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类型差距在语言接触变异中的作用问题探讨

1、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与民族语言研究学术论坛论文，2010. 4. 24-25，北京语言大学语言类型差距在语言接触变异中的作用问题探讨南开大学 曾晓渝两种或若干语言在相互接触过程中，它们的语言类型差距是否对接触变异的结果发生作用？或者说，语言类型差距的大小不同，是否会使深度语言接触所发生的语言混合现象在语音、词汇、语法诸方面的结构变异存在指向差别？这个问题在我国学者的研究中尚未找到相关论述，国外学者的论述也不多，美国托马森和考夫曼有所提及（Thomason 、Kaufman 1991：167-168），他们认为“皮钦语产生的最好的起点是相互简化，而这种简化的结果基本上是由相关的语言中的共有标记性特

2、征和类型差距的结合来决定的。”可是，这简略的表述尚不能解答我们的问题。本文拟根据作者近年来的研究思考，围绕语言类型差距与语言深度接触导致的语言混合现象的关系问题进行探讨。一 语言混合基本模式的差异问题目标语核心词 1. 1 混合语基本模式之一：始发语语法+在指导意西微萨阿错的博士学位论文藏、汉语言在“倒话”中的混合及语言深度接触研究（2003）时，我们注意到倒话的基本构成特点：以上图示说明：（1）一般说来，语言接触总会有一定的方向性，目标语是相对强势的语言；（2）倒话是在高度交际压力下形成的家庭藏汉中介语、再经过第二、三代的石化最终形成的；在汉族军人与藏族妇女所组成的第一代家庭里，父亲与母亲各

3、自的母语无法沟通，为对“混合语”学界存在不同说法，本文在此只是用以讨论客观的语言现象。1 了生活，他们被迫学习、迁就对方语言，可以设想，主要是母亲学习汉语词汇，父亲则难以掌握复杂的藏语语法；（3）在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里，母亲的语言对语言传承起关键作用，故倒话呈现出上图所示的特点。倒话的这种“基本语法来自始发语、核心词来自目标语”的模式可以得到其它语言混合形式的证实，举例如下：源语言始发语 目标语克里奥尔语 creolized language倒话语言系统构成基本特点核心词以汉语为主，语法以藏语为主；藏语语音要素。藏语 汉语藏语 汉语 五屯话 核心词以汉语为主，语法以藏语为主；藏语语音要素。（表

4、一） 源语言皮钦语 pidgin 洋泾浜英语 吉林珲春朝汉中介语 （贾敬杰，2006）（表二）备 注英语词汇，汉语语法；汉语语音要素。 汉语词汇为主，语法体现朝鲜语特点；朝鲜语语音要素。汉语 朝鲜语英语 汉语表一、表二说明：克里奥尔语和皮钦语都是语言深度接触的结果。一般说来，克里奥尔语称作混合语，作为母语传承；皮钦语称作中介语，具有阶段性、动态性。本文后面采用中文的混合语、中介语的术语表述。基于上表所示的典型语言事实，我们得出以下看法：高度交际压力下的语言深度接触而形成的混合语或中介语，其核心词一般以目标语的为主，语法则以始发语的为主。可是，在之后的语言接触调查研究过程中，我们的上述看法在观察

5、另一些语言混合现象时却产生了很大的困惑。1. 2 混合语基本模式之二：始发语核心词+目标语语法 1. 2. 1 诶话（五色话）”族群（其民族成分为壮族）的人诶话是广西融水苗族自治县永乐乡中自称为“诶们所说的一种作为母语的语言，目前使用诶话的大约有5, 000人。在2007年田野调查时我们了解到，诶话族群与明朝的“改土归流”（改土司统治为汉人流官统治）以及“以蛮治蛮”的政策相关，他们的先民很大可能是来自侗台各民族与汉人共同组建的当地驻军，因为历史上融水县地处军事要塞之地。442我们研究认为诶话是一种混合语言（曾晓渝、高欢2009），其结构特点及形成过程如下： （图二）1. 2. 2 莫话莫话是贵

6、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境内自称“ai 3ma N k ï”和“ai 3am 1”（即“莫家人”和“锦家人”）的布依族人所讲的语言，主要分布在荔波县。我们在荔波的田野调查中了解到，当地以布依族为主体，水族次之。长期以来，布依族的女子不会嫁到水家村寨，而水族女子可以嫁到布依族村寨。莫话、水语、布依语都属于侗台语族，根据深入的调查研究及统计分析（王宇枫2005），就核心词而言，莫语水语关系词在90以上，莫语布依语关系词不到80，但是在常用的一千词中，莫布关系词的数量有超过莫水关系词的趋势；语法方面，三种语言十分相似相似，只是在极细微的地方布依语和水语略有差别，这时，莫语往往和布依语一致。

7、莫话主要由水语和布依语混合而成，是水语的布依语化。（图三）1. 2. 3 畲语畲语是广东省博罗、增城、惠东等地部分畲族人所说的本族语（其他畲族人大多已转而使用汉语客家话了，或称之为“畲话”）。畲语属于苗瑶语族，根据黄行（2005年暑期语言讲习班的讲稿）的统计，畲语的100核心词（共统计104个）里的汉语借词有43个，占总数的41%，其余的是苗瑶语词。不过，从所调查整理的2906个博罗畲语词汇中离析出畲语总词素1768个（离析对象包括构词词素都是汉语的词和由畲语本族词素与汉语词素构成的词），其中汉语借词词素1200个，占总词素的68%（甘春姸2006）。畲语语法由于受汉语客家话的深刻影响，已经改

8、变了苗瑶语修饰语在后的特征，中心语一般在修饰语之前（毛宗武、蒙朝吉1986；甘春姸2006）。有学者提出“畲语已经收入不少汉语方言词汇，但还保持着苗3 瑶语的语音特色。畲语中含有苗瑶语成分和闽南语、客家语、粤语、吴语成分。因此，畲语和闽南语共同源出早期闽越语。”（董忠司2004：18）鉴于畲语的100核心词里59%是苗瑶语词，而常用语素中68%是汉语语素，语法则已改变了苗瑶语修饰语特征，同汉语中心语在修饰语之前，因此，可以说畲语实际上具有混合语性质。1. 2. 4 诶话、莫话、畲语的共同构成特征值得注意的是，本节所述的诶话、莫话、畲语这几种语言混合现象具有一种共同的构成特征，即核心词一般以始发

9、语的为主，语法则以目标语的为主。归纳如下：源语言始发语 目标语混合语 诶话（五色话）语言系统构成基本特点核心词以侗台（壮）语为主，侗台语语音要素。侗台语 汉语水语 布依语 莫话 核心词倾向水语，语法倾向于布依语。水语语音要素。苗瑶语 汉语 畲语 核心词以苗瑶语为主，语法以汉语为主。苗瑶语语音要素。 （表三）上表显示出诶话、莫话、畲语的共同构成特征与前面倒话、五屯话以及洋泾浜英语、珲春朝汉中介语的共同特征“核心词以目标语的为主，语法以始发语的为主”正好相反。同样是语言混合现象，为什么会呈现出两类截然不同的结构特征呢？二 语言类型差距与语言混合构成关系的研究发现2. 1 语言深度接触的两类混合模式

10、的源语言比较将前面1. 1节“混合语基本模式之一：始发语语法+目标语核心词”与1. 2节“混合语基本模式之二：始发语核心词+目标语语法”中所述的语言混合现象进行比较，我们发现，第一种模式与第二种模式的语言混合现象之所以呈现出核心词、语法构成特征上的明显差异，主要是由于源语言之间的“距离”问题：相接触的语言之间结构类型的差距大小不同。也就是说，前一类型中的始发语与目标语的语言结构类型差别较大，后一类型中的始发语与目标语的语言结构类型差别较小或者基本一致。2. 2 语言类型差距与语言混合构成的关系这里，我们将两类语言混合模式的具体情况列表对比如下：4第一类模语言混合结果 藏语 藏语汉语 汉语倒话

11、五屯话语语音要素源语言 语言系统构成特点及说明核心词以汉语为主，语法以藏语为主。藏核心词以汉语为主，语法以藏语为主。藏语语音要素不同类型的SOV 与SVO 语言相混合，词的形态特点差异很大。 两种不同语系语言的相混合。 两种不同语系语言的相混合。 都是SVO 语，形态比较缺乏，但修 饰成分前后相异。汉语 朝鲜语英语 汉语洋泾浜英语 吉林珲春朝汉中介语英语词汇，汉语语法；汉语语音要素。 汉语词汇为主，语法体现朝鲜语特点；朝鲜语语音要素。核心词以侗台（壮）语为主，语法以汉语为主（中心语在后）。侗台语语音要素 核心词以苗瑶语为主，语法以汉语为主（中心语在后）；苗瑶语语音要素。核心词倾向于水语，语法细

12、微处倾向于布依语。水语语音要素。第二类模式侗台语 苗瑶语 水语汉语 汉语 布依语诶话 （五色话） 畲语 莫话同语族语言，语法基本一致。（表四）根据表四再做如下的归纳对比：语言混合模式 深度接触语言间的类型差距 语言系统构成特点 第一种类 第二种类语言类型差距很小或一致（侗台、苗瑶语汉语） （侗台语族的布依水语）说明倒话、五屯话；洋泾浜英语、珲春朝汉中介语。语言类型差距较大（藏、英、朝鲜语汉语）核心词以目标语为主，语法以始发语为主。 语音偏向始发语。 核心词以始发语为主，语法以目标语为主。 语音偏向始发语。诶话（五色话）、畲语、莫话。（表五）2. 3 对托马森语言接触理论的补充托马森论“借用干扰

13、”和“母语低层干扰”的论述概括如下（参见Thomason 1991：50）： 接 触 程 度 轻 度 中 度母语保持过程中的借用干扰放弃母语转换使用目标语过程中的母语底层干扰母语里借入被借语的部分词汇（非所学的目标语里带有少量的母语语音、语法特基本词）。（笔者注：二语习得的高水平） 征。母语里借入被借语的大量词汇（包所学的目标语里融入大量的母语语音、句法特括很少量的核心词），和部分语音成分、语法结构。点。（笔者注：二语习得的初等水平）深 度 相当数量的核心词借用，借词超过只对目标语词汇成功习得，导致目标语与母语大半；大量的语法替代， 混合克里奥尔化。（笔者注：二语习得失败）（表六）5显然,在深

14、度接触的层级上, "借用干扰"和"母语底层干扰"的结果本质上是相同的, 即核心词均指向目标语,这种深度接触的语言形式经过石化,便成为混合语. 可是,根据我们前述的研究发现,托马森的这种理论是有局限性的,因为她只观照到了 相接触的语言在类型上有较大差别的情况, 而对于语言结构类型相近或相同的语言深度接触 造成的语言混合情况,如中国的诶话(五色话 ,畲语,莫话等,其核心词指向始发语,她 的理论就缺乏解释力了. 此外, 尽管托马森和考夫曼也谈到语言接触混合过程中始发语和目标语的类型差距问题 (Thomason , Kaufman1991: 167-168 他们

15、将皮钦语的形成看作一个简化 , (simplification 过程, 即操不同语言的人在彼此妥协中简化对方的语法规则, 而语法的简化则受制于两个因 素:a发生接触的若干语言在类型上的差距;b人类语言共有的标记性特征在这几种语 言中的分布比例.但是,托马森和考夫曼并未具体论述类型差距是否涉及语言混合现象(克 里奥尔语和皮钦语 中的核心词问题, 而实际上语言类型差距与混合语里核心词的指向是有 关系的. 因此,我们有必要对托马森语言接触理论加以补充: (1 语言深度接触的结果,不一定都是转用(借用,习得目标语的核心词; (2 语言混合实际上是相接触语言的相互迁就,简化的过程,而双方迁就,简化并共

16、同遵守的规约化的"度" ,与双方语言类型的差距密切相关; (3 因深度接触而形成的混合语言,其语音要素偏向始发语的特点. 三 31 语言接触机制的预测 . 相关理论的思考 根据我们所调查研究的中国语言接触的实际情况, 基于前文所论的语言类型差距与语言 混合结构特点关系的研究发现,我们是否可以作出这样的预测: 相接触语言之间的类型差距,控制着语言变异的构成特点.即: 1 始发语,目标语之间的语言类型差异大,那么,其混合语的第一百核心词 以目标语的为主,而语法则以始发语的为主; 2 始发语,目标语之间的语言类型差别小或基本一致,那么,其混合语里第 一百核心词以始发语的为主,语法

17、及其细微处则以目标语的为主; 3 语音要素偏向和呈现始发语特点. 这种预测的意义在于,对于语言深度接触形成的语言混合现象(克里奥尔语,皮钦语 , 可以通过相接触语言之间的类型差距, 以及其语音要素偏向, 来判断其核心词或语法所指向 的究竟是始发语还是目标语.同时,可以帮助论证判断一些比较复杂的语言接触历史问题. 比如,朝鲜语的性质问题;回辉话的始发语问题,以及回辉话源语言之一的占语支的拉德语 究竟属于南亚语还是南岛语?在进入中国之前是否已受越南语影响等等. 6 不过, 上述预测是基于作者所调查了解的有限的语言接触现象提出的, 也许它的解释力 具有一定普遍性,也许它只适于解释中国的部分语言接触事

18、实.无论怎样,这种假设理论还 需要更多的语言事实来证明,在这方面我们将不懈努力. 32 语序的层次 . 主谓宾的语序与修饰关系的语序有层次差异,前者是底层结构,更稳固,后者属表层结 构,容易发生变化.所以,尽管修饰语的前后位置相异,侗台,苗瑶语言与汉语"主谓宾"语序的语法结构类型从根本上讲是一致的.正因为这样,诶话(五色话 ,畲语里修饰 关系的语序倾向于汉语,基本上中心语在修饰语之后,这就不难理解的了. 33 核心词对于语言属性判别的作用 . 这里, 不得不谈及与本文讨论相关的核心词对于语言属性判别的问题. 有学者根据核心 词的数量比例判定倒话为汉语方言(陈保亚 20 05

19、,判定诶话为壮语方言(韦茂繁 20 06. 这样的判别结果符合"关系词阶理论" (陈保亚 20 00. 可是, 对于两种或若干语言因深度接触而形成的混合语, 它与源语言之间的关系是否宜 于用"同源"或"接触"来评判呢?此外,混合语是源语言(始发语和目标语词汇,语法, 语音各层面结构与要素有机融合的整体, 是否仅以核心词的统计就可以判定其语言属性呢? 这些问题在此请教于各位专家,恳请赐教. 谢谢! 参考文献 陈保亚: 汉台内核关系词相对有阶分析, 中国语文2000 年第 4 期. 陈保亚: 语言接触导致汉语方言分化的两种模式北京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20 年第 2 05 期. 陈乃雄: 五屯话初探民族语文1982 年第 1 期. , 董忠司: 关于畲语,畲话的定位兼论语言的历史和接触 ,第十二届国际中国语言学学会年会论文,中 国南开大学,20. 04 甘春姸: 广东博罗畲语里的汉借词研究 ,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曾晓渝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