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环境与中国传统文化_吉龙华.pdf

思想战线 1998年增刊 地理环境与中国传统文化 吉龙华 愈是探究传统文化 愈是追根溯源 就愈是发现我们的整个文化跟地理环境密切相关 普列汉诺夫说 过 不同类型社会的主要特征是在地理环境的影响下形成的 一个民族早期处于什么样的地理环境 就会产 生相应的文化特性 正如李约瑟指出的 地理因素是造成中国和欧洲文化差异以及这些差异所涉及的一切 事物的重要因素 一 古代社会 地理环境是决定生存的主要因素之一 中国位于欧亚非大地块的东缘 西边有一系列巨大的山脉与沙漠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将其与地块以西诸 文明隔开 加上东南部面临浩瀚的太平洋 这虽不是面涂四壁的全封闭环境 但的确是网开一面的准封闭形 势 这里河流众多 黄河长江又挈百川之首 汉民族生育于此 水既是农业生产的一个基本条件 但又经常 造成灾害 西高东低的地势 使常常泛滥的黄河异常凶猛 治水的事例在古书 神话中都有记载 人类洪荒 时代 大雨了无终日 女娲炼石成灰补好 汤汤洪水滔天 浩浩坏山襄陵 下民其忧 有能使治者 史记 五 帝本记第一 为了治水 人们不得不联合起来 这造成两个结果 一是氏族社会的血缘关系难以分化 二是在 此基础上形成了宗法制度 面对水灾 个人是无能为力的 必须动员全氏族的成员 他们基于共同的命运 血 缘关系也能联合起来 治水要有一定的经验 这只有长期进行才能取得 鲧失败即由于经验不足 用堵截的 方法 因此 年长且较有经验的 治水有功者往往成为氏族领袖 禹就是治水功大继舜为帝的 同时也是氏 族中的长老 具有血缘的成员之间关系靠个人的道德自觉 习惯 风俗维持 不能诉诸强力 即便有冲突 一 方面要隐忍 一方面要由长老调解裁决 长老是氏族社会中的权威 这依据的是他在氏族中的年龄 辈份 因 为在那时年龄 辈份就是经验 能力的标志 因此宗族制与血缘彼此溶合 将社会成员牢固地维系在一起 借 以克服由单独个体所不能克服的困难 并承受由单独个体所不能承受的压力 既然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只能 生活在无数大小不等的血缘群体中而不是以独立个体的形式存在 那么无论是对内联结 还是对外抗御 保 持这一群体的凝聚就显得格外重要 而以族长 家长为核心的向心模式 正是这种内在要求的必然结果 用 道德和法规的形式来确定族长 家长那种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样成为必然 其结果就是人们随之形成的以家长 为权力中心的向心意识 这些与古希腊迥异 古希腊多山地 少平原 多面滨海 无黄河那样的河流 靠渔猎 放牧为生 即使碰到一些自然灾害 如地 震 火山爆发 可以逃离他方继续渔猎 放牧 凭个人的力量即可生存 地中海连接欧亚非三大洲 这里开阔的地貌适宜放牧 游牧部落随季节自由地骏巡于三大洲 因此 面 对生存的困境他们不是太被动 不与自然灾害抗争就只有灭亡 而是可以避害就利 选择较适宜的生存地 域 在这一过程中 自然地产生出与自然抗争的信心 生存的主动性 既能客观地认识自然 又能正确地 省视人自身 这本身即有效的与自然抗争的方法 在这样的地理环境中 他们可以利用自然界一切可能的生存条件为谋生方式 由此形成多种行业 行业 之间互通有无 为双方生存提供更多物品 相对而言彼此生存保障增大 这种依赖关系是以每一单独的个体 有能力生存为前提 以分工 地域交易 市场 为纽带的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组合是因为个人利益 而非血 缘 交往的广泛性本身要有个体的独立性 反过来又促进交往的广泛性 这样各群体在劳动中创造的文化 语言 工业 工艺 风俗习惯 生活方式 得到了交流 互补 促进 也正因为个体的独立性 交往的广泛性 摩 擦冲突就多 导致战争频发 但战争不完全是为了通过人口 土地的增殖来维持生存 除非为了更快 更简捷 125 地获取财富 和获得尊严 频繁的战争说明谁也难征服谁而一统天下 由此而产生了独立生存的信心 自由 意识和地理上逃迁的便宜 海的阻隔 这给文化的交流 繁荣留下了余地 从上述分析比较 总体上看 河流地理具有极大的凝固性 其通过农业经济的中介 最终导致了氏族关系 的遗存 大海是中国文化的摇篮 又是中国文化的藩篱 反之 古希腊人并没有得到自然之神的垂顾 却因 祸得福以致在血缘网罗中逃之夭夭 这两种不同的地理模式造成大相异趣的结果 在屏障以西 诸文明战 争频仍 冲突不断 各民族为了霸主争雄 常常厮成一团 而在屏障以东 中国却独处一隅 心安理得地生活 在一片安谧的气氛之中 生产能力越低 越依赖于自然 在人类的幼年期 完全靠自然力的赐予而生 这个自然力即与人类极为 相关的物质力量 地理环境 一个民族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总的是无法选择的 它成为文化之一部分 并决 定文化的发生 特性 就象胎儿从在母体中孕育时就被决定了 他无法选择 只能基于这一前定基质塑造自 己 二 具体看 中国传统文化的源起与地理环境关系 我们可概括出以下几方面的特征 第一 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上是畏惧 顺服的 寒热 旱涝 风雷雨雪 地震 都是无力抗拒的 尤其是洪水 的肆虐 它们从天而降 是神秘 令人恐惧的外在于人的异己力量 面对它是无能为力 唯一的是向它祈求 彻底顺服 不与之对抗 诚惶诚恐 或许能少点灾祸 多一点福禄 天是异己的神秘的力量 它有喜怒哀乐 具有人的特征 是最高的主宰 对它最好是 敬而远之 不要去过 问它 探究它 因为 天道远 人道迩 非所及也 何以知之 中国哲学史料选辑 上册 中华书局 1981 年版 第 12 页 只要管好人事就行了 这种不究自然之理 不与自然抗争 顺服 和谐意识 导致专重人伦的文化倾向 第二 在思维方式上是直观 模糊的 天 地 人是实实在在的 可感 可观其变化 作用的 天地 是 天 道 之事 无力也无必要去细究 只要靠直觉去遵循就是了 比附 是直观认识的特征 如老子的 道德经 对 道 的比喻 道之为物 惟恍惟忽 惚兮恍兮 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 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 其中有精 其精甚 真 其中有信 自今及古 其名不去 以阅众甫 有物混成 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 独立而不改 周行而不殆 可以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 字之曰道 老子 第 12 25 章 孙子兵法 中的势 激水之疾 至于漂石者 势也 任势者 其战人也 如转木石 木石之性 安则静 危则动 方则止 圆则行 战人之势 如转圆石于千 仞之山者 势也 孙子兵法 势篇 直观是人类幼年期主要的认识方法 它把握的 认识的是事物的表面联 系 通过一定经验才有一定真理性 在感知的范围清晰 超出此范围模糊 汉民族长期停顿于早期的直观思 维方式上 这是 顺服 自然 把 天人 格化的结果 它足以观视以血缘为纽带的人与人之间的是是非非 在 这种关系中当然是模糊的好 这种不重逻辑推证 思辩的思维方式是自然科学不发达的认识论上的依据 第三 在社会关系上是家族集团主义 如前所论 汉民族由于抵御水的危害 被迫联合在一起 因此氏族 的以血缘为纽带社会关系一直保留下来 在这个社会里既然大家都是血缘 宗亲关系 有了冲突就不能以武 力解决 要靠个人的道德自觉 情感的控制和睦相处 竭力使群体保持在一种温情脉脉的人情笼罩的氛围中 为了维持共同的生存 主要精力花在如何调整内部成员之间的关系上 这是以血缘为基础 以家族为核心的 群体所必需的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群体的内部团结 稳定 从而面对外部的压力 但这种形式上整齐划 一 紧密的群体又有其虚幻性的一面 因为个人为了生存才不得不依赖它 即它是个体实现其利益的工具 存在方式 而整体有自身的目的 必然要压制个人的欲求 当把这种家族集团放在社会 国家时 就产生了无 数的离散力量 因为家族是个体生命的给予者 精神 感情 的寄托者 这样 个人的感情 爱憎不会超出家 族 亲亲的范围 家族集团主义要求其成员效忠 牺牲 个人也只愿为此而效忠 牺牲 单个家族集团有了凝 聚力 而整个社会却是散沙一盘 在这样的社会里 每个人都是以自己为圆心由近及远向外辐射 自己 亲朋 同乡同学同事 越远的越 冷漠 似乎人人皆谙熟此情 故历代当权者有 株连 灭九族 的手段 社会中有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君 子报仇十年不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之心态 家天下 家族满天下 有家无国 民众少有亡国之耻 实际亡的是一人一家之国 只有侵犯到各自 126 的家时 才会激起反抗 历来也有忠臣 清官 不过是子对父的感情 总之 是有家无国 有集团无集体 有自 己无自我 第四 在人生态度上是现世的 功利的 在经常的自然灾害面前 在人多食物少的状况下 紧要的是生 存 无暇冥想 也不会考虑与此无关 远离自己的事 当下就是一切 生命的存在和生理机能的欲求成为生 活的唯一目的 难以去仰望天空的星辰 返观自己的存在价值 生存的艰巨把人降到了动物的境地 这种人 生态度从以下两方面体现 一是对 天子 的崇拜 对自然的畏惧 顺服 幻化出人格化的天 以后由对天子的敬畏取代 氏族中有 能力的领袖在带领氏族成员有效地抵御了自然灾害以后 如大禹治水的成功 成为大家崇拜的对象 而他也 要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神化 打扮成 天之子 自然之天毕竟离得太远 空泛 现实的天子 君王 乃活生生的 可观可感的 与大家不同的是他代表天 他的威力即天的威力 掌握着每一个人的命运 这个 天之子 也要 吃喝 娶妻生子 有喜怒哀乐 这既平凡又不同凡俗 顺应了直观的思维 贴近了大众心理 最初对 天子 崇 拜尚有实在内容 后来变成政治统治形式 二是祖先崇拜 祖先既是自己生命之根 又是保佑 阴庇者 对活人的崇拜是天子 对死人的崇拜是祖 宗 还有一些鬼神 从天子那里减少了对自然的畏惧 在祖宗那里得到了保佑 赐福 在鬼神那里有了心理满 足 他们既近又远 跟自己有一样特性因而近 难以捉摸 因而远 他们都是赐福祛灾 而非求灵魂的安宁 对祖先崇拜在实际生活中又表现为传宗接代 这又是获得永生的途径 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没有 后代是最大的不孝 这使祖宗形象 血脉中断 丧失永恒 另外 生儿育女不仅是为了生产 更重要的是自己 的生命通过子女得到了延续 获得了永生 为后代不过是为自己 因为既可把自己的愿望寄托于后代 又可 通过后代的祭祀达到不死 这样 前生 来世都寄托在现世上了 光宗耀祖 庇护造福子女 就是今生今世唯 一的事 围绕此展开一切活动 不望来世 不思永恒 人生的整个意义 价值都在其中了 这样 生命力极强 再大之灾难 耻辱也能忍受 只要存在着就行 缺少超越生命本身的悲壮 主动性 又极易绝弃生命 既然渴 盼之事皆在现世人生中 一旦受到打击 就会碎裂 这种现世的 功利的人生态度 使生活中每一行动 心理都围绕利与益展开 这个 利 多是功名利禄 人 的一生尾随它机械地运转着 直到终了 生命的意义不用到现世以外去寻找 就在当下的活动中 这种建立 于感性生命上现世的 功利的 人本主义 缺少忧患和生命的崇高 第五 在政治上是大一统 人治 国家是家的放大 国与家同构 这个国家不过是一姓一人之家 率土 之滨 莫非王土 普天之下 莫非王臣 天下 一人之天下也 为此 君主就要专制 集权 一统天下 专制的 实现有赖于操一国之权柄的专制君主那种说一不二地位的可靠程度 法 术 势这种治国之道也就是历代统 治者的宝器 一统天下就在于限制地方势力的增长 问鼎之心不可有 分庭抗礼必遭镇压 它是衡量某个朝 代 历史人物功绩大小的标准 也是君主显扬功德的目标 统一是英主 分裂是败类 既然国是家的放大 家则是依血缘伦理维持 由此形成的一系列行为规范又是以人的道德自觉为前提 的 在无自觉时 就强制 即 人治下的法治 法是一人所定之法 朕即法 立法者以不受所定之法约束 臣 民则必须遵守 道德规范与国家暴力结合在了一起 既表明统治者的强大 也表明其无能 结果是文化成了 教化 伦理成为无理 道德在一人家天下的前提中走向反面 专制统治在历史经验的累积中愈加自如 而民心 则日益消沉 到头来 自觉落入了强迫的窠臼 而这一途径就是 严刑峻法 惩罚 故刑罚发达 酷刑极多 越是强调人的道德自觉 就越要用暴刑为后盾 越要有人治之法 道德普遍 家法盛行 国法也只是一家之法 的广泛施行 最终导致的是道德的刑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