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婚姻关系的法律保护

论唐婚姻关系的法律保护

《唐律》第12、13、14卷是《家法》，其中21条涉及婚姻。这些法律的制定大多来自儒家经典《礼记》和《汉魏以来的婚姻制度和规定》，但唐朝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唐律疏议》中将婚书、私约、聘财作为衡量婚姻关系是否成立的法律要件,就为宋、元、明、清各代所沿袭。《唐律疏议》卷13《户婚律》“许嫁女辄悔”条规定:“诸许嫁女,己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虽无许婚之书,但受娉财亦是。若更许他人者,杖一百;已成者,徒一年半。后娶者知情,减一等。女追归前夫,前夫不娶,还娉财,后夫婚如法。”还就婚书、私约、聘财作了具体明确地解释:“许嫁女已报婚书者,谓男家致书礼请,女氏答书许讫。”婚书是婚约的书面形式,而婚约则是以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为目的的正式约定,这种正式约定在中国古代社会有其特殊意义,表明为一定的法律关系。“‘及有私约’,注云‘约,谓先知夫身老、幼、疾、残、养、庶之类’,老幼,谓违本约相校倍年者;疾残,谓状当三疾,支体不完;养,谓非己所生;庶,谓非嫡子及庶孽之类。以其色目非一,故云‘之类’。皆谓宿相谙委,两情具惬,私有契约,或报婚书,如此之流,不得辄悔,悔者杖六十,婚仍如约。若男家自悔者,无罪,娉财不追。”与此同时,《唐律疏议》还在相关的“答问”中又就“私约”二字作了详细地说明:“老、幼、疾、残、养、庶之类,此缘事不可改,故须先约,然许为婚。且富贵不恒,贫贱无定,不入‘之类’,亦非妄冒。”私约虽是男女双方就某些具体的事项或情况所作的约定,但私约在先而缔定婚姻关系在后的程序说明,男女双方的私约也是为了缔定婚姻关系而商订的。如果说私约是男女双方就缔定婚姻关系过程中某些具体事项或情况的商定形式,而接纳聘财则是女方对男方提出的求婚意向,从行为上表示承诺,所以,同婚书一样,也表明一定的法律关系。因而,《唐律疏议》对聘财的含义也作了切实明确地诠释:“婚礼先以娉财为信,故《礼》云:‘娉则为妻。’虽无许婚之书,但受娉财亦是。注云‘娉财无多少之限’,即受一尺以上,并不得悔。酒食非者,为供设亲宾,便是众人同费,所送虽多,不同娉财之限。若‘以财物为酒食者’,谓送钱财以当酒食,不限多少,亦同娉财。”看来聘财在男女婚姻关系的缔定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从《唐律疏议》的相关规定中,我们可以看出唐代婚姻制度中有如下一些具体情况:第一,《唐律疏议》卷13《户婚律》“许嫁女辄悔”条所规定的是悔婚罪的刑罚,悔婚罪的成立要件是双方缔定婚姻关系。而就婚姻关系缔定的形式而言,律文认定有互报婚书、订立私约、接纳聘财三种情况。所谓互报婚书,即“男家致书礼请,女氏答书许讫”。所谓订立私约,即“宿相谙委,两情具惬,私有契约”。所谓接纳聘财,即男家“先以娉财为信”而送财礼给女家,女家“虽无许婚之书”,但有了接受聘财的事实。符合这三种情况之一者,婚姻关系即告成立,并受到法律保护。若在此三种情况下缔定了婚姻关系,就是男女双方对该婚姻关系表示了意向与许诺,一旦出现了悔婚,悔婚者就得治悔婚之罪,且须依此律科罚。第二,就互报婚书而言,婚书既表现为婚约的书面形式,也是婚姻关系缔定与成立的要件。不论求婚的意向实际上出自哪方,但依据律条和疏议的规定:“男家致书礼请,女氏答书许讫。”程序上是始自男家致婚书与女家,而只有女家许讫后才能视为婚姻关系缔定。正因为如此,律条中称为“已报婚书”,报者往复、回复之义。也就是说,排除一切实际的议婚情形,书面形式的男家致书与女家答书这一致一答的形式是唐律所规定的婚书形成的程序,并以女家答书为婚姻关系成立的标志。第三,就订立私约而言,这种“私有契约”拟订也可看作是婚约,因为,这种私约是就男女结为夫妻的具体约定,虽形式上没有严格的要求,口头与书面似乎都为法律所认可,但内容却限为“夫身老、幼、疾、残、养、庶之类”,即与当事人身体直接相关的瑕疵和身份情况,这些都与以后婚姻关系的协调有关。“私有契约”是在“宿相谙委,两情具惬”的基础上订立的,所以不管私约是正式婚书的补充,还是另外一种缔定婚姻关系的形式,它与婚书是并行的,为法律所确认和保护。也正因为如此,悔婚罪之律条规定:“诸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第四,就接纳聘财而言,是女家对男家求婚意向所作的一种事实行为表示。由于民间有婚礼先以聘财为信的习惯和买卖婚姻的习俗,婚姻论财是一项约定俗成的基本原则,表现在婚姻的礼俗仪制上,纳征是传统婚礼仪节“六礼”中的一个环节和程序,而聘财则是男女婚媾中绝对不可缺少的要素。唐高宗显庆年间,鉴于民间嫁娶取资过多,有所谓的卖婚之习,曾下诏明文限定聘财的数量:“四年十月十五日诏,自今以后,天下嫁女受财,三品以上之家不得过绢三百匹,四品、五品不得过二百匹,六品、七品不得过一百匹,八品以下不得过五十匹,皆充所嫁女赀妆等用。其夫家不得受陪门之财。”既然皇帝的诏令中有如此的规定,说明大凡婚媾,夫家皆须先纳聘财给女家,这既是当时极为普遍的现象,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或许正是鉴于这样的社会实际问题,唐律中便有了“虽无许婚之书,但受娉财亦是”的规定。可见,婚书不过形式而已,聘财则为实质的内容,而聘财的多少并无统一的标准,“即受一尺以上,并不得悔”,说明法律条文的规定更看重事实行为本身。第五,互报婚书、订立私约、接纳聘财虽是衡量缔定婚姻关系的法律要件,但依照惯例和传统婚俗,庄重的婚礼仪式的举行,即古代婚礼仪节“六礼”中“亲迎”程序的举行与完结,男女之间的婚姻才更加合乎封建社会的道德规范,才能被公众和舆论所承认。因而,有上述三种情形任意一种的婚姻关系就受法律的保护,但也只能看作是男女双方对婚姻关系的许诺。律条及疏议中“更许他人”、“许嫁之情”一类词语,便是对这种许诺行为即许婚事实的承认,同时,与其相关的处罚规定,便是对许诺的这种婚姻关系的保护,如此的规定,使许婚成为一种对当事双方都有约束的制度,成为唐代婚姻制度中的一部分。第六,就许婚的形式而言,书面的婚书、书面或口头的私约、事实的聘财都为法律所确认,并将此作为衡量婚姻关系是否缔定的要件,这种情况所表明的是女方许诺嫁给男方、男方许诺接受女方,所以这是许婚。既然为许婚,那就无须经官府登记。虽然未经官府登记,但是有婚书、私约、聘财之类行为在先,有许嫁之类婚姻关系的缔定,故势必牵涉到人身法律关系,即一名未婚配的女子不能同时许诺嫁给两名或多名男子,而一名未婚配的男子也不能同时许诺接受两名或多名女子,否则即为犯罪,须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并视情况有民事赔偿的规定。另外,唐律的规定也表明许嫁之女的身份已属于夫家了,《唐律疏议》卷17《贼盗律》之“缘坐非同居”条规定,许嫁之女因“有许婚之书及私约或已纳娉财,虽未成,皆归夫家”,是否举行婚礼对缘坐也不产生影响,即“虽克吉日,男女未相见,并不追坐”,也就是说,若父母家有罪,许嫁之女不相缘坐。而事实上,在中国古代整个的男女婚媾过程中,始终有媒妁奔走于男女双方家庭之间,这里的媒妁既起到了沟通双方的作用,又起到了从中见证的作用。民间不但对媒妁很重视,同时对官府的法律规定也同样重视,主要表现在对法律的执行上。P.3284“婚事程式各件”中收有唐代婚书两件,一件是“通婚书”,即男家礼请的文字,为男方家长给女方家长的通好问候的客套短函与另附别纸的婚书主体;一件是“答婚书”,即女家许诺的文字,为女方家长给男方家长的应答辞的客套短函与另附别纸的婚书主体。其文如下:通婚书某顿首顿首,触叙既久,倾瞩良深(如未相识,即云久藉微猷,末由展觌,倾慕之至,难以名言),时候伏维。某位,动止万福,愿馆舍清休(如前人无妻,即不用此语)。即此某蒙稚免,展拜末由,但增翘珍重,谨奉状不宣。某郡姓名顿首顿首。(别纸)某自第几男(或第[弟]或侄任言之),年已成立,未有昏媾。承贤第某女(或妹、侄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同媒人某氏某乙,敢以礼请脱[?]。若不遗,伫听嘉命。某自。答婚书某顿首顿首,久仰德风,竟阙披展(如先认识,即云求展既久,倾慕良深),忽辱荣问,慰沃逾增,时候伏维。某动止万福,愿馆舍清休(前人无妻,不要此语)。即此某蒙稚免,言叙末由,但增企求深,谨奉状不宣。某郡姓名顿首顿首。(别纸)某自第几某女(或妹、侄、孙任言之),年尚初笄,未闲礼则,承贤第某男(或弟或侄),未有伉俪,愿存姻好,愿托高援。谨回姻媒人某氏,敢不敬从。某自。[P317,318]从行文与用词上不难看出,发现于敦煌的“婚事程式各件”中的“通婚书”与“答婚书”,既是唐代婚书的样文,也是唐代婚书的格式,至于在“婚书”二字前加“通”、“答”字样,这可能与男方之礼请、女方之许诺的先后有关,不过在事实上也和唐律所规定的男家致书与女家答书之一致一答的法定婚书形成的程序相同,因而更能说明敦煌发现的“通婚书”与“答婚书”是唐代婚书的样文、格式。从上引“通婚书”和“答婚书”看,除有一定的程式外,结构上是由正书与别纸两部分组成。正书为虚文套语,虽是通好问候、道尊重的言辞,但却体现了古代人重视礼节的一面。别纸的具体内容,包括以下几种情况:一、父母是婚姻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婚姻的男女身份关系婚书中“某自第几男”、“某自第几女”和第几弟、妹、侄、孙的介绍性文字,就是主婚之家长与婚媾中男女主体之身份关系的说明。二、婚姻关系的当事人是否已经存在过如果“某男”、“某女”与“年已成立”、“年尚初笄”是关于姓名、年龄情况的说明,那“未有昏媾”、“未有伉俪”便是对婚姻关系的当事人婚否状况的说明。三、“婚约书”的程序由于程序上是先求而后许,求婚意向出自男方,故在“通婚书”中有“愿结高援”、“敢以礼请”和“伫听嘉命”的言辞;女方为接受求婚的应答者,故在“答婚书”中有“愿存姻好,愿托高援”、“敢不敬从”的语言。四、《民间婚姻书》是“婚仍东南角”,其与唐律中有关“婚、答婚书”和《百道压车婚书中男家“谨同媒人某氏某乙”礼请、女家则“谨回姻媒人某氏”敬从的言辞便是对媒妁之人所处地位与作用的说明。另外,关于婚书的缮写、封题及递送亦有一定的款式和仪注,《敦煌掇琐》卷74“婚事程式各件”中也有详细记载,需要说明的是,据“婚书程式各件”的内容,在递送婚书的仪注中,有诸如五色彩、束帛、钱辇、猪羊、须面、野味、果子等实物随婚书同时送往女家,这些实物应该就是聘财,说明婚书与聘财至少是同步的,一个是书面形式,一个是事实行为。“婚事程式各件”在敦煌的发现,既说明婚书在民间有一定的影响和实用价值,又说明婚书在人们的生活中也有一定的程式和礼仪。而且,就“通婚书”与“答婚书”的正文与别纸所载客套短函和具体内容看,是典型的格式样文,它既是对实际生活中存在的婚书程式和礼仪的一种总结与抽象,又是长期以来被人们广泛应用的范本与样文。结合《唐律疏议》卷13《户婚律》“许嫁女辄悔”条中关于婚书的规定,通过比照敦煌发现的“婚事程式各件”,可以看出“通婚书”与“答婚书”的作用在于将双方愿意婚媾的意思用书面形式固定了下来,并且其书面形式有统一的或一般通用的格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婚书在男女双方就是否缔定婚姻关系而发生纠纷时有充当文书证据的作用。在中国封建社会中,男女婚媾中的礼俗、惯例非常多,而在复杂、繁琐的婚媾仪节中,唐代法律只赋予婚书、私约、聘财法律上的效力,并作出了与其相关的规定,说明唐代的法律规定与社会生活是息息相关的。尽管这样的规定有偏重形式而忽略婚媾双方当事人感情的不足,但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宗法制度、契约金钱等为特征的封建婚姻中也是无可厚非的,反而更进一步说明唐代确认和保护许婚,并将其作为一种制度来规定。就聘财而言,既是民间长期存在的婚姻观念,也是传统儒家礼教的婚仪程序。女家接受聘财表示的是一种事实行为,这种事实行为是对男家求婚意向的许诺,如同女家答婚书一样,是婚姻关系成立的标志。如果说敦煌发现的“通婚书”、“答婚书”与唐律中关于婚书的规定有相符之处,二者可以相互证明其存在与流行的情况,那唐代典籍中的零星记载便是对婚书之施用、法律之执行的例证与说明。由于唐代律条中相关的规定所体现的是许婚及许婚制度,而许婚在方式上有婚书、私约、聘财三种情况,并都以许诺、约定来表明婚姻关系的缔定,故唐代社会现实中也往往以许婚而别嫁来反映悔婚情况。据《说渊辛集·柳参军传》载,崔氏母先将崔氏许婚给外甥王家,但崔氏不悦,情愿嫁给柳生,并“以某与外兄,终恐不生全”来威胁,由于“母念女深”,只好让青衣传话给柳生,“柳生极喜,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