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论文）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pdf

摘要 格非作为先锋派作家群中的一员，其作品以迷宫似的叙事、对“空缺” 策略的熟练运用而著称，当先锋派作家群总体上走向流散之时，格非并未从 此淡出文坛。面对现实所做出的适时改变使格非的创作没有因“先锋”落寞 而有所衰减。 同时，格非的学者身份也或多或少的影响他的创作：反过来，他的作家 身份也会对他的文学研究产生某些影响。 本文全面梳理了格非各个时期的文学创作以及格非的文学理论研究成 果，从文学创作与文学研究两个方面，对格非进行全面的考察。 本文把格非整个的文学创作用三个阶段来划分，从格非各个阶段的作品 入手，在对某个阶段作品特点总体把握的基础上，进行个案分析。揭示格非 作品风格的变化与时代之间的关系。同时根据他在文学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某 些成果，来探索格非的文学理念、文学研究与他的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格非；先锋叙事；回归；当代现实；双重身份 a b s t r a c t c o n t e n t ：g ef e i ，a so n em e m b e ro ft h ep i o n e e r i n gw r i t e r sg r o u pi nc h i n a , h i s w r i t i n g sa l et y p i c a lo ft h en a r r a t i o na s “m a z e ”a n dt y p i c a lo ft h en a r r a t i v e s t r a t e g yo f a b s e n c e ”w h e nt h ep i o n e e r i n gw r i t e r sg r o u pd i s s o l v e d ，g ef e i d i d n tf a d e do u to ft h el i t e r a r y w o r l d f a c i n gt h er e a l i t yg ef e ia d o p t e dt o c h a n g et h ew a yo fw r i t m gh eu s e dt ob e w h a th eh a v ed o n ea c c o r d i n gt ot h e r e a l i t ym a d eh i sc r e a t i o nn e v e rg ol e s se v e nw h e nt h ep i o n e e r i n gw r i t e r sg r o u p w e r en o tb r i l l i a n ta n y l o n g e r ， m e a n w h i l e ，t h ei d e n t i t yo fs c h o l a r , o fc o u r s e ，s h o u l da f f e c t h i s i n d i t e m e n t o nt h eo t h e rh a n d ，t h ei d e n t i t yo fw r i t e rs h o u l da f f e c th i sl i t e r a r y r e s e a r c ht o o t h ed i s s e r t a t i o na n a l y z eg ef e i sl i t e r a r y w r i t i n g sa n dt h er e s e a r c ho f l i t e r a r y t h e o r i e so f e v e r yp e r i o di naa l l r o u n dm a n n e r c a r v i n gt h el i t e r a r ye a r e e ro f g ef e iu pi n t ot h r e ep e r i o do f t i m e ，i 仃yt os t a r t w i t ht h ew r i t i n g so fe v e r yp e r i o do ft i m eo nt h eb a s i so fg r a s p i n gt h ec h a r a c t e r s o f a l l 。p e r i o dw r i t i n g sa saw h o l ea n da n a l y z et h ew r i t i n g sb yc a s e r e s e a r c hw a y i t r yt od i s c o v e rt h er e l a t i o nb e t w e e nt h et i m e sa n dt h es t y l eo fg ef e i sw r i t i n g s a c c o r d i n gh i sr e s e a r c ho fl i t e r a r yt h e o r i e s1w a n tt oe x p l o r et h er e l a t i o n sa m o n g g ef e i sl i t e r a r yt h o u g h t sl i t e r a r yr e s e a r c ha n d l i t e r a r yw r i t i n g s k e yw o r d s ：g ef e ip i o n e e r i n gn a r r a t i o nr e t u m c o n t e m p o r a r yr e a l i t y d u a li d e n t i t i e s 学位论文独创性声明 本人所呈交的学位论文是我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的研究工作 及取得的研究成果。据我所知，除文中已经注明引用的内容外， 本论文不包含其他个人已经发表或撰写过的研究成果。对本文的 研究做出重要贡献的个人和集体，均已在文中作了明确说明并表 示谢意。 学位论文作者签名：五勤 签字日期：狮7 年5 月；o 日 学位论文版权使用授权书 本学位论文作者完全了解江西师范大学研究生学院有关保 留、使用学位论文的规定。本人授权江西师范大学研究生学院可 以保留并向国家有关部门或机构送交论文的复印件和磁盘，可以 将学位论文的全部或部分内容编入有关数据库进行检索，可以采 用复印、扫描等复制手段保存、汇编学位论文，允许论文被查阅 和借阅。 学位论文作者签名：王勤 签字日期：抛7 年s 月如日 导师签名： 袁欲 签字日期：沏7 年岁月岁d 日 在迁徒的路上- 格非论 第一章：先锋姿态 格非的早期创作 第一节：先锋派作家群产生的文化语境 格非作为一位上个世纪8 0 年代后期崭露头角的作家，他的出现并不是 偶然的，当他以先锋派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时，先锋派作家群的形 成已经初见端倪。先锋派作家群的出现给当时的中国文坛所带来的不仅仅是 一种震撼，也同样昭示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写作方式的到来。 8 0 年代对中国文学来说是一个黄金时代，各种文学思潮此起彼伏。8 0 年代中期以前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寻根文学”发生虽有早晚， 但是在传播的过程中，却体现出一种相互交织、互相渗透并逐步深化的特色。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文学思潮的紧密联系与它们的创作主体的相一致性是分 不开的。这些作家大都生于5 0 年代，其中大多数是知青作家，当然也有一 些在文革前已经有所作为的作家，如王蒙等。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有着很深 的“文革”情结，“文革”已经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刻下了太深的烙印。因此， 对文革的共同经历与深深反思也就成为这些作家们写作的共同资源。这三大 文学思潮，在当时的8 0 年代已经成为三座并峙的山峰，要想完成对它们的 超越就得另外开辟道路。而西方现代主义与现代理论无疑成为打开阿里巴巴 大门的最好钥匙。 中国当代文学界现代意识的产生，最早可追溯到2 0 世纪7 0 年代中期的 青年诗人食指、芒克、多多等人为主要成员的“白洋淀”诗派，而在7 0 年 代末到8 0 年代初所兴起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给当时在意识形态下笼罩下的 文坛一个松绑的机会，但是现代意识的真正开始登堂入室，则是到8 0 年代 的中后期。8 0 年代中后期，大量西方现代主义理论思潮以及作品的译介成 为先锋派作品产生的一个催化剂。当外来因素与本土文化和作家主体在某一 点上发生了契合时，带有西方现代派特征的作品才能在中国本土文化的土壤 里生根发芽。这时，现代意识不仅仅存在于诗歌领域，它同样反映在小说、 戏剧等各类文体中。新时期文学对现代艺术的追求，在老、中、青三代作家 中都有体现，而在“文革”后成长起来的一代青年作家，则与西方现代主义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艺术有着更加内在的情感上的暗合。他们不再将其仅仅当作艺术手法、艺术 形式的创新，而把它看成是这一代人在现实中的生存体验。我们不难发现， 在8 0 年代中后期，先锋派作家已经悄然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凭借他们自己 的创作实绩，马原、苏童、余华、格非、孙甘露、叶兆言、北村等构成了我 们后来称之为先锋派的那个群落。他们的作品也被当时的人们称为先锋派作 品。 马原发表在西藏文学1 9 8 4 年第6 期上的作品拉萨河女神引起 了大家的关注。这一作品被认为是先锋派作家的发轫之作。而他真正引起广 泛注意的则是他的另一部作品冈底斯的诱惑。这部作品不仅代表了马原 作为一名先锋派作家的最高成就，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可以把它当作 先锋小说开始占据文坛一席之地的真正开端。 正是这一部冈底斯的诱惑，使得形式主义不仅仅对于作品的外部形 式产生重大影响，也使得“形式”真正具有了形而上的意义。有的时候，形 式代表一切。冈底斯的诱惑采用“元叙事”的手法，这种自觉地暴露小 说虚构性的作法产生了一种问离的效果。马原通过元叙事的手法不但反讽了 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情节的连贯性以及基于此基础上的现实的整体性与确 定性，而且隐喻了现实中真实存在的片断性与非中心性。在这部小说中全知 的叙述者与现实幻觉的消退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技巧的变革，它也预示了一个 不再有明晰清楚、条理一贯的整体叙事赋予个体经验以现实意义，只剩下暧 昧不明的个体经验与个人叙述时代的到来。这正是先锋小说中最核心的部 分：以破碎对抗完整、以片断对抗连贯、以模糊对抗明晰。先锋小说家们正 是以一种与传统小说决裂的姿态开始他们的创作的。当然，这种对抗与当时 中国文坛、中国社会的变化是分不开的。“新一代作者的情形是：主体变成 了个体。不是经验寻求表达，而是如何在表达中寻求经验，在语言中再 造和把握经验。作为在当代中国现实中出现的问题，它带有一切中国特有的 历史规定，这正是历史的关键。集体经验的解体，风格整体的破裂与作为个 体的自我的再生成，这构成了当代文学面临的现实处境和历史课题”。先 锋小说家们在集体经验逐渐解体的情况下，将个体经验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 度，在语言与文字的游戏中，运用西方现代主义理论，使自己的个人经验在 。张旭东：自我意识的童话格非与实验小说的几个母题，原载八方( 香港) 1 9 9 0 年第2 期( 题为自我意识的童话格非与当代语言主体的几个母题) ，收 入批评的踪迹：文化理论与文化批评( 1 9 8 5 - 2 0 0 2 ) ) ) ，三联书店，2 0 0 3 年版。 2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想象中臻于成形。 他们的写作所带来的是对人们头脑中小说观念的彻底颠覆。从某种角度 来说，他们的创作也是对西方现代主义理论在中国文学领域的一定范围的移 植。但是西方现代主义这种舶来品在中国的土壤上难道不会水土不服吗? 这 正是先锋派作家首要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是在先锋文学发端伊始，人们还沉 浸在先锋文学给人带来的新奇感上，大家并没有对先锋派可能遇到的障碍有 所预期。大家这时对先锋派文学的出现，就像对待大多数的新生事物一样， 态度是比较积极的，对先锋小说的各种评论与解读也层出不穷。因此，先锋 文学在这样的情境下出现了一度繁荣的景象，这在当时许多大型的文学杂志 刊载的篇目上可见一斑：在文坛居于执牛耳地位的收获杂志对文学的动 向一直有着敏感的嗅觉，一九八六至一九八八连续三年，在该刊物的第五期、 第六期上对新潮小说进行了集中展示，这些新潮小说作品中不乏先锋派作 品。人民文学在一九八七年发表了很多先锋派作家的作品，其中包括马 原( 大元和他的寓言1 9 8 7 ，1 2 期) 、北村( 谐振，1 9 8 7 年，1 2 期) 、 孙甘露( 我是少年酒坛子，1 9 8 7 ，1 2 期) 等；随后，收获于一九八 九年第三期上集中刊发了先锋派代表作家余华( 鲜血梅花) 、苏童( 仪式 的完成) 、格非( 风琴) 的作品。大型文学刊物对先锋文学的格外垂青向 我们透露一个讯号：8 0 年代的文学界期待着重大的变化，正是由于先锋文 学与传统文学绝不相同的特点使得当时的文学界兴奋不已。在一定程度上， 先锋文学的崛起是人们长久以来审美期待被压抑的结果，也是寻根思潮中西 方现代主义思想的进一步生发。它使西方现代主义思想不仅仅只运用于追寻 文化、民族之根，而更可能是一种本体论范畴的东西。 处于这一时代的作家格非，被人们认为是先锋派作家群中的一员， 他的第一部作品追忆乌攸先生发表在1 9 8 6 年的中国杂志上，这一 部先锋特点非常明显的作品奠定了他作为一名先锋派作家的地位，他在八十 年代末期的写作也秉承了这部作品中的先锋特色并将它发扬光大。从这部先 锋文学的处女作中，格非发现了他自己创作的出路，这就是他的写作方式。 在追忆乌攸先生问世之前，格非也曾经进行创作，但那时所运用的基本 上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为何会在创作追忆乌攸先生时改弦更张呢? 他在后来的创作谈中说到：“我曾经写过一系列所谓的现实主义的小说。 就好比一个天生对汽油味过敏的人强迫自己的加油站工作”，“我觉得作家的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重要职责之一，在于描述那些尚处于暗中，未被理性的光线所照亮的事物。” 。正是对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厌恶，更重要的，是对写作的自由表达的渴 望，格非开始考虑换一种方式来从事写作。如果说在写追忆乌攸先生之 前他一直在寻觅这种表达方式的话，那么一个偶然的契机使他找到了表达的 最好方式。格非曾在另一篇文章中不无深情的对追忆乌攸先生这部作品 的成因做了回顾：在火车上偶尔听到的一首音乐歌曲，唤起他内心蛰伏已久 的感觉，使他发现了瞬间的永恒与美妙。这种对瞬间的感觉是不能用时间来 计量的：“从感觉的意义上来说，瞬间所包含的时间长度并不是几秒钟，甚 至是几个小时，它是一个芳香四溢的巨大容器，它向过去回溯，也向未来延 展，它无限敞开，一直通往未知的黑暗” ，于是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感 觉，在动荡的火车上完成了这部作品。格非从此找到了自己的言说方式。与 现实主义强调写实的观点不同，格非注重的是内心感觉上的真实。在以本名 刘勇发表了处女作追忆乌攸先生之后，他便一直在探寻小说中感觉的真 实与自己内心体验的契合。 总体说来，先锋文学作家群产生的时代是一个强烈要求文学变革的时 代，在各种思潮风起云涌之时，先锋文学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而 先锋文学与传统文学迥然不同的叙事语言与外在形式使先锋文学从一开始 就走在一条不同的道路上，可以说，对西方现代派思想的中国式理解造就了 先锋文学在8 0 年代的辉煌，但也为先锋文学的行之不远埋下了伏笔。 。格非：十年一日，收入塞壬的歌声上海文艺出版社2 0 0 1 年版。 。格非：十年一日，收入塞壬的歌声上海文艺出版社2 0 0 1 年版。 4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第二节：回忆与存在的纠缠 格非8 0 年代一9 0 年代初期的中短篇小说创作 格非曾在他的短篇小说集树与石的序言中这样评价自己的短篇小说 创作：“一个作家在回顾自己写作经历的时候，对于短篇的遗憾之处要比长 篇少得多。这是十分自然的。当我在写作一篇长篇小说的过程中，我能够想 象出短篇的透亮与美好。对我而言，它成了一种被延搁的快乐。”o 可见，相 对于长篇小说，格非对自己的短篇小说创作还是比较满意的。可以说，中短 篇小说最大程度地体现了格非关于小说创作的理念。正是由于中短篇小说篇 幅相对短小，比较容易驾驭，才使得格非的小说的创作理念在这里彰显无疑。 纵观格非8 0 年代后期到9 0 年代初期这几年间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大体 可以看出，他一直在中短篇小说这块领地中进行着属于自己的先锋实验，并 乐此不疲。在此期间我们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从8 0 年代后期到 9 0 年代初期，格非只有一部长篇小说敌人。出现这种局面可能与长篇小 说的创作需要更多的功力去驾驭有关，对格非来说，要成功地写出更多的长 篇小说还需假以时日。除了格非当时对长篇小说创作把握不是那么大之外， 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先锋小说的创作风格很难构建出真正的鸿篇巨制。在作 者眼中，中短篇小说更像是给他提供了一个语言叙事与话语实验的理想场 所，格非就像是对实验热衷的孩子，在中短篇小说园地里进行着自己的实验。 在格非看来，创作中短篇小说是一种“被延搁的快乐”。正是这种“被延搁 的快乐”。让格非在创作之初，就对中短篇小说的表现形式做了多种尝试。 在树与石这部格非早期的中短篇小说集中，共收录了1 5 篇中短篇小说 作品，作品的风格无一例外都是先锋性的，但是这种先锋性表现不是单一向 度的，从其中的作品可以看出，作者对“先锋”这种表现形式所做的多重维 度的尝试：其中的迷舟、大年、风琴、唿哨被许多评论家看作是 新历史主义小说；陷阱、没有人看见草生长、褐色鸟群、背景等 被认为是典型的现代派的作品；凉州词被收入树与石这本小说集的 同时，又在格非的散文集中出现，足可见其文体的模糊性。 对先锋的形式勇于尝试的同时，其中短篇小说的创作主题也随之彰显。 比起长篇小说主题的复杂性、多重性与不易阐释性，我认为，格非的中短篇 。格非：( 树与石) 序，树与石，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6 年版。 。格非：( 树与石) 序，树与石，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6 年版。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小说则显得比较明朗。有以下几个主题是格非念念不忘的。 一、回忆的力量一“时间叫人忘记一切”( 追忆乌攸先生) 从一开始，格非就对过去的时间着迷，在他的处女作追忆乌攸先生 中，就出现“追忆”一词。“我在着手写追忆乌攸先生这篇小说时，第 一次意识到了生命、记忆以及写作所构成的那种神秘关系。记忆中的事 物因其隐喻的性质总是与其他记忆中的片断紧紧地牵扯在一起，它有着自身 的逻辑和生命。”o 格非在创作他的第一部先锋体裁的作品追忆乌攸先生时，给我们设 了一个这样的谜题：乌攸先生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整个文章的总体架构就是 三名警察对乌攸先生的死因调查，从作品的形式上看，更像是一个侦探体的 通俗小说。这不禁使我想到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 也是采取了通俗小说的模式：一个二战中德军间谍在被人发现、追杀的途中， 成功将情报告知德军的故事。可是，这名问谍是通过杀死一个素不相识的汉 学家的方式来透露情报的，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的名字与所要传递情报中的地 名是一样的。在博尔赫斯这里，是巧合完成了谋杀。就像是走在小径分岔的 花园，不知道在下一个岔道口你将会往哪里走、会遇上什么人。人的一生就 像这个德军的问谍一样在走着迷宫。我们在看完一个悬念重重的故事后，却 不得不对过往的历史与时间进行思索：人生真的就是一座迷宫吗? 在文章中博尔赫斯借汉学家之口说了这样一段话：“背离的、汇合 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 错或者永远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 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 有你；而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也许人生的相遇与错过只是巧合，时 间的巧合。 格非在运用通俗的小说形式表达历史、回忆等相关主题时，是深得博尔 赫斯之妙的。他所吸取的西方文学滋养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博尔赫斯的 真传。但同时，我们不难发现，与博尔赫斯给了我们一个命运的迷宫却并没 有给出真正的谜底不同，在追忆乌攸先生这篇小说中，格非在他自己设 。格非：小说和记忆，收入塞壬的歌声，上海文艺出版社2 0 0 1 年版。 。博尔赫斯著、王永年译：小径分岔的花园第5 2 页，浙江文艺出版社2 0 0 2 年版。 6 在迁徒的路上格非论 定的谜语里给出了答案，谜底不仅仅是所谓的命运，更是人类的种种欲望。 凭借小脚女人迟到的证言，我们知道使乌攸先生死亡的真正凶手就是那个身 体结壮的头人，这样的构思使人们探究其形而上主题的思索被冲淡了，而可 能只会为自己通过作品找到隐藏在后的凶手而自得。我想这并不是格非的初 衷，因为格非并不想成为一名侦探小说或者是悬念小说作家。那么这就是他 在进行先锋写作过程中所犯的错误：急于告诉读者答案。同样也急于为自己 想要表达的主题，比如权力、欲望对美好与理想戕害等套上一个个过于简单、 同时也很模糊的人物面具，使得我们在阅读这篇作品时，更像是在进行一个 过于刻板的符号游戏，甚至只是一个寻找真凶的肤浅谜语。也许这是一个刚 开始尝试先锋派创作的过程中，不可能避免的弯路。 可见“追忆”对格非来说并不像人们记忆里多年前的水气氤氲的茶香一 缕，在某种温情或伤感的回忆中齿颊留香、徘徊不去，而更像是一个略带冷 漠的枯燥字谜。在接下来的创作中，“追忆”的过程同样没有点滴温馨，可 以说，在整个“追忆”的过程中并无痛苦，但也决不快乐，只不过是在这 种茫然无措的过程中完成自我的迷失。人们越追忆，越陷入虚无与混乱。时 间在回忆中分崩离析，而话语则在这场多重意义的放逐中也不断地调整“能 指”的箭头，却又不知射向哪个“所指”的靶心，于是在一次次的“自反” 中完成多重指涉的旅程。 在追忆乌攸先生这篇文章里，格非在对乌攸先生的探寻中，如果还 可以说最后追踪到了所谓的真相( 小脚女人的证言) 的话，虽然说这个真相 是迟到了的( 小脚女人没有及时出场) ，那么在青黄中，格非已经丧失 对真相追寻的兴趣。在所谓的“回忆”的幕布之下，是一堆语词的语焉不详 的自相矛盾和能指与所指之间毫无逻辑的相互纠缠。探索“青黄”这个词的 含义最后得来的却是一大堆毫不相干的答案，使最后探寻“青黄”这个词义 的行动成为一种毫无意义的可笑过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回忆是毫无力量可言的。人们的回忆其实并未厘清 事实，而是使事实又一次在人们的各自立场不同的语言与有所取舍的回忆中 被蒙蔽，给年代久远的事实又蒙上一道人为的雾霭。作品中人们欲言还休的 态度不过证明历史早己在言语的阉割下被砍伐得面目全非。 以上所分析的追忆乌攸先生与青黄这两篇作品，都是以侦探小 说的证人证言式的小说体写成的：追忆乌攸先生是警察对乌攸先生死因 7 在迁徙的路e 格非论 的调查，而青黄则是语言学者对“青黄”这个词来源的学术性考证。前 者对侦探小说的调查体的运用是比较明显的，而青黄则要隐讳一些，但 是我们也不难发现“青黄”这个词也是在对不同的人们的调查中逐渐失去了 其原有的意义的。可是青黄的证人证言体的运用却比追忆乌攸先生 中的运用要棋高一着：正如前文所说，追忆乌攸先生中，小脚女人的证 言告知“头人”是杀害乌攸先生与他的情人“杏”的真正凶手，但也使这部 小说本身先锋的意义不甚明显，更像是一部不伦不类的侦探小说。仿佛作者 的主要意图是为了让读者找出潜藏的凶手( 显然这不是作者的初衷) 。而青 黄的读者，如果还只是为了通过作品找寻“青黄”这个词条的正确答案的 话，则一定会大失所望，因为在这里，作者虽给出了诸多选项却没有给出正 确答案，或者选项本身就是答案：“青黄”可以是记载九姓渔户妓女生活的 一部编年体史书、一个漂亮少妇的名字、是春夏交替的季节，“青黄”也可 能是一条狗，或者是一种多年生玄参科草本植物。在这部作品中人物对过去 的回忆与“我”一个进行语言学田野调查的研究者的追索中，“青 黄”这个语词的意义被无限延宕。 格非用替换的手法使“青黄”的含义不断增殖，如果作者愿意，他还可 以赋予“青黄”更多的意义。从这个角度说，这种“替换”是无限的。但 是从另一个角度又说明了“替换”的有限：“它之所以允许无限的替换，那 是因为它是有限的，它不是古典假设中的那种大得不可竭尽的场域，它缺乏 某种东西，即那种停止并奠定了替换游戏的中心这种中心或源头缺失或 不在场所构成的游戏运动就是那种替补性运动。” 青黄就是一个“能指” 不断被替换的文本。这种替换使关于“在场”与“不在场”的哲学思辨转化 为一种符号游戏。用这种符号运动来隐喻“在场”与“不在场”的关系。 同时，作者在此所运用的证人证言体己经不是那个用于侦探或者悬念小 说、原本是为了激发读者兴趣并找出故事真相所采取的形式了，而是为了表 达这样一个主题：回忆远非事实，也许所谓的事实根本就不存在。格非采用 一种侦探小说式的通俗模式所表达这些比较抽象、有一些形而上意味的主 题，与博尔赫斯有异曲同工之妙。把深刻寓于通俗之中。另外更为重要的是， 这样的形式的确和格非这篇小说的玄奥之美相得益彰。 。( 法) 雅克德里达书写与差异第5 1 9 页，三联书店2 0 0 1 年版。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二、存在的碎片 由于对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认同，格非对一些现代主义所关心的主题 也是非常痴迷的。比如说存在与现实。 存在与现实是不同的，我们究竟是生长在存在之中，还是生长在现实之 中? 我们生活在现实之中，但是我们更加生存在存在之中。而存在就像碎片 将我们包围，使我们不能呼吸到现实的空气。存在与现实的关系一直都是现 代的哲学家们探究的主题之一。这种关系同样感染了先锋派作家们，格非当 然也不例外。创作现实主义作品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与现实主义作品所再 现的所谓的真实不同，在格非看来，生活的真实不可能是像现实主义作家笔 下的现实那样是完整的、线性的、有前因后果的。人们的生活更像是一幅拼 贴画，所有的碎片聚合在一起，却不能构成完整的图形。线索也许是永远也 不存在的。有时一个看似完整的画面也会出现致命的空缺。意义的缺乏也许 才是真正的现实景况。 迷舟就是这样一部通过空缺来探讨存在的作品。故事的主人公是孙 传芳某3 2 旅的旅长一位萧姓军人，在即将开始的与北伐军队激战的棋 山战役前夕，他却失踪了整整七天。而且，“萧”还在他失踪的第七天去了 他哥哥驻守的敌军部队所在地榆关。不过，榆关不仅是他哥哥驻守的敌 军所在地，那里还有“萧”的情人，一位名叫“杏”的姑娘。在这个关键时 刻，萧为何要去榆关呢? 作者对此并没有交待，文章在此形成了一个关键性 的空缺：是去私会情人，还是去偷送情报? 这一个空缺使得一切都成为一个 谜。而他的警卫兵用武断的子弹给这一空缺生硬地填充上自己的判断：“攻 陷榆关的是你哥哥的部队，如果有人向他传递情报，整个涟水河域的防御计 划就将全部落空。在离开棋山来小河前夕，我接到了师长的秘密指令，如果 你去榆关，我必须把你打死。”正是警卫员的这六发射向“萧”的子弹，使 对“萧”去榆关真正原因的追索成为一种不可能。 在格非的眼中，也许这就是存在的真正意义：对某些问题的探寻有时不 仅是愚蠢的，而且是可笑的。文章中所有的情节呈现出一种碎片状，就是这 种情节的碎片描摹了现实存在的真实景况。这些情节碎片的拼贴早已超越了 故事的内涵而带有某种本体论的意义。 格非运用空缺的手段宣告了传统小说阅读方式的落伍，也激发了读者进 。格非：迷舟，收入树与石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6 年版。 9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一步的思考：为何非要给“萧”的失踪找一个确定的原因呢? 也许是这个原 因，也许是那个原因，也许还另有原因，只是作者还未提及。我们如果展开 思维，就可以发现，只要格非愿意，他还可以写出很多条模棱两可的线索， 让我们的疑惑更深。因此，如果我们非要给“萧”的离去找出一个理由，结 果只能是徒劳无功。 由此，我不禁想到，格非是不是想要通过他的作品颠覆读者的阅读定 势? 有许多评论家把格非在这个时期的某些作品比如说迷舟、风琴 等一看作是新历史小说。这种对特定历史的不同演绎，不仅颠覆了有关这 段历史的宏大叙事的话语，而且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视角，对历史进行解 读。有人认为这些小说之所以被称为是“新历史小说”，最主要的原因在于 这些作品对历史或者说对人们头脑中已经根深蒂固的历史观念给了一个全 然不同的解答。有人把这种种解答称为“历史祛魅”。那么格非这一时期的 “新历史主义”小说是不是也属于“历史祛魅”的作品昵? 什么又是文学中 的“祛魅”昵? 陶东风是这样解释的：祛魅( d i s e n c h a n t m e n t ) 一词源于 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 t h ed i s e n c h a n t m e n to ft h ew o d d ) ，也可 翻译为解咒，是指对世界的一体化宗教性解释的解体，它发生在西方国 家从宗教神权社会向世俗社会的现代性转型中。自世界祛魅以后，世界进入 诸神纷争( 价值多元化) 时期：对世界的解释日趋多样与分裂，社会活 动的各个领域逐渐分立自治，而不再笼罩在统一的宗教权威之下我不是 恪守韦伯赋予它的原始含义，即并不是把魅严格限于宗教权威，而是同 时扩展至由准宗教或非宗教的力量建立起来的那种一体化的权威和神圣性。 文学的祛魅，即统治文学活动的那种统一的或高度霸权性质的权威和神 圣性的解体”。 可以说要做到对文学的“祛魅”，绝不是某一个类型的小说 所能达到、企及的。而格非的这些新历史主义小说只是将某些模糊不清的历 史重新演绎，这种演绎并不是给那段历史以新的解读，而是给读者一个不一 样的时间与空间，读者在“新历史主义”小说的另一个时空中，呼吸的却是 现代主义的空气。对西方现代派的认同与对现代主义的迷恋，使格非不可避 免地将自己的作品涂抹上现代主义的色彩。 用演绎历史的方式来思索有关存在、时间的共时性等现代主义的问题是 。陶东风：文学的祛魅h t t p ：v i p b o k e e c o m 1 0 5 6 0 7 h t m l 。 1 0 在迁徙的路e 格非论 格非这类作品的一个特点。与其说格非是对历史痴迷，不如说他是对观念痴 迷、对这些观念在不同情境下的表现痴迷。我认为所谓的历史在格非的眼中 不再是作为一个叙述的对象，而是作为一个承载他理念的容器。这个容器可 以是现今的生活，也可以是曾经的历史。我们很容易发现，不管是现实还是 历史，在格非的笔下似乎与我们心中的既定观念相隔甚远。这更像是作者的 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就像在一幅背景陈旧的布幅上涂抹上自己新鲜的色 彩。所以这样的“新历史小说”也仍然是在自己感觉的笼罩下，显示出很强 烈的个人色彩。所以这与历史祛魅是完全不同的。格非是用一种现代人的感 觉去演绎久远的历史。如果把这种种“新历史主义”看作是“历史祛魅”， 我认为就与格非的创作初衷相违背。 感觉与观念是格非创作小说的法宝，这些法宝在他的初期创作中就已经 显得格外重要。他把这种感觉与观念比附在尘封的历史上，使历史呈现出一 种异质的美。他把这种感觉与观念用当代题材表现，则赋予了小说一种神秘 的特色。在这个层面上，历史与现实都成为他心中感觉与观念的形象图解， 并不是他所真真切切感受到的生活。他曾经说过题材不会成为他创作的障 碍，我想原因之一就是，他的写作不是对他的经验生活进行再现，而他自身 韵感觉与概念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他的作品本来就不是现实主义 的，他可以任意驰骋于历史与现实的疆场。时间、空间的虚置性与人物安排 的虚无性使读者不会对他作品的真实性提出要求，所谓的故事逻辑、人物性 格等评判传统小说的要素都不是构成评判格j l e , b 说的要件。在他这里，时间 不是线性的而是共时的，他曾经说过“相同的一缕阳光也曾照亮过去的街角， 那么，年代久远的一场大雨会不会打湿现在的衣服”。格非发现过去、现在、 未来同时存在，真实的世界是无法用线性的时间来连接。“现实是一条持续 流动的河道，它不仅与过去紧密相连同时也和未来紧密相连。”他在创作“新 历史主义”小说时就是用这样的一种观念来进行写作的，把历史中的人物写 上现代人的欲求，用一种现代主义的理念来解构历史，用现代主义小说的写 作方式来书写历史。从这个角度来说，历史在格非笔下更多是出于叙事策略 的考量，而不是实际内容的需要。 同样的，除了有不少“新历史主义”小说之外，格非的创作中的很大一 。格非：十年一日，收入塞壬的歌声上海文艺出版社2 0 0 1 年版。 o 格非：小说叙事研究第7 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 0 0 2 年版。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部分故事的背景发生于当代，或者说，这些故事“看上去”应该是在当代发 生的。比如陷阱、没有人看见草生长、褐色鸟群等就是这一类的作 品。在这一些看似远离历史、属于当代的作品中，我们发现它们离我们当代 的读者的距离同样是遥远的。其中的各种人物生活在格非给予他们的冥想 中，隔离于我们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世界。与其说他们生存于这个世界不如说 他们生活在格非对这个世界的感觉里。“格非则是用叙述来制造幻觉，格非 的感觉是宏观的存在。在格非叙述的故事里，时间和空间的存在的确实 性被消除了，人的存在的历史性( 回忆) 受到根本怀疑，格非不是简单地 混淆真实与幻觉之间的界限，而是制造一个真实与幻觉互相否定的悖论圈”。 o 这种“悖论圈”在格非的作品褐色鸟群中体现得非常明显。褐色 鸟群讲述的是一个令人费解的故事：一个叫“棋”的女子来探望“我”， 好像和“我”非常熟悉，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来。“我”给她讲了 一个“真实”的故事，可是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好像并不存在，但有一天这个 “不存在”的女主人公和“我”结婚了，却在新婚之夜死去。“我”在好多 年后又一次遇见了“棋”，但这一次她却说不认识“我”。 因此，格非的创作体现了先锋派小说的特点：形式与内容同等重要。有 时形式的意义甚至超过了内容。对于形式如此的热衷，在于“格非对于他小 说形式的追求源于他对世界真实性重新解释的渴望。他认为在社会现实的外 衣下还隐藏着另一个现实，格非将这种潜在的现实称为存在，它是一种 尚未进入大众意识的真实。而现代小说的任务就是记述常人尚未来得及思 考的真实，论述尚未渗入人们意识的现实本质和现实关系” 。 格非在作品中所制造的空缺也同样有出于叙事策略上的考虑。对于这种 本源性的缺乏与空缺，陈晓明是很早就发现了的：“格非的叙事策略在叙事 中设置的起源性的空缺或故事的历史性构成中的关键性缺乏，引起对存在状 况的重新审视，先锋小说以其叙事的方法论活动表达了对生存现实的特殊感 悟。在这里，理论思考与小说叙事虽异曲同工，它们共同显示了我们这个时 代特定的话语情境”。 。陈晓明：无边的挑战第5 8 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0 4 年版。 。张霖：格非小说的意义和结构兼及后新潮小说的评价问题，首都师范大学 学报2 0 0 0 年5 期。 。陈晓明：无边的挑战第1 2 0 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0 4 年版。 1 2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第三节：恐惧与死亡的变奏 8 0 年代一9 0 初格非的长篇小说创作 在这一时期，格非只创作了一部长篇小说敌人，与同时期格非的绝 大多数短篇小说的晦涩难懂不同，敌人这部长篇小说的故事情节与悬念 设置方面并不输给经典的悬念小说、神秘小说。敌人的创作也表明，格 非多向度的可能性。 敌人讲述的是一个名叫赵少忠的男子和他的家族，一辈子生活在“敌 人”的阴影下。赵少忠的一生就是在追寻那位并非真实存在的敌人，但是在 家族遭到种种不幸之后，又有一个瞎子预言他的儿子赵龙不久将会被人害 死，在等待预言应验的日子里，赵少忠精神几近崩溃，为了不再提心吊胆地 等待这不知所名的杀手，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最终完成了对敌人的寻找 自己成为了那个自己寻觅了大半辈子的“敌人”。 格非曾在文集的序言里谈到敌人的创作：“就敌人的创作初衷 而论，它试图表达的核心是一种恐惧。恐惧是无法忘记的。从某种意义上来 说，它既是历史，又是现实。”o 从格非的这段话，我们大致可以看出，这部 长篇小说所要表现的一个重要的核心就是人的恐惧，以及这种恐惧给人造成 的戕害。在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赵少忠才真正感到了平静，暮年的他 终于和年轻时就相互爱慕的翠婶走到了一起：“赵少忠将那副鸡血色的手 镯套在她的手腕上，皮肤上残留的那种凉飕飕的感觉立刻爬遍了她的全 身。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衰老的躯体渐渐潮润，她感到高潮正在 远远地到来”。 这部小说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赵家家族不断有人死亡，死亡成为小说 叙述的主要动力之一。可是令人感到困惑的是，所有人的死亡都无法找到死 因，直至作品的结束我们也无法洞察都是谁杀害了赵家这么多人。仿佛是命 运的诅咒笼罩着这个家族。作者不断地用死亡勾起读者的悬念，但是从来不 对设下的悬念做出任何解答。敌人的这种叙事方法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格 非的写作理念，他曾就读者的期待与满足之间做过一些思索。他认为如果不 断地制造曲折的情节，无节制地满足读者饕餮的追究欲望，只会陷入不断玩 。格非：( 寂静的声音) 序，寂静的声音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6 年版。 。格非：寂静的声音第2 0 8 页，江苏文艺出版社1 9 9 6 年版。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弄写作技巧的陷阱，但是如果放弃单纯满足读者的欲望也许会是另一番天 地：“实际上，对无法获得满足感的疑问和探索的努力恰巧就构成了另 一种意义上的满足一。o 我想，在敌人中，格非在不断制造死亡与灾难、告知种种不幸的预 言、推动作品向前的同时，却只设置悬念而不给出谜底的作法，不让读者获 得查知“敌人”的满足感，是不是也是出于以上的考量呢? 南帆对格非运用的这一策略有着自己独到的观点。他认为：“及时报告 不祥的预感显然是又一种叙事策略。这些预感与种种谶言、占卜、算卦共同 组成神秘气氛，这些预感的应验与否以及应验程度同样是一种巨大的悬念。 如同死亡一样，这些灾难同样是原因不明或原因不足的。这时，报告预感将 有效地弥补故事的难以为继。人们可以回想一下，如果不是大量地也许 是过于大量了报告不祥的预感，格非的敌人用什么吸引人们看完赵 家大院的崩溃史呢? ” 的确，格非在这一点上似乎有一些瑕疵，因为这样不计后果地制造神秘、 恐怖的气氛与命运的乖戾，却未能在后文给予合乎逻辑的呼应。不过，作者 将“敌人”隐蔽得如此之深，最终也未给出解释，也许还有另一层的考虑。 对此，谢有顺是这样认为的：“在敌人的阅读中，我们经常处于文 字的惊悚之中，主人公也一个个地神秘死去，但敌人究竟是谁呢? 格非 故意在小说中留下了一些线索，但是，你如果轻易地把他对应于小说中的任 何一个人，那都中了作者的圈套。作者显然无意给出具体的答案，他最终的 目的是要把答案引至另外一个更为广阔的领域人的内心。人的内心一旦 被敞开和照亮，我们会立即发现，真正的敌人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和自己内心 中那些阴暗的品性。我记得，奥古斯丁便说过这样的话：。我心就是我的仇 敌。格非在敌人一书中故意隐匿事实真相，一方面，表明现实往往具 有无穷的可能性，并没有一种客观可靠的真相能成为它的标准答案；另一方 面，格非也是为了把读者从简单的故事因果中解放出来，从而让每个人都对 自己内心的陷阱产生必要的警觉。沿着这条线索来读敌人，我们便会发 现，那场大火消失多年以后，留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其实已经不是有关大火 的记忆，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是这种原始的恐惧，派生了所谓的敌人； 。格非：小说叙事研究第2 4 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 0 0 2 年版。 。南帆：再叙事：先锋小说的境地，文学评论t 9 9 3 年第1 期。转引自：吴义勤： 中国新时期小说研究资料( 上) 甲种第2 6 2 页，山东文艺出版社2 0 0 6 年版。 1 4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也是这种恐惧，把人一个个推向了毁灭和死亡的境遇”。国 格非非常成功地表明人心中的恐惧对人性的扭曲。如里赵少忠不是一味 地搜寻自己假想的“敌人”，也许这接踵而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赵少忠的 一生都生活在这个并不实存的“敌人”的阴影下，他通过不断地搜寻“敌人” 来确证自己的存在，而亲手杀死儿子赵龙的举动恰恰证明所谓的“敌人” 不过是他自己的心魔。 从“心怀恐惧”到“找寻敌人”，这条轨迹似乎暗合了中国的某段历史， 从而使敌人在“神秘”与“玄奥”的表象下更具有某种喻世的意义，而 作者试图通过创作来超越特定的历史情境、关涉人类整体所面l 晦的精神困境 的努力，使这部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某种寓言性质。作品对“死亡”和“恐 惧”的描述、把人物置于各种极限的生存情境中加以展现与考量，在一定程 度上体现了作者对人的生存意义的追问，这种追问的形而上姿态使作品获得 了某种哲学意味。 在叙事策略上，格非采用不断“预言”故事进展的方式作为推动故事的 推进器来提醒我们注意：有时人类的敌人只是我们自己内心的恐惧，可是过 多运用“预言”这种单一的策略，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格非叙事策略的匮乏。 格非竭力要告知自身恐惧对人类的戕害，其思想性无疑是深刻的，可同 时也带来对思想本质的过于迷恋所导致人物形象显得单薄、故事过于神秘的 弊端。其实，“只有当这些思想与文字作品的肌理真正交织在一起，成为其 组织的基本要素，质言之，只有当这些思想不再是通常意义和概念上的 思想而成为象征神话时，才会出现文学作品中的思想问题。”。我认为，格非 所要表达的思想并没有和作品本身“真正交织在一起”，仍然是“通常意义 和概念上的思想”，所以我们读完这部作品虽然可以感到其中思想的魅力， 但同时又感觉用这样一个故事来嵌套这样一种思想有些牵强。 。谢有顺：格非长篇小说点评 h t t p ：n e w s x i n h u a n e t c o m b o o k 2 0 0 4 - 0 6 3 0 c o n t e n t _ 1 5 5 6 3 9 8 h t m 。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第1 8 4 页，三联书店1 9 8 4 年版。 在迁徙的路上格非论 第四节：圆圈与循环 8 0 年代一9 0 年代初格非小说创作的叙事策略 格非在大学的讲堂上曾经给学生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富商乘船 横渡太平洋时，在船的甲板上遇见了一位妙龄女郎。商人对她一见倾心，便 设法与她接触。一天晚上，富商和少女到船头的甲板上散步，富商在湛蓝的 月光下将一枚钻石作为礼物赠送给少女。在这位女郎接这钻石戒指的刹那 间，由于海风或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