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边主义“模块化”（modular multilateralism）趋势的制度表现-基于G7、G20、气候俱乐部等机制嵌套结构

多边主义“模块化”（modularmultilateralism）趋势的制度表现——基于G7、G20、气候俱乐部等机制嵌套结构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当代全球治理正面临深刻的结构性转型，普遍性多边主义的低效与地缘政治竞争的加剧，共同催生了“模块化多边主义”的兴起。这一趋势表现为全球治理从依赖单一、大型、普遍性机构（如联合国）转向依赖一组更小、更灵活、功能特定且常常具有排他性的“治理模块”。本文的核心目的在于探究这一抽象趋势的“制度表现”形态。本研究采用“制度嵌套”理论作为分析框架，通过对七国集团（G7）、二十国集团（G20）以及“气候俱乐部”等关键机制在2021至2024年间的议程设置和互动模式进行比较文本分析与过程追踪，旨在揭示这些“模块”之间是如何相互嵌入、联锁和协调的。研究发现，“模块化”并非无序的“碎片化”，而是呈现出高度“结构化”的嵌套特征。具体表现为三种形态：第一，以G7为“核心模块”对G20这一“广域模块”进行议程预设的“层级嵌套”；第二，以G7发起的“气候俱乐部”为代表，为解决特定问题（如碳泄漏）而“外挂”于现有体系（如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与世贸组织）的“功能嵌套”；第三，G7、四方安全对话（QUAD）等“价值观模块”之间通过共同成员和共享话语形成的“水平嵌套”。本文认为，这种“模块化”的嵌套体系在提升特定议题效率的同时，也固化了排他性，加剧了全球治理的“合法性赤字”与“协调赤字”，一个“可变几何”的俱乐部治理网络正在“架空”而非“补充”普遍性多边主义的中心。关键词：模块化多边主义,全球治理,制度嵌套,七国集团,二十国集团二、引言全球治理体系正站在一个历史性的十字路口。以联合国为核心、以普遍性参与和协商一致为基础的战后多边主义秩序，正日益显露出其“合法性”与“有效性”的双重赤字。一方面，重大地缘政治冲突（如乌克兰危机）导致联合国安理会等核心机制陷入“功能性瘫"G's”，使其在维护和平与安全这一首要职责上无所作为。另一方面，面对气候变化、全球大流行病、数字鸿沟、供应链重构等“非传统”全球性挑战，世界贸易组织（WTO）等多边机构的谈判议程步履维艰，其庞大的官僚体系和僵化的规则已无法提供及时、高效的解决方案。正是在这种“普遍性多边主义”供给失灵的背景下，全球治理出现了一种深刻的结构性转向，即本文所探讨的“模块化多边主义”。这一概念描述了一种新的治理图景：全球秩序不再由一个单一的、等级森严的“金字塔”所统摄，而是由一系列功能各异、规模不等、成员资格具有排他性的“治理模块”所构成。这些“模块”——例如七国集团（G7）、二十国集团（G20）、金砖国家（BRICS）、四方安全对话（QUAD）以及各种“志同道合”的“X俱乐部”——它们灵活、高效、目标集中，被视为应对特定挑战的更优工具。然而，学术界和政策界对这一趋势的解读，大多停留在“碎片化”或“小多边主义”的层面，将其视为对普遍性多边主义的“威胁”或“侵蚀”。这种视角虽然指出了问题的表象，但可能忽视了更深层次的制度结构。这些“模块”并非孤立存在的“碎片”，它们之间正形成一种复杂的、动态的、相互联结的网络。G7的议程如何“流向”G20？G20的决议如何“指导”多边开发银行？G7发起的“气候俱乐部”又如何“嵌入”到现有的贸易和环境规则中？这就引出了本研究的核心问题：如果“模块化”是全球治理的新常态，那么它的“制度表现”究竟是何种形态？本研究认为，理解“模块化多边主义”的关键，在于分析其“制度嵌套”结构。这些“模块”并非在真空中运行，而是通过成员重叠、议程设置、资金流动和话语联盟等方式，相互“嵌套”或“联锁”，形成了一个“可变几何”的复杂治理体系。因此，本研究的目标是超越“碎片化”的简单诊断，通过实证分析G7、G20和“气候俱乐部”这三个典型“模块”之间的嵌套关系，来揭示“模块化多边主义”的真实运作逻辑、制度形态及其对全球治理秩序的深远影响。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首先对相关文献进行系统梳理；其次阐明本研究采用的制度嵌套分析方法；接着将对三种主要的“嵌套”形态进行深入的案例分析与讨论；最后是结论与展望。三、文献综述围绕全球治理的转型、多边主义的演变以及“俱乐部”机制的作用，学术界已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为本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对话背景。相关文献大致可以分为三个主要脉络。第一类文献聚焦于普遍性多边主义的“危机”与“碎片化”。自21世纪以来，特别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2016年之后的地缘政治回归，大量研究集中于诊断以联合国和世界贸易组织为代表的普遍性多边主义的“功能失调”。学者们从“合法性赤字”（即治理结构未能反映全球经济重心的转移）和“有效性赤字”（即无法就重大议题达成共识并高效执行）两个维度展开了批判。在这一叙事下，“碎片化”成为描述全球治理现状的高频词。这些研究为“模块化”趋势的出现提供了“推力”分析，即国家为何要“另起炉灶”，但它们往往将“碎片化”视为一种无序和“失范”的状态，较少关注碎片之间可能存在的“新秩序”。第二类文献转向分析“俱乐部治理”的兴起与“小多边主义”的效能。与批判“碎片化”不同，这一脉络的文献对“小”的治理形式持更积极的态度。“俱乐部理论”被引入国际关系，认为由少数关键行动者组成的、目标集中的“俱乐部”在提供全球公共品方面更具效率。奈姆（MoisésNaím）等学者大力倡导“小多边主义”，认为其灵活性和针对性是应对21世纪复杂挑战的唯一务实路径。对G20（作为“危机应对俱乐部”）、G7（作为“价值观俱乐部”）以及各种“特设联盟”的个案研究也大量涌现。这类文献为“模块化”提供了“效率”层面的辩护，但它们往往孤立地分析“某个”俱乐部，忽视了俱乐部“之间”的系统性互动。第三类文献则开始关注“制度复杂性”与“机制互动”。这是最接近本研究视角的一脉文献。学者如拉乌斯蒂亚拉和维克多（Raustiala&Victor）提出了“政权复合体”（regimecomplexes）的概念，用以描述在特定领域（如气候变化、知识产权）中，多个法律和非法律规范、正式和非正式机构并存、重叠和互动的状态。另有学者则探讨了“制度嵌套”（institutionalnesting）的概念，即较小的或功能特定的制度被“嵌入”到更广泛的制度框架之中，以获取合法性、资源或实现功能分工。然而，这类研究中的“嵌套”概念，往往仍被用于分析“子协议”如何“嵌套”于“母条约”（如《京都议定书》嵌套于《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传统层级关系中。综合来看，现有研究的空白点在于：第一，对“模块化多边主义”的系统性研究不足，多停留在“小多边主义”的个案描述上，未能将其上升为一种“体系”层面的结构特征。第二，对“制度嵌套”的理解和应用相对狭窄。现有文献尚未充分利用“嵌套”这一有力工具，来分析G7、G20和“气候俱乐部”这类“非层级性”的、“政治驱动”的俱乐部之间形成的“新型嵌套结构”。例如，G7如何作为一个“核心模块”来“操纵”或“预设”G20这一“平台模块”的议程？这是一种非正式但极为重要的“层级嵌套”。因此，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将“模块化多边主义”视为一种正在形成的“治理体系”，而“制度嵌套”是其核心的“制度表现”和“运作逻辑”。本文的研究切入点是拒绝将G7、G20和“气候俱乐部”视为孤立的“碎片”，而是将其视为一个“相互联锁的模块化系统”。本文旨在通过实证分析它们之间的“嵌套”关系，来揭示这一新体系的真实架构及其背后的权力动态。四、研究方法本研究旨在揭示“模块化多边主义”趋势的制度表现，核心是分析其“嵌套结构”。鉴于这一现象的当代性、复杂性和非正式性，本研究主要采用定性研究方法，具体是以“比较案例研究”为框架，结合“过程追踪”和“批判性话语分析”的文本研究路径。本研究的整体研究设计是基于“制度嵌套”的分析框架。本研究将“嵌套”操作化地定义为：一个“治理模块”（如G7）通过议程设置、成员重叠、规范输出或资源配置等方式，将其偏好、规则或行动“嵌入”到另一个“治理模块”（如G20）的决策过程或制度框架中，以实现功能分工或施加影响。本研究的案例选择具有代表性：G7代表了“志同道合”的“核心模块”，其成员高度同质化（西方发达国家），行动力强；G20代表了“系统重要性”的“广域模块”，其成员具有异质性（涵括发达国家和新兴大国），是“核心模块”与“外围”互动的主要平台；“气候俱乐部”则代表了“功能特定”的“议题模块”，其目标单一（如解决碳泄漏），成员资格具有“条件性”。分析这三者之间的嵌套关系，足以揭示模块化治理的主要形态。数据收集方面，本研究的时间窗口设定为二零二一年至二零二四年。这一时期涵盖了后疫情复苏、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及地缘经济竞争加剧的关键阶段，是“模块化”趋势急剧加速的时期。本研究的主要数据来源是上述机制的官方权威文本，包括：G7峰会（康沃尔、埃尔茂、广岛、普利亚）的领导人联合公报；G20峰会（罗马、巴厘、新德里、里约）的领导人宣言；以及G7和德国政府（作为“气候俱乐部”的主要倡议者）发布的关于“气候俱乐部”的成立文件、职权范围和部长级会议声明。数据分析技术将结合“过程追踪”与“文本内容分析”。首先，本研究将采用“过程追踪”的方法，对几个关键议题（如“多边开发银行改革”、“对乌克兰的经济支持”、“碳泄漏”）进行跨模块追踪。即分析一个议题最早在哪个模块（通常是G7）被“提出”，然后如何被“加工”和“包装”，最终又如何“出现”在另一个模块（如G20或气候俱乐部）的议程和成果文件中的。其次，本研究将运用“话语分析”来解码文本。通过精细比对G7公报与同年G20宣言在同一议题上的措辞差异（例如，G7对地缘政治的“强硬”措辞如何被“转译”为G20中“中立”的经济话语），来识别“议程嵌套”的证据和“妥协”的轨迹。对于“气候俱乐部”，则分析其“开放”、“合作”、“以规则为基础”的话语，是如何被用来将其“排他性”的内核“嵌套”进现有的（如WTO）多边规则框架中，以规避“合法性”挑战。通过这一套研究方法，本研究旨在实证地勾勒出“模块化多边主义”的制度嵌套图景。五、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对二零二一年至二零二四年间G7、G20和“气候俱乐部”三大“模块”的议程、文本和互动模式进行深入分析，本研究发现，“模块化多边主义”的制度表现并非无序的“碎片化”，而是呈现出三种清晰、稳定且相互关联的“制度嵌套”结构。（一）层级嵌套：G7作为“核心模块”对G20“广域模块”的议程预设第一种是“层级嵌套”（HierarchicalNesting），尽管这种层级并非法理上的，而是事实上的。其表现为G7作为“价值观”和“能力”高度同质化的“核心模块”，系统性地扮演了G20这一“广域模块”的“议程设置核心小组”的角色。过程追踪的证据显示，G7峰会的召开时间在近年来被刻意安排在了G20峰会之前。例如，二零二三年的G7广岛峰会（五月）远早于G20新德里峰会（九月）。这种时间安排为G7成员国（均为G20成员）提供了一个“预谈判”和“统一立场”的战略窗口。分析文本内容可以发现，G20宣言中的核心经济议程，几乎都在G7公报中被“预先”设定了基调。最典型的案例是二零二三年的“多边开发银行（MDBs）改革”。G7广岛公报明确呼吁MDBs进行“根本性改革”，以“变得更好、更大、更有效”，并特别强调了“调动私营部门资本”和“应对全球性挑战（如气候）”。数月后，G20新德里宣言几乎“全盘接受”了这一框架，通过了“MDBs改革路线图”。在此过程中，G7成功地将其偏好（将MDBs的重心从“减贫”转向“全球公域”）“嵌套”进了G20的共识中。G20（特别是主席国印度）虽然也注入了“全球南方”的关切，但其最终的改革方向已由G7“模块”预先框定。另一个案例是地缘政治议题的“嵌套”。G7广岛峰会用大量篇幅“以最强烈的措辞”谴责俄罗斯并承诺支持乌克兰。而在G20新德里峰会，面对G20内部（如俄罗斯、中国、印度、南非）的巨大分歧，G7成员国“被迫”妥协，接受了“所有国家必须……避免威胁或使用武力……获取领土”的“中立”表述。这看似是“嵌套”的失败，实则是“嵌套”的另一种表现：G7成功地将其“核心安全关切”（乌克兰问题）“强行”嵌套进了G20这一“经济论坛”的议程中，迫使其表态。G7利用其“核心模块”的地位，主导了G20的“议程边界”。（二）功能嵌套：“气候俱乐部”作为“特设模块”的制度嵌入第二种是“功能嵌套”（FunctionalNesting）。其表现为，当现有的普遍性多边机制（如WTO或UNFCCC）在某一功能领域（如碳泄漏）无法提供解决方案时，一个“核心模块”（G7）会主导设计一个“功能特定”的“特设模块”（如气候俱乐部），并将其“嵌入”到现有治理体系的“缝隙”中。“气候俱乐部”的诞生（由G7德国在二零二二年推动成立）是“功能嵌套”的完美样本。其动因是，UNFCCC的“自下而上”模式无法解决“搭便车”问题，而WTO规则又限制了“碳边境调节机制”的单边使用。因此，G7设计了“气候俱乐部”这一“模块”，其核心功能是“协调碳定价”和“制定共同标准”，以奖励“高标准”国家并“惩罚”（或“激励”）“低标准”国家。其“嵌套”表现为：在合法性上，它宣称自己“补充”而非“替代”UNFCCC和《巴黎协定》；在运作上，它试图“嵌套”进WTO规则中，通过论证其“开放性”和“非歧视性”来规避WTO的“最惠国待遇”挑战。G7（特别是欧盟）试图将其“模块”的标准（如CBAM）打造为新的全球标准。这种“功能嵌套”的实质，是以“俱乐部”的高效和排他性，来“修补”或“绕过”普遍性机制的低效。（三）水平嵌套：G7、QUAD等“价值观模块”的平行联锁第三种是“水平嵌套”（HorizontalNesting），又称“联锁”（Interlocking）。其表现为，多个目标相近、成员重叠的“模块”之间，通过共享话语、协调行动和功能分工，形成一个“模块网络”或“模块簇”。二零二一年至二零二四年的文本分析显示，G7（全球政治经济模块）和QUAD（印太安全模块）的话语出现了显著的“趋同”。G7公报（特别是广岛峰会）开始大量使用“自由开放的印太”、“经济胁迫”、“供应链韧性”等原属于QUAD话语体系的词汇。这表明，G7正在“水平嵌套”QUAD的安全议程，将其从“地区”议题提升为“全球”议题。反之，QUAD也在嵌套G7的议程。QUAD的声明不再局限于“硬安全”，而是扩展到“全球卫生”（疫苗合作）、“关键技术标准”和“基础设施”（GME'r“印太经济框架”IPEF）。这种“水平嵌套”的制度表现是“功能分工”。G7负责“全球”层面的“经济和价值观”标准制定，而QUAD和AUKUS等模块则负责“区域”层面的“安全和技术”执行。它们通过共同的成员（如美国、日本、英国）实现“联锁”，共同构成了一个“以西方为主导的、多层次的、功能分化的”模块化网络，其整体目标高度一致（即应对中俄等“战略竞争者”）。（四）综合讨论：模块化的制度后果——效率、排他性与新霸权综合上述三种“嵌套”结构，本研究认为，“模块化多边主义”并非“后霸权”时代的无序状态，而可能是一种“新霸权”或“集体霸权”的治理形态。首先，这种“嵌套系统”极大地提升了G7等“核心模块”的“治理杠杆”。G7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说服”整个联合国，它只需要“说服”G20中的“摇摆国家”（如印度、巴西），或者干脆“绕过”联合国，建立一个“功能模块”（如气候俱乐部）。这种“可变几何”的策略使其在面对不同议题时，总能找到“效率最高”的“模块组合”。其次，该体系的“排他性”是其“效率”的副产品。无论是G7对G20的“层级嵌套”，还是“气候俱乐部”的“高标准”门槛，其本质都是“筑墙”。“模块化”的另一面是“去普遍化”。广大发展中国家被排除在“核心模块”的决策之外，只能被动地在“广域模块”（G20）中接受“核心模块”预设的议程，或者在“功能模块”中“选择”接受“核心模块”制定的标准。最后，这导致了“协调赤字”的“元问题”。当G7-QUAD模块网络与“金砖-上合”模块网络发生“模块间碰撞”时（如在乌克兰问题、数字治理标准问题上），全球治理非但没有被“协调”，反而被“撕裂”了。“模块化”加剧了“阵营化”。本研究的理论贡献在于，它将“碎片化”这一消极描述，重塑为“模块化嵌套”这一积极、结构化的分析框架，揭示了G7等主导力量如何在这种新体系中，通过“架构设计”来维持其制度性权力。六、结论与展望本研究的核心目的在于辨析“模块化多边主义”趋势的制度表现形态。通过对二零二一年至二零二四年间G7、G20和“气候俱乐部”等关键“模块”的互动结构进行分析，本研究的根本结论是：“模块化”并非无序的“碎片化”，而是一种高度结构化的“制度嵌套”体系。这一体系是当代全球治理权力动态和效率困境下的“适应性”产物，它正系统性地重塑而非简单地“补充”普遍性多边主义。研究总结如下：第一，本研究识别出三种主要的“嵌套”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