说中雅俗文化冲突及池莉小 说在女性文学中的地位等方面，论述了池莉小说在我国当 代文学中的意义。 o nc h i l i sm a r k e t p l a c en o v e l s m a j o r ：m o d e r n a n dc o n t e m p o r a r yc h i n e s el i t e r a t u r e t u t o r ：p r o f d a i x u n a u t h o r ：l ix u e m e i a b s 支a c l c h i l i ，b yu s i n g h e r o u t s t a n d i n gs e n s i b i l i t y a n dn a t u r a l n a r r a t i n gm e t h o d ，h a sd e p i c t e dt h el i v i n gp h i l o s o p h y o ft h e c o m m o n p e o p l ei nt h e9 0 s - - - - d e g e n e r a t i o n t h i sa r t i c l ei sd i v i d e di n t ot h r e ep a r t sf o rt h i ss u b j e c t p a r to n e ：c h i l ih a ss h o w e dh e rc r e a t i v ea b i l i t yb y u s i n g n a t u r a ln a r r a t i n gm e t h o di nc o n c r e t es i t u a t i o nt ot h el i v i n g s t y l e so f t h ec h a r a c t e r s p a r tt w o ：t od e s c r i b et h e l i v i n gp h i l o s o p h y o fc h i l i 、 c h a r a c t e r e n d u r a n c e ，c o m p r o m i s e ，p e r s e v e r a n c e ， u n d e r s t a n d i n go ft h e “d e g e n e r a t i o n ” p a r tt h r e e ：t oc o m p a r ea n dd i s c u s sc h i l iw i t ho t h e rw o m a n w r i t e r s ，e m p h a s i z et h ei n d i v i d u a l i t yo f t h e1 i f ep h i l o s o p h yo f t h ec h a r a c t e r sa n dd i s c u s st h ei n f l u e n c eo ft h em o d e r n l i t e r a t u r ea n dt h e1 i f eo fc o n t e m p o r a r yp e o p l e 引言 池莉的早期作品以短篇小说月儿好为代表，写得清新单 纯、颇有诗意。但在她经历了人生的大变动和艺术观念的根本性 转变之后，“从云朵锦绣的半空中踏踏实实地踩到了地面上”，开 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文学道路，她认为自己早期的作品“无疑使用 的是旧有的内核，于是，开始努力使用我崭新的眼睛，把贴在新 生活上的无用标签逐剥离”，使自己的创作风格发生了“脱胎 换骨”般的转变。这种与旧我决裂的所带来的第一篇新作就是发 表于上海文学l9 8 7 年第8 期的烦恼人生。这篇小说也因 其独特的姿态成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力作。 作为新写实小说家的代表，池莉忠于生活的原生态描述，她喜 欢通过大量琐屑的、平凡的、充满偶然性的生活事件来完成对生 活本质原生态的剥离，消解崇高、嘲笑浪漫，解构爱情。在烦 恼人生、不谈爱情和太阳出世构成的“人生三部曲”中， 主人公都逃脱不了生活之网的限制和束缚，从青年的幻梦踏上了 漫长而又沉重的生活之旅，而后，又在这沉重中获得对生活本身 的个体认识。烦恼人生中印家厚的一天是漫长而难耐的，纠缠 着一件件繁琐而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他无可奈何、委曲求全。 任由现实的同时又对未来生活充满期翼和渴望；不谈爱情中庄 建非则通过婚后感情出现危机及最后的修复的过程，明白了“生 活内容比男女之问的性的内容要多得多的生活哲学”；川太阳出 世中赵胜天和李小岚这对年轻夫妇从结婚到生育孩子的平凡过 程中，学会了做丈夫和妻子，学会了做父母，学会了生活。 池莉不避繁琐地诉说着作品中小人物生活的悲苦和欢乐，少有抽 象的议论和哲理的思考，她的叙述态度既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姿 态，也没有从仰视的角度使人物的生活变形，而是置身其中，体 验和认同生活哲学，展现他们困窘的生活现状和灰色的人生悲剧。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酷热环境里武汉市民的日常生活场 4 景传达不尽微妙复杂的人生滋味；你是一条河中的辣辣面对的 是丈夫早亡，有八个孩子需要抚养的极端艰难的生活困境，她接 受并进而驾驭了这种生活环境，显示出辣辣顽强的生存能力，但 这同时又是以她丧失道德规范的行为为代价的，辣辣的人生中透 露出生活的残酷：活着就必须不择手段池莉作品中的小人物 的生存环境是恶劣的，人生愿望是卑微的，命运是不幸的，所有 这些都构成了生活中无穷无尽的烦恼，作者认为，只有在这样的 “烦恼人生”中，才能够穷尽生活的本来面目，充分领略生存的 意义。 池莉小说由于具有这些独特的个性，近年来引起了广泛关注和 热烈的争论，本文拟根据自己对池莉作品的解读和对相关研究材 料的了解，试图对池莉市井小说从原生态的叙述方式，市井人物 的生存哲学等方面加以论述，进而揭示池莉小说在当代文学史上 的意义。 一、池莉小说与市井生活相适应的原生态叙事方式 作为文学创作现象的“新写实小说”与“先锋小说”同时产生 于“文化寻根”思潮之后，即8 0 年代中期，可以看作是“后寻根” 现象，即舍弃了“文化寻根”所追求的某些过于狭隘与虚幻的“文 化之根”，否定了对生活背后是否隐藏意义的探讨之后，延续着“寻 根文学”的真正的精神内核一一对人类生命本体的生存方式的关 怀。正如“先锋小说”把“意义”规定在小说的叙事形式中，新写 实小说只把“意义”规定在描写生活本身，即生存之中。1 4 l 这种对 生活本身的本真描述构成了新写实小说最大的特点一一原生态的 叙事方式。池莉在这里无疑是涤谙此道的，她善于( 习惯于) 让 事物( 事件) 本身赤裸裸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而最大限度地隐 藏自己的主观判断，造成一种客观的置换和写作视角的下沉。 l 、客观化的写作 s 池莉小说尊重表现对象，注意把描写对象蜀于主体的位置，注 意对生命隐秘层次的真实的发掘，注重对我们的民族的生存境况、 生存本相的无畏探究。如果说，过去我们的许多作家往往把自己 塑造成为思想者和启蒙者的形象，在他们的作品里有意识地植入 各种“意识”的话，那么，现在这些作品里，“意识”似乎不见了， 代之而来的是生存本身的硬度、质感和重量，是生活自身的“原 汁原味”，是生活自身的浑朴之美、粗野之美和平凡之美。 烦恼人生这篇小说将主人公置于不可摆脱，也无法逃避人 生的苦闷和烦恼之中，以他一天的生活经历，描写了一个普通工 人承受的精神生存的压力和突破。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印家 厚必须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和重担，然而他永远力不从心，不称其 职：欲表孝心而襄中羞涩；欲荫妻爱子，却只有蜗居一间，而且 就连这“窄狭拥塞的猪狗窝”也是老婆借来的，四岁的儿子也得 早起晚归，披星戴月地跟着他奔波，作为一名工人，他必须迎战 莫测凶险的人事关系。甚至连最简单的起居，如上厕所、洗脸、 赶公共汽车、吃早餐等，他都必须如战斗般地应付。他无力改变 这一切，只能在相对的“精神胜利”中发现自己被粗糙遮蔽的心 理：“在睡着的前一刻，他脑子里闪出早晨在渡船上说出的一个 字：梦，接着他看见自己在空中对躺着的自己说：你现在正经 历的这一切都是梦，你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其实一切都 不是这样的。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就在安心入睡了。”1 5 j 相比之下，他感觉自己生活正常、家庭稳定、精力充沛、情绪 良好，能够面对现实。他的自信心又陡然增强了好几倍。 “儿子挥动着小手，老婆也扬起了手。印家厚头也不回，大步 流星地汇入了滚滚的人流之中。他背后不长眼睛，但却知道，那 排破旧老朽的平房窗户前，有个烫了鸡窝般发式的女人，披了件 衣服，没穿袜子，趿着鞋，憔悴的脸上雾一样灰暗。她在目送他 们父子。这就是他的老婆，他遗憾老婆为什么不鲜亮一点呢? 然 而这世界上就只有她一个人送你和等你回来。” 6 如此本真而随处可见的生活场景却透露出一缕实在的温情和苦 涩的诗意。当印家厚收到同学江南下来的信之后，有一段对少年情 怀和初恋情人的追忆，当他结束遐想之后，他告诉自己，“老婆就 是老婆，人不可能十全十美，追忆归追归，痛苦该咬着牙吞下去。” f 7j 下班回家，家中菜香扑鼻，老婆端茶递水，他不由发出幸福的 感叹，“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时刻”? “这一切就足够足够了啊! ” 作者给我们经心营造了一个不无烦恼但平平淡淡才是时下生活 的真实境况，作者并不需求作品中的人物对生活作任何整体性的 改变，只要在这种无可奈何中不致沉沦就行。因而印家厚在精神 上、情感上进行自我调节，在烦恼中找出了有滋有味的人生。人 生的无奈和辛酸充斥于文本之中，印家厚以儒家的忍耐和中华民 族自古有之的“精神胜利法”这两大法宝获得了对生活的满足感。 上海文学在发表这篇小说时加了一段编者的话：“我们生 活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现实生活的不能尽如人意既限制人们的 眼界，又常促发人们去超越这种限制。于是，在物质与精神之间 的摇摆、选择构成了人的日常烦恼的主要内容”。l8 1 烦恼人生 正是深入现代生活的最底层，来展示这种由物质与精神所构成的 人的日常烦恼，以及人在“烦恼”纠缠下的身不由已、无能为力 的境况。 诚然，人世的种种烦恼和忧虑，是每天就“开门见山”的，不 必自寻，亦难躲避。它活灵活现地摆在门前，你一开门就遇上了 它：遇上了就推不开亦摆不脱躲不了，最终只好正视它迁就它， 向它屈服，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烦恼人生中的人生烦恼，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从相对意义 上来看，也可以说是人的一生中所发生的。在这里，一天被作者 的概括力浓缩成了一生，在一天与一生之间，我们甚至可以划上 等号。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天，这个烦恼忧虑无穷无尽的过程， 自从后半夜儿子掉下床后就开始了。然后是主人公印家厚不间断 的无法控制的生活之流：排队洗漱，等侯方便，带儿子跑月票， 乘轮渡，吃小馆子，送儿子到幼儿园，跑步进车间，评奖金，和 厂长动肝火，被工会拉了差，接二连三的捐助，花光了奖金，又 跑月票，又乘轮渡，又忙家务直至睡下这一系列的琐事多么 沉重乏味。这一天的时问多么漫长难挨。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另 外的任何一天( 或者说另外的任何一个任家厚、钱家厚) ，平凡普 通有如一滴水的主人公仍然会是这么度过，也许生活流程中某个 环节或者省略或者更换，但总体构架总体方向是无法逆转的。这 是一个循环往复、无穷无尽的过程。 这还不是至关重要的。这一本流水帐表面上是生活原始材料的 照搬。每一个普通人大概都有这样一本流水帐。然而，与这个生 活流程相平行相得益彰甚至是更为内在更具实质性的是另一方面 的过程。这就是精神的过程，也可以称之为生命过程。这个过程 是隐蔽于繁琐的生活之下的，若隐若现，似远似近，不即不离， 寻常看不见。偶尔鳝峥嵘。确实比表层过程更有震撼现代人心灵 的切实份量。 如果说烦恼人生是从小说人物中男性的视角打量着现实人 生，那么锦绣沙滩则以小说人物中女性的视角为我们展现了 相同的生存困境。比起印家厚，立雪的物质环境要优越得多，她 不用为三毛钱一斤的白菜斤斤计较，也不用为住房问题而困挠， 工作轻松，收入不薄，但她却陷入了无法逃避的精神危机之中， 公婆冷淡，丈夫漠视，甚至连儿子也没有让她感受到多少温情， 冰冷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个空旷的沙滩能给些安慰。可沙滩也不是 世外桃源，锦绣沙滩不过是一个爱情的陷井。她试图凭借友谊从 缺乏人气的家庭中逃出来，但所谓友谊也不过是蒙着温情脉脉面 纱的伪友谊，一旦面纱被撕破，她虽因此而保住了她的家庭生活， 但再也无法恢复她的家庭生活。她无处逃避，只能在要协的中庸 中忍受着制约和限制，风化着那片沙漠般的精神情感。 2 、平视视角 8 在表现武汉“小市民”的市井百态时，池莉不是高高在上的悲 悯者，而是将她自己也看作是其中的一员。她在一篇“手记”中 说：“我知道我们今天活得很不容易”。【l o l 她力图真实地将芸芸众 生的生活实相呈现在读者面前，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卑微的 向往和希望没有故事的铺展，没有技巧的卖弄，没有浅薄的 乐观主义，然而却自有吸引读者、感染读者的力量。她说：“我以 为我们的作品是在写种不屈不挠的生活，是在写一瓣瓣浪花， 而它们汇聚起来便体现了大海的精神”。j 是的，许许多多的普通 劳动者在艰困中依然顽强地生活、工作，有时自我安慰、有时自 得其乐，不要鄙视他们的粗俗，不要嘲笑他们的无奈。这也是生 活的诗，这里面也震响彻云霄着时代的涛声。我们应该能体会得 到，在作者似乎是不动声色地深写人生诸相，有时近乎自描时， 从选择题材到表现题材，都寄寓着她对生活的思考、体验，她的 爱憎，她的批判和追求。 这些作品似乎都在竭力摆脱叙述者作为作家、文化人、上层人 的身份，而是还原为其中的一个角色，以自己的肉体感觉直接触 及生存，排斥旁观意识，尽力做一个从内向外看、从下向上看的 洞观者。他们不怕污垢、寒碜、粗鄙，对近年颇时髦的哲理化， 不屑一顾，对优雅的绅士淑女们则是给它个不礼貌的粗糙后背， 总之一句话，他们要“返朴归真”。这显然不仅是一个视觉问题， 其实是一种审美态度。近年来，有人把文学划分为“求生存的文 学”和“求丰富的文学”，并认为后者高于前者、后者是审美的， 前者是非审美的，这种机械的划分和评判割绝了与严峻生存联系 的万分纯粹的“美”。抽去了“求生存”，美又何以附丽? 在上世纪9 0 年代中期以后，池莉的创作临着一次潜在的转变 契机：是安于生活，还是超越世俗。在众多新写实作家开始超越 世俗，对人生、对历史进行深入开掘的时候，池莉则又一次把自 己的写作视点下移，作品与现实的距离拉得更近，以求将生活的 众生相原本地展现出来。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池莉确实触摸了与现代人认知世界方式 相契合的一种新型的审美形态。她致力于描绘生活中凡俗性的一 面，将一切宏大崇高的思想观念都排除出去，从而再现出这些作 家所认为的生活原生样态，也就是所谓的“纯态事实”。就这种凡 俗性描写本身的描写而言，无疑有着开拓性的意义，它至少打开 了一个关注当代现实生存状况的新的写作空间。与这种凡俗性的 叙述内容密切相关的，是这些作品叙事方式上的新特点，它在很 大程度上消解了传统意义上的情节构成与典型人物塑造，以往小 说必不可少的戏剧性情节转换为琐碎的生活流过程，使小说的事 件从看似未经加工的偶然无序的状态呈现出来，人物的思想行为 也随生活状态不同而随机变化，既然取消了典型性格，也就自然 削弱了存在于人物背后的意识形态内容。 3 、主体意识的淡出与生存本相的凸显 相对于传统的叙事方式，池莉的这种叙事方式在主体性方面以 “零度介入”l ”1 的方式来反映现实，显得比较冷漠暗淡。它主要 表现为叙述者的功能弱化倾向，不象传统小说的叙述者那样随意 进入被叙述人物的心理中去做洋洋洒洒的分析，也不会经常进行 深入的自我阐释，即便偶尔发表几句意见，多半还是采用自由间 接话体的形式，烙其含混在人物意识中，并不显示出明确的判断 倾向。m 】“通过展示卑琐贫瘠的底层人物，摒弃了原先意识形态 对实际生存本相的遮掩，写出主体意识失落的必然性。”j 这种倾 向的价值仍在于实现生存本身，以及相应的对于知识分子主体精 神的怀疑态度。对此描绘的那种平庸无奈的现实生存状逐渐丧失 了批判能力，所有改变现实的理想因素都被消解最后存留下来 的潜在态度无非就是迁就，认同于这种本身极需改变的现状。所 有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所有这些都被揭露为无价值，正是这 价值本身构成了人生的沉重，而这种沉重看起来则是极不合理无 比荒谬的。然而，在这背后隐藏着知识分子人文传统功能的有责 任感的知识分子对自己安身立命的人生原则的绝望。与此同时， 我们应该注意的是绝望是对希望的徒劳挣扎，正是在这种“绝望 的希望”之上造成了池莉内心深处的痛苦一一既不愿她的人物太 过于荒谬，也无法为她的人物找到一个合理的可供展示“精英意 识”的场所。所以，池莉只好让她的笔下的市民人物在“烦恼” 之余，强制性地加入一些新特质，以企求寄托自己作为有责任的 知识分子的理想，如尚宾在月好的感染下变得精神饱满，恰恰“虽 败犹斗”，杨维敏出于报恩而委身他人，但内心仍保留对爱情的美 好憧憬等。 倘若撇开池莉这种人为式的“理想寄托”，显然，她在这里无 意追究旧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而其让生活现象自成为写作的对 象，集中关注人的生存内容，其中，体现出一各中国文学过去少 有的生存意识。在这种生存意识里，作者有意剔除了过去“典型 的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身上所附加的意识形态话语，以近似 冷漠的叙述来掩藏作者的主观倾向性，有意瓦解文学的典型意义， 将生存的观念，或者说是一种民间的价值取向非常实在地突显出 来。这反而促使我们对主体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作出调整一一我们 首先应该反省主体意识的实在性，而对生存本身的严峻性，任何 其他的思想意识往往都会显示出它的空与虚弱之处，以此认识为 基础，促使人们必须重新回到更根本的现实探索之中，使我们对 生存本身恢复了庄严的警惕与思考。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二、池莉小说市井人物的生存哲学 i 、无奈与妥协 我们知道，池莉的小说创作风格经过了一次大的变动，前期 的小说类似月儿好、合格、长履等，在这些作品里，池 莉不自觉地套用了理想主义的传统叙事模式，让人物最终升华出 某一品格或思想。因为在这一传统模式中，我们耳熟能详的便是 这种诗意盎然的一幅幅图画。甚至于这些诗化小说的题目都是诗 化的。但最终，池莉转向了烦恼人生、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 好、不谈爱情，表现出对意义与诗化状态的彻底消解。不用看 内容，这些题目本身就能使我们领悟到这一点一“大写的人”被 凡俗的人所取代，英雄被消解成了平民，理想回到了世俗。众所 周知，主体性、主体意识、人道主义在八十年代初的文学中是何 等光辉的字眼。无论是“班主任”张俊石，还是“犯人”李钢钟； 无论是“人到中年”的陆文婷，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知识分子“研 究生”，他们无不自觉肩负起社会，时代的强烈责任，为民请命， 为信念而斗争，为理想而献身，他们都有着崇高的英雄气质。作 为教师的张俊石，他是谢惠敏心灵伤痕的发现者与启蒙者。教师 的角色给予他高高在上、语重心长的特权，而李钢钟为民请命的 牺牲精神，使他成了崇高的英雄人物。陆文婷默默奉献起负荷 运转的精神，也显然平凡而崇高。“研究生”徒步考察北方河流的 行为，带着个人价值实现的执著，是刚硬强悍的孤独的英雄，然 而“8 5 新潮”之后，“大写的人”秃然倒地，这正应了福柯那句话： “人死了。”人之死，意味着主体的隐匿，主体的隐匿，标志着我 们时代的神性之光无可挽回地黯然失色。 在这一主体中，知识分子一直是主体中的主体。随着主体的瓦 解，知识分子的启蒙精神、批判意识在这里过逐渐消匿。知识分 子被边缘化与市民化了。边缘化和市民化是说知识分子已不能担 当或不愿担当启蒙者的角色。他们放弃了责任感和忧患意识，无 奈而又无望地融入民间，成了琐琐碎碎婆婆妈妈的小市民。如果 说，王蒙笔下的钟亦城、曹千里，是经过炼狱的砥砺之后终于找 到了信仰的话，那么池莉笔下的印家厚、庄建非、立雪等则是在 日常生活的打磨下，丧失锐气。如一去永不回中的温家，为 了得到理想的爱情，由羞涩文静的小姑娘变成了极有城府、为达 目标不顾一切的女人，其手段令人叹为观止。这个沉着、冷静、 玩强、凡事都了然于心、成竹在胸的女人身上，哪里找得到昔日 那个单纯苍白的小姑娘的影子：印家厚面对老同学江南下的来信 1 2 两句起的又勾起对往事的回忆，却被自己的一字诗戏剧化地虚幻 掉了：李立雪在沙滩重陷之际苦闷彷徨的心理独自等。 池莉在这里故意隐弃了知识分子作为启蒙者的精英文化代表 的前半生，而直接指向其转变到平凡庸俗而又无可奈何的后半生 之中，让他们一出场就以卑微可怜猥琐的凡俗市民形象出现在读 者面前。这里体现了知识分子身份的危机。中国知识分子一直就 是一个惯遭“威胁”的群体。五六十年代直到“文革”期间，知识 分子一直处在政治权力的压抑下，但经济上变幻相对贫困化，他 们的付出与所取不成正比例。经济地位决定人的社会地位，于是 知识分子的身份又成了一个沦为底层平民的身份。但知识分子又 具有内在矛盾性和分裂的人格，这主要与社会转至时期复杂的文 化因素多重作用有关。知识分子在剩余文化因素中一直是作“读 书人”的身份而受到潜在的承认和尊重的，在主导文化因素中亦 有虚名( 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在新崛起的文化因素中，则是备受 歧视的。中国文化的实质是官本位，官本位文化的核心是实用理 论。“读书人”之所以受到尊重是因为这“读书人”可以变成“官”： 尊重人才尊重知识，是因为这有知识的人树立有用；而受到歧视 则是知识分子既无权又无钱。这就造成了知识的潜在有用和实际 无用之间的矛盾，同时也造成知识分子如我们想象中的高高在上 和实际生活中的穷酸潦倒的状况。这样，清高与穷酸，有价值与 无价值，重视与轻视都集于一身。在印家厚和庄建非面对妻子和 吉玲的奚落，在“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好”、“不谈爱情”这一声似肯 定的声音里，仍包含着多种声音，既隐含作者的不甘心的“一声 叹息”，也有社会话语的迫人就范的意味。 印家厚拉断了灯绳，他不得不去修理，“手中的起子寒光一闪， 一个急头稍纵即逝。他再不敢去看老婆，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 1 16 】什么念头呢? 没有诠释，唯有暗示而己。印家厚抱儿子上班， 他背后不长眼睛，但却知道，那排破旧老朽的平房窗户前，有个 烫了鸡窝般发式的女人，她披了件衣服，没穿袜子，趿着鞋，憔 悴的脸上雾一样灰暗，她在目送他们父子，这就是他的老婆。你 遗憾老婆为什么不鲜亮一点呢? 然而这世界上就只有这一个人在 送你和等你回来。这不是生活琐事，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主人 公深层的生命独自。印家厚年轻漂亮的女徒弟雅丽深深爱着他， 并且相当明确地倾诉了真情。印家厚的头嗡嗡直响，“他定睛注视 雅丽，雅丽迎上了清澈的目光。印家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浑浊和 肮脏。”l 这里仅仅是写爱情吗? 不，这是更为深沉而又压抑着的 是生命的律动。当儿子关了“禁闭”，印家厚来到幼儿园，看见长 相、动作、语气都象自己过去的恋人的肖晓芬，他的心生生地疼， 忽然有“一种渴念，象气球一般吹得胀胀的。”i “1 仅仅是往事吗? 单单是回忆吗? 不是的，寥寥几笔就使人物有了生命应该有的厚 度。夜里，印家厚知道明天表弟就要挤进了他的小屋，他粗鲁地 叫醒老婆。老婆“异常顺从地连连打阿欠，扭动四肢，神情漠然 地去解衣扣。”1 是写了一对庸常夫妻乏味的性生活，可也透出了 主人公生命深处奔突的个性，而且表示了一种生命过程必不可少 的东西的突然丧失。 这一个个片段，不是常人肉眼可以见到的，需要用全身心去感 受、去体昧、去咀嚼。我们不必搞清印家厚那个可怕的念头，不 必弄清他后来对雅丽究竟如何，也大可不必要求作者把那个与肖 晓芬相象的恋人详细描述一番，把印家厚与她的恋爱生活铺陈出 来，以满足我们传统的廉价的感情。不，这些完全没有必要。从 主人公的精神生活过程，我们已经认识了印家厚其人。这个在一 天之内扮演了父亲、丈夫、情人、工人、乘客、拆迁户多重角色 的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有自尊、有过去与未来、有历史 度、有现实深度的生命个体。 归根结底，印家厚的烦恼，是生命的烦恼，是生命过程焦灼而 深刻的烦恼。我们看到，“几乎没有一刻他不在为难之中”。但他 昵? 忍耐忍耐再忍耐。甚至想：“累些，再累些吧，为了孩子。” 甚至老记着自己的一字诗：“梦”。入睡还在想它。他的身上，体 现了一种忍耐的精神特质，这是一种我们不可能主宰生活的一切， 但将竭尽全力去做的人生信条，正是这种迈向于“消极”的人生 态度，使印家厚能够正视种种烦恼，没有被烦恼压垮。他仍充满 一种梦幻式的信心，希望让自己的老婆能尝一次西锭，希望改变 自己的生存现状和生存境况。正如小说结尾处所说：“他将竭尽全 力去做! ”1 2 0 1 从印家厚身上，我们可以见到一种坚忍不拨忍辱负重 面前行的民族性格。 小说虽然只记述了主人公一天的经历，但它的结构却是开放性 的。只注意人物生活和生命过程，这合二为一的过程却渗透了人 物的过去与未来；不去阐明原因和结果，也不下结论判断，这就 使小说仿佛是从条长流中截取的几滴水，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 生活原本如此，没有起始没有终结，因而作者也不去组织曲折的 情节故事，设置激烈的高潮，只是让生活原生状态自然地流动， 让生命的原生状态真诚地流动。正如雷达在为烦恼人生小说 集作的序中指出的那样：“它的要旨可用这样一句话来表示：“生 活过程就是艺术”。1 这种生活过程恰好写出了特定历史条件下的 某种生存状态和生命形成。而且，烦恼人生中的生活流本身就 是一个象征，象征生命的人为的难地避免的内耗，象征普通人周 而复始的人生道路。我们读着小说，沿着印家厚的足迹走去，仿 佛是乘坐火车时听车轮的不断打击铁轨而发生的单调而沉闷的声 音，从而产生一种生命之旅循环复水无尽头的幻觉。 2 、忍耐与坚韧 人的命运其实是很可悲的。当消解了诗性，瓦解了英雄，人的 主体、光辉全部消失之后，小说中的人实际上并不轻松。他们一 无所有，赤身裸体地被抛在世俗的大地上。他们不仅要承担上帝 之死所蜂拥而至的虚无的围困，而且还必须承担“人之死”所带 来的更加荒谬的现实。因此，他们所面对的世界是个可怕的深渊。 人日益沉沦着，沉沦是指，人不作为自己本身而存在，他是在他 的日常烦恼中绝对又坚定地依赖于他人。无论自觉与否人都是 按照公众的意志而不是本已的意志行事。生活于其中的庄建非、 印家厚、吉玲、立雪等都无力改变这一切。在这种“存在”的“沉 沦”中，也即存在的非本真状态中，人首先热衷于闲谈，闲谈中 又被好奇所吸引，但最终人对每一件事情都发生了兴趣，而又不 用去真正接触任何事情，通过这种形式，在日常沉浸于两可和怀 疑之中，最终在这种两可和怀疑的气氛中，经过一切闲谈和提问， 无人能进一步知道事实上所发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犹如猫子的 体温表的故事。 我们完全有理由指责印家厚为什么不变得积极一点，庄建非 为什么不变得坚强一点，然而现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但出于一 个知识分子的责任心，池莉显然不愿让自己的主人公一直沉沦下 去。她自己明言，她的小说是在写当代的一种不屈不挠的生活， 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窘中，在命运制造的一个又一个悲剧事件 下，人物却以不屈不挠的姿态在天地问活着，进行着命运的抗争。 显然，这只是池莉的一厢情愿而已，但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的猫子、燕华以及弄堂的邻居们， 这些男妇老少在奇热的都市里有滋有味地活着，挥汗如雨却照样 吃菜喝酒、看电视、打麻将、聊家常、打逗、叫骂。以粗俗的方 式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使我们从中感受到人对环境的极强 适应力。 太阳出世中赵胜天、李小兰从孕育到孩子一周岁，缺乏睡 眠，经济紧张，被生活煎熬得又黑又瘦。但他们虽然生活是不容 易，却努力活得愉快，活出点人样。由“太阳出世”而激发出这 种奋进向上的精神，使这对原本沉于世俗的男女发生惊人的变化。 而你是一条河则把一个底层市民家庭的艰辛，一个苦难母 亲的命运，几乎演绎到了极致。一个三十岁失去丈夫的寡妇，一 个没有经济来源的母亲，一个处于动荡社会底层的女人，如何独 自把七个年幼孩子抚养成人，这里，上天对辣辣提出了一个痛苦 的生命疑问。“在沔水镇，只要勤快还不能饿死”的信念使辣辣开 6 始带领孩子们采莲子、搓麻绳、拣猪毛进行自救。然而三年自然 灾害时期，自救已经不能养活一家人时，辣辣开始了让她蒙受耻 辱的以“身子换大米”，到家庭工业瘫痪的文革时期，她只有靠献 血维持一家人的生存。而这期间，小叔跳河自尽，大儿发疯，衣 店偷窃，福子病死，四清失踪，艳春被勒令退学，弱智女儿贵子 又莫名其妙怀孕，冬儿始终不能原凉母亲，带着对母亲的鄙视永 远离开了家，辣辣要活下去，除了在经济上下屈不挠地挣扎 外，还必须要对家庭成员生离死别的磨难。三十多年，底层市民 生存的挣扎一一不屈不挠，在一个母亲的艰难历程中达到了极致。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对烦恼人生进行再一次审视。池莉为 我们描述了印象厚几乎全部的、可视的、生计的烦恼，不仅如此， 在其心灵深处还隐藏着有关生命的烦恼。他能想起手中起子寒光 一闪时所蹦出的念头吗? 他能解答儿子关于什么是“胚子货”的 问题吗? 他能接受女徒弟雅丽永不出师的请求吗? 他能象江南下 那样毫不在乎地叫出“聂玲”这个名字吗? 他能够诠释清楚他自 己的一字诗“梦”吗? 印象厚是不能，池莉不能，读者也不能。 于是，忍耐便代替了任何言语的诠释，但这种“忍耐”之中既含 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可奈何，又蕴藏着“梦”的幻想。那首叫人 心酸的一字诗可谓是他幻想的点睛之笔。处予他那种生存状况下 的人，有了那么多的烦恼，忍耐了那么久，谁不对生活、对未来 抱一种“幻想”呢? 这幻想不是漫无边际的梦想，而是带有几分 理想的色彩。马克思指出：“要求抛弃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也就 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想的处境”。 2 2 1 这话说得何其深刻! 现在要求 印象厚仅有忍耐、单一的忍耐是不实际的，他必须有幻想。因为 他的处境，困惑而艰难的处境还没有改善，或者如马克思指出的， 还没有“抛弃”，还需要幻想，所以印象厚还活在“幻想”之中。 这幻想无疑就是一个人乃至一代人的殷切期待。 总之，芸芸众生之中，绝大多数是印象厚这样的普通人，平凡 人；绝大多数的平凡人身上承受着种种生活的重负与生命的烦恼， 亦蕴含着一种巨大的坚韧的生活力量与向往未来的信心。作者借 印象厚这个人物，揭示出了整个中华民族那种最广泛最平常因而 也是最浑重的悲剧和悲剧心理。 昆德拉说：“塞万提斯的小说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你在其中找 不到一种明确的可以解决人生困惑的道德信念，只能找到一连串 的生命疑问。塞万提斯弃绝了对一个善恶分明的世界的渴望，弃 绝了对家法式的生活伦理的俗望”。1 23 1 我们说池莉的作品也有某种 相似处，她以对市俗人生的深切关注的“原生态”的展示，将现 实生活中的一切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看作是市俗人生的一些 无法回避也是不可或缺的基本内容。 池莉的不情愿和一厢情愿，却从另个角度给我们提供了看 待其笔下人物生存的新思路，那就是池莉所不愿的一味“沉沦” 恰恰构成了市井人物的生存哲学。当然“沉沦”也并非全部含有 贬义，而是包售着丰富的内涵指向的，既是沉沦的，又是反抗沉 沦的，既是尴尬的，又是超越尴尬的，既是无奈的，又是进逃避 无奈的 池莉是从1 9 8 1 年开始发表作品的。几乎是她一拿起笔来，敏 锐的目光就总在眷顾着一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默默无闻、与世 无争的小人物。为他们的艰难处境心灵痛苦呐喊几声。她一往情 深、善解人意，在她的视野能主的领域，凡是可以写道小说的人 物她都信手拈来，表现出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台。总的说来， 用一种忍耐、妥协、怨而不怒同时又不失积极因素人生态度，在 烦恼人生中不屈不挠地活着，不绝望、不退却，在平凡的日子里 获得一种极为有限的相对幸福。“沉论”与不至“沉沦”这就是池 莉小说中市井人物的生存哲学。 三、池莉市井小说的意义 1 、对现实主义的深化 ( 1 ) 旧标签的剥离与新生活的呈现 当我们把池莉放在整个小说界，尤其是放进女性作家群中加以 考察，就不难发现地在小说艺术上的执著追求。她的早期小说作 品，如同她的歌一般，清秀细腻、雅致、感情丰富、富于意境。 这无疑得力予她的独特气质。写作初期，她的风格几近于其他青 年女作家，个性尚不特别突出。尽管她能带着小说家的眼光，来 观察身边的人和事，只要发现一个心灵为之震动的人、感情为震 动的事，她便从容地剪下几个片断，再用淡蓝色的宁静语言将它 们组接起来，使之折射出一些琦丽诱人的珠光。然而，她似乎在 刚刚起步，脚步并不坚实。她的作品中，即使当年引起好评的佼 佼者月儿好，把一个苦命而顽强的小镇寡妇刻画得活灵活现， 但小说的内涵也还不够丰厚，现实主义精神还不够深沉，艺术表 现上也缺乏新的探索。只有到了烦恼人生，池莉才成为真正具 有创作个性的主体，找到了她的禀赋、气质同现实生活相切的契 机。不仅在她自己是一个大突破、大正跃，而且也为当前的小说 创作提供了成功的经验。 如果我们对前几年的小说创作稍加回顾，不难发现有两股文学 思潮：一是“寻根”、一是“新潮”。寻根是对民族文化心理的寻求； 新潮是对现代观念的认同与靠近。这两种形态的小说不断地“裂 变”，势必造成一种“回归”。即回归到现实主义。这种回归不是 单向性的重复，而是一种新的向度，深化了现实主义，也就是“新 现实主义”。“寻根”和“新潮”两种小说为小说创作的“回归”提 供了“内”与“外”的动因：一为生活和艺术理性的增长；一为民 族文化心理和情感的凸现。它们促成了烦恼人生等新现实主 义作品的出世。这是文学创作的趋势使然。 我们研究种文学现象不能仅着眼于宏观上的把握。前面简略 地提到，现实主义深化的力作烦恼人生之引起巨大反响，取 得成功，有其时代的文学走向的原因，但也有池莉个人的更为重 要的内在因素。在文学失去“轰动效应”之后，在作家和评论家 1 9 都陷入困惑、迷惘、焦灼和痛苦思索的时候，池莉也同样陷进困 惑之中。她感到自己前期的一些作品已处于一种临界状态，需要 来个大的突破。可是，超越自己要比超越别人更加困难，如何才 能迈出关键的一步，踏上一个新的高度昵? 池莉是这样说的：“过去我写了一些作品，因自视太高，在创 作上产生了困惑。这样我拼命读书拼命写拼命思索还是冲不出原 有的一套。一年秋天我患了肿瘤，住进了象征残废的癌的病房。 创作中止了，心却明亮了。我开始与疾病的抗争，我当过几年医 生，亲手抱救过垂死的病人，却没有病人那样深刻地体验到生命 的易碎和那无比强烈的求生力量。当我摆脱了病魔，准备重新握 笔，却又遇到了一个大打击，我几乎弄得没有工作。没有饭吃， 我又一次面临残废的威胁。在我不幸的时候，我切身感到周围赤 诚帮助我的普通人的无私、正直、善良和勇敢。在我疲于奔命瘫 坐在轮船甲板上时，我对面就坐着印家厚父子，我们只聊了几 句无关紧要的话，可我却深深体味到了人生的苍凉。我的所见所 闻所思，使我痛感这些年我们的生活伪饰太多，因此，我便想用 新的思路表现这一切。”1 2 5 1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任何时候，作者本人的独特经历与独特感 受，对于一部新风格的文学作品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毫不夸张 地说，池莉想用的“新思路”达到了所预期的目的，而引起的巨 大反应则也许是她没料到的。 雷达在为池莉的处女集烦恼人生作的序中指出：“印家厚 早就广泛地存在着，是池莉发现了他。烦恼早就弥漫在空间，是 池莉的灵心善感，写出了烦恼的真味。我无意于把作者描绘成横 空出世、独造形式的奇才，但我要真心地说，作者确实触摸到了 与现代人认知世界的方式相契合的一种新型的审美形态。”1 2 6 】 这观点是十分有见地的。评论家之所以这样高度地评价烦恼 人生，是因为小说的艺术形态与当今的社会生活形态密切相关， 难以分开。即是说，相对安定稳固的日常生活呼唤有与之相对应 的文学出世。每一个普通的人，不可能生活在哲理中不可能生 活在戏剧中，虽然有时会遇上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大变故，叮绝 大多数是平庸如流水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日子。在这样多如牛毛的 庸常岁月里，没有故事，没有情节，没有诗情，甚至没有一点新 鲜刺目的色彩。人们迫于生什劳累奔波，总是度着无数点滴的琐 悄的流动的、时而高兴时而痛苦时而轻飘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的时 光。然而，传统的文学观念，使许多艺术家写大事件、大活动， 所谓反映生活的本质，而忽略了生活中大量存在的包含人生滋味 的凡人小事。恰恰是这比比皆是的凡人小事构成纷纭复杂的人类 社会，不承认这个事实，自然少有真正的文学作品问世。 ( 2 ) 市井小说的现代审美感 烦恼人生的发表，以它独特的艺术形态与新颖的艺术形式 轰动了文坛。它不象新时期以来年某些“寻根”创作以原始、野 蛮的民族风情引人入胜，也不象那些故作新潮的小说，用变形、 幻化、晦涩、花样翻新的外在形式哗众取宠。它实实在在以生命 过程的力量感染人，震撼读者的心灵。就审美形态而论，烦恼人 生无疑也是具有现代口味的，虽然它的艺术精神是现实主义的 一种回归与深化。它没有故事，又有一定情节；它没有贯串始终 的事件，却有笼罩全文的特定情绪；它极大程度地贴近生活本身。 符合生活的原生状态，又穿过这原生状态透视生活内在的复杂、 喧哗以及人生的真谛：它打破了将实际而琐碎的生活极端纯洁化 的倾向，又不至于只罗列堆砌生活素材，使小说停滞于表面的无 意义；它几乎没有虚构，没有提炼，没有雕凿，却又有所选择， 有所侧重，有所集中与升华：它既让小说内容象生活本身一样展 开，又使小说如一首诗一样地优美。 颇明显，烦恼人生是属于现代社会范畴的。正如雷达所说， 它的要旨体现了“生活过程就是艺术”这样一种艺术观。既然是 重过程一一生活过程与生命过程，那就不必太看重开端与结局， 却看重原因与结果。所以，池莉只让生活本真地自然地流尚出来， 2 l 并不外加作者自己的评判和褒贬。池莉颇沉得住气，摆脱了急近 利和急躁情绪，她甚至是不动声色，不露情感的。这一点，已经 和她以前的月儿好大不一样。在月儿好里，作者的感情 是丰富的外露的，虽然也是对象化了的；而在烦恼人生中， 只有作者个人的微妙感受，独特体验与瞬间的顿悟。这感受是独 特的，这体验是个性化了的，这顿悟是带有诗意的。读完整篇小 说，我们会感到一种开阔而深重的“浑沌”，一种外在平坦而内里 骚动不宁的艺术氛围。作者没有对外在的社会问题作大声疾呼， 也没有一句明显的遣责，她只是细心地刻画人物，尽量加强人物 的内心的分量，一切的社会问题，一切的世道不平，一切的人生 烦恼全部包融在一天的生活之阶与人物的生命过程之中了。 这里有个极难把握的难点，也即是分寸感问题，那就是生命过 程是隐蔽的内在的深刻的不易于把握的，而生活过程昵? 是外在 的肤浅的容易追踪的。在烦恼人生这部小说里，我们可以看 出，池莉以大巧若拙，返朴归真的技法，将生活过程与生命过程， 将出世的烦恼与心灵的烦恼这两方面结合得很有分寸、很巧妙 写流动的生活见出生命的流动，写生计的烦恼透射出烦恼的心灵。 这里，就得力于池莉对日常生活的敏锐观察力与艺术感染力。这 也是为什么烦恼人生受到批评家和广大读者欢迎的主要原因。 应该说，池莉的这种艺术感受力，在她以前的作品中也有所流 鼹。好比锦绣沙滩。长江偶然浮出一片沙滩，许多人同室见惯， 感到新奇的人也不过停留于感官司上的新奇，并未由此而思索一 点什么。而池莉看到这片沙滩却写出了一部中篇小说。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艺术感受力使她想到这片沙滩的象征意义。沙滩的突然 出现，给人们平庸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带来新鲜的刺激。于是有了 立雪这个少妇天真浪漫带点幼稚的灵魂。小说在结尾处写道： “这夜，暴风雨到黎明才停住。长江里的大沙滩沉没了。浩浩 一江水似乎从来没有过波折没有过幻想地流着，和过去的年年岁 岁别无二致。立雪苍老了些许，也沉稳了些许。大沙滩的那段罗 曼蒂克之梦就同大沙滩本身一样出现得奇妙、突兀、短暂，也r f ： 就永远沉没了。”【2 7 l 这里表现出池莉独到而敏感的艺术感受力，把奇妙地出现的大 沙滩与心灵紧紧扣在了一起，从而使小说有了切实的分量。而在 烦恼人生中，这种艺术感受力更是随处可见，趋于完善与新 奇了。印家厚修饰手中的起寒光一闪，一个念头纵即逝。池莉从 这样一个细节中，及时地捕捉到了这寒光，这一个闪念，为印家 厚这个无时不为难、无时不烦恼的人物形象奠定了一个基调。 再此如印家厚收到江南下的那封信。有人说是“神来之笔”， 确实如此。印家厚刚在幼儿园看见一个与自己的过去的恋人十分 相象的姑娘，引起一阵内心的慌乱与骚动。这个短暂的慌乱与骚 动，仅仅是个暗示，是个伏笔，让笔者猜测主人公还有一段往事、 一段历史。可是这段历史怎么读者面前呢? 凭家厚的的回忆显然 是笨拙的，也与全篇风格不相谐和。因为印家厚一直就没有那种 几乎凡是小说都有的回忆与插叙，要叫他来那么一下，就落了俗 套，也破坏了全篇的风格。可是，善于捕捉又具有艺术感受力的 池莉让江南下忽然来封信，这封信透露的印家厚和聂玲的关系， 虽然是朦胧的，但目的已经达到了，效果已经出来了。作过一个 活生生的人，印家厚有过历史、有过初恋，有过令人艳羡富于理 想色彩的过去。这就使人物有了浓度小说有了厚度。 2 、在雅与俗之间 不谈爱情极其明显地存在着市井俗人与知识分子的二元对 立，这个对立成了本篇的叙事结构中心。庄建非兄妹及父母显然 属于知识分子所在的中等市民阶层，在文化归属上是精英文化。 吉玲一家是下等市民阶层，代表的是市井通俗文化。庄建非与吉 玲的家庭冲突十分精彩地显示了精英与市井两种文化的冲突。双 方的冲突通过情爱一一家庭观念得以展示( 情爱观念是作为以价 值系统为核心的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吉玲的人生理想是弄 一份比较合意的工作，好好地干活，讨领导和同事们喜欢，争取 多拿点奖金，设计找个社会地位较高的丈夫，你恩我爱，生个儿 子，两人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庄建非第一次上花楼街拜访吉玲， 吉玲的母亲和姐姐迅速掩盖起粗野、鄙俗的面，这说明市井之 民非常渴望进入上一个阶层，为此不异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