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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把人读哭的散文选第一集杨树TOC\o"1-1"\h\z\u金盒子 1飘蓬 4母亲的心 6苦楝花儿开 7湿湿的想念 10母亲 12母爱:生而为一棵树 14合欢树 16回忆我的母亲 18父亲的病 20台阶 23酒 27半截钱里的父爱 28背影 30母亲,我不识字的文学导师 31我的母亲 35我的母亲 37奶奶的星星 40爷爷的毡靴 41爷爷的宝藏 43哦,你是我父亲 46髻 48琦君 49妈妈送你九样礼物 51妈妈的家 54妈妈说了一辈子的谎言 56妈妈做的菜其实很难吃 57金盒子琦君记得五岁的时候,我与长我三岁的哥就开始收集各色各样的香烟片了。经过长久的努力,我们把《封神榜》香烟片几乎全部收齐了。我们就把它收藏在一只金盒子裏——这是父亲给我们的小小保险箱,外面挂著一把玲珑的小锁。小钥匙就由我与哥哥保管。每当父亲公馀闲坐时,我们就要捧出金盒子,放在父亲的膝上,把香烟片一张张取出来,要父亲仔仔细细给我们讲画面上纣王比干的故事。要不是严厉的老师频频促我们上课去,我们真不舍得离开父亲的膝下呢!有一次,父亲要出发打仗了。他拉了我俩的小手问道:“孩子,爸爸要打杖去了,回来给你们带些甚麼玩意儿呢!”哥哥偏著头想了想,拍著手跳起来说:“我要大兵,我要丘八老爷。”我却很不高兴地摇摇头说:“我才不要,他们是要杀人的呢。”父亲摸摸我的头笑了。可是当他回来时,果然带了一百名大兵来了。他们一个个都雄赳赳地,穿著军装.背著长枪。幸得他们都是烂泥做的,只有一寸长短,或立或卧,或跑或俯,煞是好玩。父亲分给我们每人五十名带领。这玩意多麼新鲜!我们就天天临阵作战。只因过於认真,双方的部队都互相损伤。一两星期以后,他们都折了臂断了腿,残废得不堪再作战了,我们就把他们收容在金盒子裏作长期的休养。我八岁的那一年,父亲退休了。他要带哥哥北上住些日子,叫母亲先带我南归故里。这突如其来的分别,真给我们兄妹十二分的不快。我们觉得难以割舍的还有那惟一的金盒子,与那整套的《封神榜》香烟片。它们究竟该托付给谁呢?两人经过一天的商议,还是哥哥慷慨地说:“金盒子还是交给你保管吧!我到北平以后,爸爸一定会给我买许多玩意儿的!”金盒子被我带回故乡。在故乡寂寞的岁月裏,童稚的心,已渐渐感到孤独。幸得我已经慢慢了解《封神榜》香烟片背后的故事说明了。我又用烂泥把那些伤兵一个个修补起来。我写信告诉哥哥说金盒子是我寂寞中惟一的良伴,他的回信充满了同情与思念。他说:“明年春天回来时给我带许许多多好东西,使我们的金盒子更丰富起来。”第二年的春天到了,我天天在等待哥哥归来。可是突然一个晴天霹雳似的电报告诉我们,哥哥竟在将要动身的前一星期,患急性肾脏炎去世了。我已不记得当这噩耗传来的时候,是怎样哭倒在母亲怀裏,仰视泪痕斑斑的母亲,孩子的心,已深深体验到人事的变幻无常。我除了恸哭,更能以甚麼话安慰母亲呢?金盒子已不复是寂寞中的良伴,而是逗人伤感的东西了。我纵有一千一万个美丽的金盒子,也抵不过一位亲爱的哥。我虽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却懂得不在母亲面前提起哥哥,只自己暗中流泪。每当受了严师的责罚,或有时感到连母亲都不了解我时,我就独个儿躲在房间,闩上了门,捧出金盒子,一面搬弄裏面的玩物,一面流泪,觉得满心的懮伤委屈,只有它们才真能为我分担。父亲安顿了哥哥的灵柩以后,带著一颗惨痛的心归来了。我默默地靠在父亲的膝前,他颤抖的手抚著我,早已鸣咽不能成声了。三四天后,他才取山一个小纸包说:“这是你哥哥在病中,用包药粉的红纸做成的许多小信封,一直放在袋裏,原预备自己带给你的。现在你拿去好好保存著吧!”我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十只小红纸信封,每一只裏面都套有信纸,信纸上都用铅笔画著“松柏长青”四个空心的篆字,其中一个,已写了给我的信。他写著:“妹妹,我病了不能回来,你快与妈妈来吧!我真寂寞,真想念妈妈与你啊!”那一晚上整整哭到夜深。第二天就小心翼翼地把小信封收藏在金盒子裏,这就是他留给我惟一值得纪念的宝物了。三年后,母亲因不堪家中的寂寞,领了一个族裏的小弟弟。他是个十二分聪明的孩子,父母亲都非常爱他,给他买了许多玩具。我也把我与哥哥幼年的玩具都给了他,却始终藏过了这只小金盒子,再也舍不得给他。有一次,被他发现了,他跳著叫著一定要。母亲带著责备的口吻说:“这麼大的人了,还与六岁的小弟弟争玩具呢!”我无可奈何,含著泪把金盒子让给小弟弟,却始终不认将一段爱惜金盒子的心事,向母亲吐露。金盒子在六岁的童子手裏显得多麼不坚牢啊!我眼看他扭断了小锁,打碎了烂泥兵,连那几个最宝贵的小信封也几乎要遭殃了。我的心如绞著一样痛,趁母亲不在,急忙从小弟弟手裏抢救回来,可以金盒子已被摧毁得支离破碎了。我真是心疼而且愤怒,忍不住打了他,他也骂我“小气的姊姊”,他哭了,我也哭了。一年又一年地,弟弟已渐渐长大,他不再毁坏东西了。九岁的孩子,就那麼聪明懂事,他已明白我爱惜金盒子的苦心,帮著我用美丽的花纸包扎起烂泥兵的腿,再用铜丝修补起盒子上的小锁,说是为了纪念他不曾晤面的哥哥,他一定得好好爱护这只金盒子。我们姊弟间的感情,因而与日俱增,我也把思念哥哥的心,完全寄托於弟弟了。弟弟十岁那年,我要离家外出,临别时,我将他的玩具都理在他的小抽屉中,自己带了这只金盒子在身边,因为金盒子对於我不仅是一种纪念,而且是骨肉情爱之所系了。作客他乡,一连就是五年,小弟弟的来信,是我惟一的安慰。他告诉我他已经念了许多书,并且会画图画了。他又告诉我说自己的身体于好,时常咳嗽发烧,说每当病在牀上时,是多麼寂寞,多麼盼我回家,坐在他身边给他讲香烟片上《封神榜》的故事。可是因为战时交通不便,又为了求学不能请假,我竟一直不曾回家看看他。恍惚又是一场噩耗,一个电报告诉我弟弟突患肠热病,只两天就不省人事,在一个凄凉的七月十五深夜,他去世了!在临死时,他忽然清醒起来,问姊姊可曾回家。我不能不怨恨残忍的天心,在十年前夺去了我的哥哥,十年后竟又要夺去我的弟弟,我不忍回想这接二连三的不幸事件,我是连眼泪也枯乾了。哥哥与弟弟就这样地离开了我,留下的这一只金盒子,给与我的惨痛该多麼深?但正为它给我与如许惨痛的回忆,使我可以捧著它尽情一哭,总觉得要比甚麼都不留下好得多吧!几年后,年迈的双亲,都相继去世了,暗淡的人间,茫茫的世路,就只丢下我踽踽独行。如今我又打开这修补过的小锁,抚摸著裏面一件年的宝物,贴补烂泥兵脚的美丽花纸,已减退了往日的光彩,小信封上的铅笔字,也已逐渐模糊得不能辨认了。可是我痛悼哥哥与幼弟的心,却是与日俱增,因为这些暗淡的事物,正告诉我他们离开我是一天比一天更远了。飘蓬席慕容1据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本来是会说蒙古话的,虽然只是简单的字句,发音却很标准,也很流利。据说,那都是外婆教我的,只要我学会一个字,她就给我吃一颗花生米。据说,我那个时候,很热衷于这种游戏,整天缠在外婆身边,说一个字,就要一颗花生米。家里有客人来时,我就会笑眯眯地站出来,唱几首蒙古歌给远离家乡的叔叔伯伯听。而那些客人们听了以后,常会把我接进他们怀里,一面笑着夸我一面流眼泪。可是,长大了以后的我,却什么都记小起来,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每次有同乡的聚会时,白发的叔叔伯伯们在一起仍然喜欢用蒙古话来交谈,站在他们身边,我只能听出一些模糊而又亲切的音节,只能听出,一种模糊而又遥远的乡愁。而我多希望时光能够重回,多希望,我仍然是那个四五岁的幼儿,笑眯眯地站在他们面前,用细细的童音,为他们也为我自己,唱出一首又一首美丽的蒙古歌谣来。可是,今天的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他们身边,默默地,独自面对着我的命运。2当然,有些事情仍然会留些印象,有些故事听了以后也从没忘记。童年时最爱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在老家的种种,尤其喜欢听他说参加赛马的那一段。父亲总是会在起初,很冷静很仔细地向我们描述,他怎样渴望着比赛那一天的来临,怎样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骑上那匹没有鞍子的小马,怎样脸红心热地等着那一声令下,怎样拼了命往前冲刺,怎样感觉到耳旁呼啸的风声与人声,怎样感觉到胯下爱马的腾跃与奔驰。说着说着,父亲就会越来越兴奋,然后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我们这几个小的也跟着离凳而起,小小的心怦怦地跳着,小小的脸儿也跟着兴奋得又红又热,屏息等着那个最后的最精彩的结局,一定要等到父亲说出他怎样英勇地抢到了第一,怎样得到丰厚的奖赏之后,我们才会开始欢呼赞叹,心满意足地放松了下来。那个晚上,总会微笑着睡去,想着自己有一个英雄一样的父亲,多么足以自豪!长大了以后,想起这些故事,才会开始怀疑,为什么父亲小时候样样都是第一呢?天下哪里会有那样不可一世的英雄呢?好几次想问一个究竟,每次却都是话到唇边又给吞了回去。有一次,父亲注意到了,问我是不是有话想说?我一时找不出别的话来,就撒娇地坐到他身边,要他再说一遍小时候赛马的事给我听。想不到父亲却这样回答我:“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什么好提的?”我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这件事了。3十几年来,父亲一直在德国的大学里教蒙古语文。那几年,我在布巴塞尔学画的时候,放假了就常去慕尼黑找父亲。坐火车要沿着莱茵河岸走上好几个钟头,春天的时候看苹果花开,秋天的时候爱看那一块长满了荒草的罗累莱山岩。有一次,父女们在大学区附近散步,走过一大片草地,草是新割了的,在我们周围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父亲忽然开口说:“这多像我们老家的草香啊!多少年没闻过这种味道了!”说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天已近黄昏,鸟雀们在高高的树枝上阳噪着,是他们归巢的时候了,天空上满是那种黄金色的温暖的霞光。我心中却不由得袭过一阵极深的悲凉。这离家乡这么多年的父亲,却仍然珍藏着那一份对草原千里的记忆,然而,对眼前这个从来没看过故乡模样的小女儿,却也只能淡淡地提上这样一句而已。在他心里,在他心里藏着的那些不肯说出来的乡愁,到底还有多少呢?我也跟着父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暮色里与我有着关联的草香,心中在霎时闪出了一个句子:“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又过了好几年,有一天晚上,在我石门乡间的家里。在深夜的灯下,这个句子忽然又出现了。我就用这一句做开始,写出了一首诗,没怎么思索,也没怎么修改,所有的句子都自然而顺畅地涌到我眼前来。这首诗就是那一首“出塞曲”。4以前,每当看到别人用“牧羊女”这三个字做笔名时,心里就常会觉得,这该是我的笔名才对。不是吗?倘若我是生在故乡、长在故乡,此刻,我不正是一个在草原上牧着羊群的女子吗?每次想到故乡,每次都有一种浪漫的情怀,心里一直有一幅画面:我穿着鲜红的裙子,从山坡上唱着歌走下来,白色的羊群随着我温顺地走过草原,在草原的尽头,是那一层一层的紫色山脉。而那天,终于看见那样的画面了,在一本介绍塞外风光的杂志里,就真有那样的一张相片!真有那样的一个女子赶着一群羊,真有那样一片草原,真有那样远远的一层又一层绵延着的紫色山脉。我欣喜若狂地拿着那本画给母亲看,指着那一张相片问母亲,如果我们没离开过老家,我现在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母亲却回答我:“如果我们现在是在老家,也轮不到要你去牧羊的。”母亲的口气是一种温柔的申斥,似乎在责怪我对故乡的不了解,责怪我对自己家世的不了解。我才恍然省悟,曾在库伦的深宅大院里度过童年的母亲,会吃着一盒一盒包装精美的俄国巧克力、和友伴们在回廊上嬉戏的母亲,恐怕是并不会喜欢我这样浪漫的心思的。但是,如果这个牧羊的女子并不是我本来该是的模样,如果我一直以为的却并不是我本来该是的命运,如果一切又得从头来起的话,我该要怎么样,才能再拼凑出一幅不一样的画面来呢?有谁能告诉我呢?有谁能为我再重新拼凑出一个不一样的故乡来呢?我不敢问我白发的母亲,我只好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独自面对我的命运。母亲的心高仓健井出太是我的忘年交之一。那次他带我游览了东信州,那天晚上,他跟我讲起了他那因白血病而突然病逝的母亲——和美女士。井出太刚上小学的时候,和美给孩子们买了两只小猪仔。在寒冷的冬季,小井出和两个妹妹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晚两次将沉重的剩饭桶搬到猪窝。无论多么寒冷、多么辛苦,如果他们没给小猪喂食,妈妈就不让他们吃饭。凛冽的寒风中,兄妹3人搬着沉重的剩饭桶,妹妹哭着说:“妈妈为什么要让我们干这种事啊?”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春天来得时候,买猪的人来了,领走了已经长得圆滚滚的的小猪。井出说,听着小猪呜呜的叫声逐渐远去,他们流下了眼泪。几天后,妈妈给3个孩子每人一本存折,卖猪的钱被平均分成3份,存入每个孩子的账户。秋天的时候,妈妈又买了小猪仔,次年春天的时候,胖乎乎的小猪又被卖出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差不多10年。和美通过让孩子养猪这件事,使他们懂得了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珍贵道理。母亲的的严格和温柔尽在其中。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小时候,父亲只身前往矿山工作,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家拉扯着4个孩子。我从小体弱多病,8岁时染上了肺病,差点儿变成了肺结核。为我,母亲操了一倍的心。妈妈一部不落的看了我演的所有电影,却从未说过赞扬的话。“看你在雪地里翻滚,真是让我心疼。”信里,她总是会写这样的话。她看到我手拿大刀、背上刺青的武侠片海报时说,“这孩子,脚上又生冻疮了。”世界上只有母亲一个人注意到了我脚后跟上贴的那块小小的肉色创口贴。我有了些积蓄后,曾送给哥哥一块手表。回家后,母亲问起价钱,我说:“150万日元左右吧。”母亲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你出息了啊。”我和女友分手以后,每一年,母亲都会寄来附有简历的相亲对象的照片。她说:“回家时连个迎接你的人都没有,也太可怜了。”“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可是一直都很受欢迎的哦!”我一这么说,就会听见她说:“傻瓜。”牙刷的毛一点一点脱落了,母亲还是会一直用,直到最后只剩下手柄。孩子们没有关电灯,母亲总是说“好浪费。”然后关了它。“要忍。”这是母亲常常唠叨的一句话,它支撑着我穿越南极、北极、灼热的沙漠以及酷寒的山间。杂乱的娱乐圈里,我从未走过歪门邪道,只是因为不想让母亲伤心。苦楝花儿开赵畅在落叶乔木植物中,苦楝似很难吸引人们的眼球。然而,于我则对苦楝情有独钟,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苦楝曾是我的依伴。当年寄养在浙东四明山麓小山村的我,第一次在祖父家临溪滩且靠山坡的自留地上认识了苦楝。在整个坡面上,这唯一一棵耸立着的树,亦算是一道风景了。祖父告诉我:“山坡上的其他树木都被乡亲们作为柴火砍了,唯独长在自留地上的这棵苦楝没人敢砍。”后来,我才知道,这棵苦楝是10多年前祖父亲自种下的。春气初暖,其他的诸如柳树槐树杨树已经偷黄转绿,不经意间早已绿满枝头了。而苦楝则似贪睡的村夫,还想睡个回笼觉,可最终禁不住春风细雨的催促,才懵懵懂懂地露出头来。或许,苦楝的这般从容,只是为了在百花盛开后的季节,给人们一份迟到的惊喜。正是春末夏初之时,绿枝嫩叶缀满全身的苦楝,不知不觉间始绽放如梦似幻的紫色花朵。而一俟进入盛花期,便有暗香浮动。定睛细看,每一朵小花都有五片花瓣,白嫩中透出淡雅的紫。苦楝的花期很长,有的年份竟能持续一月余。有一天,我跟祖母开玩笑说:“在月隐星没的夜里,我不用手电筒,也照样能够摸到咱家的自留地里去!”“为什么呀?”祖母显得很是惊诧。“那苦楝花实在太香了!”于是,恍然大悟的祖母与我笑在了一起。不时地去识花闻香,亦到底让我见证了苦楝花从兴到衰的全过程。时间就像一位神奇的魔术师,几天不见,那紫色就蜕变成了白色,且花瓣开始衰萎。代之而起的,则是坚挺的花蕊。与原始的颜色一样,似喇叭口的花蕊头其周围亦呈紫色,唯有蕊心泛黄色,从中布满了花粉。而随着蕊的日臻成熟,花蕊逐渐中空。而此时经了授粉的雌蕊,便慢慢长出苦楝豆来。这苦楝豆呀,长得慢,但终究是“不见其长,日有所长”。当由青而黄的苦楝豆长到一公分多的椭圆形成豆的时候,它便成了我们孩童用弹弓射蝉的子弹。而如果将成熟坠地的苦楝豆去肉取核,用钻子在多棱形的核两头打洞,用细线串成手链,它更成了村妇们上好的首饰。就像小山村周围山上乡亲们俗称的“棠棣果子”、“哑米饭”、“楂光”、“垒酒蒡蒡”等众多野生果子可以吃的一样,我总以为这苦楝豆或许也是可以果腹的。要知道,这种欲一尝为快的心理在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是何等的急剧。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楝豆是苦的,难怪这树叫“苦楝”了。有一天晚上,趁着祖父喝夜茶之机,我向祖父“告状”。想不到祖父的回答,竟让我心情格外沉重。原来,这苦楝是在父亲被划为右派后祖父特地从外地而移种过来的。问其故,祖父说:“从听到你爹戴上右派帽子的消息后,我们全家很是难过。要知道,你爹可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呀!我心里曾经埋怨过,但我最终没有当面责怪你爹,我相信你爹跌倒了也定会爬起来。爷爷能够做的,就是多干活、多种地,去补贴你们……”祖父哽咽着,呷一口茶后,他又镇静着说:“另外呀,我就寻思着该怎样摆脱这种晦气。我想呀想呀,后来突然想到,我们农村里给孩子取名总是爱带狗呀、牛呀什么的,还不是为了易养嘛。于是,我就到外地去找了一棵苦楝来种下,希望尽早让你爹摘帽脱晦。苦楝,看是苦实是甜呵,不是说‘苦尽甘来’吗?”曾经读过书的祖父,一番真诚、朴实而不乏哲理的话,让我对这棵苦楝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一种无法言传的淡淡的苦涩涌上心间。尽管祖父种植苦楝的美好愿望,只是出于一种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但于我则从此奉若神树。每当父亲从城里寄来信函,说及其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眼前总会浮现出父亲正挑一肩沉重的稻谷担,踉踉跄跄行走在田塍上进行“劳动改造”的场景;抑或在毒辣的日头下,被“小将”们指指点点进行“批斗”的镜头……于是乎,我都会噙着泪捧着封封信函,一次次来到苦楝树下,祈求神明的保佑,祈求父亲早早脱离这样的苦海。然而,毕竟还是孩童,保佑归保佑,祈祷归祈祷,可只要一玩耍便什么都抛之脑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苦楝花依然应时而开。当一束束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苦涩的清悠悠的芬芳,在暖煦的阳光下、柔和的晚风中绽放着,飘荡着的时候,我们痒痒着的心始膨胀起来。乡间俚语曰:“苦楝花开,洗浴盛棺材;苦楝花谢,洗浴洗到夜。”然而,小伙伴们又何以相信呢?一俟祖父家那棵苦楝花开,我们早已急不可耐、跃跃欲洗。好在小山村溪滩多,利用中午时间,到齐脚深的溪滩里洗澡玩耍,一般不会出乱子。所以,家长们也只是“开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实际并不干预我们。有时,面对个别家长的口头警告,我总是调皮地做他们的工作:“放心吧,咱家的苦楝树定然会护佑我们。不信,你看,那棵苦楝正点头称是哩!”看着迎风摇曳的苦楝,家长们只是在一言“小滑头,小心啦”中放任了我们。更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酷热的盛夏里,每每与伙伴们割猪草而倍感疲惫时,我总愿选择上那棵苦楝歇息。说来也怪,这棵苦楝笔直的身躯足有两米,其上则有多向树杈,爬上去后,像极了一把天然躺椅。回到城里求学以后,在学校的庭院中,我惊喜地发现了很多散种着的苦楝。曾经问学校负责人何以在校园里种这么多苦楝?他笑吟吟地告诉我:“你们来学校干吗?还不就是为学求知嘛!怎样才能开拓视野、增长知识呢?不就需要有‘苦练’学习的精神嘛!”难得这位学校负责人利用谐音对种植苦楝用意的特别解释,闻知则令我常惭怍而后奋勉。时至今日,我才想及,当年那位学校负责人该是研究过《红楼梦》的。我曾经读到过这样一个资料,说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在他江南织造府的院子里栽过一棵楝树,并建有“楝亭”,曹玺当年率子侄在楝树荫下读书教课。清代才子纳兰性德在《曹司空手植楝树记》一文中说:“余友曹君子清,风流儒雅,彬彬乎兼文学政事之长,叩其渊源,盖得之庭训者居多。”“庭训”,亦即曹家子弟在“楝亭”中“苦练”之事。“苦练”应和了“苦楝”,虽纯属巧合,但从中自寄寓着人们的良好愿望,就如曹寅年老后把自己的诗集取名为《楝亭诗钞》、《楝亭诗别集》一样,只为忆念这段“苦楝”底下美好的“苦练”时光。微阖双目间,我仿佛置身于曹司空的“楝亭”边,一院青枝,如长衫飘逸;清越的鸟鸣,像是吾侪苦读书生的吟唱。人在城里,可我的心依然挂念着小山村的那棵苦楝,时不时地我会写信去问祖父“今年楝花香浓是否依然”,“楝果结得怎样”,“楝身直径又长几何”,而祖父总是托人给我回信一一告之。每当捧读回信,那棵“树干像黑色的虬龙,刚强而坚挺;盛开的花朵,恍若满天闪烁的紫色星星”的楝树,便宛在眼前。“紫丝晕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当苦楝其花形、花色、花香带着诗意沁人心脾的时候,我怎一个“乐”字了得!苦楝,仿佛幸运树,它一如祖父久久期盼的那样竟给父亲带来了福音。1978年,父亲错划右派问题终于得到了彻底的纠正。闻讯的祖父欣然赶到城里,趁着酒酣脸红,他不无感慨:“‘苦楝底下弹琵琶’的苦日子总算过去啰,感谢共产党呀!”我知道,祖父的感叹里也多少有着为自己当年移种苦楝而今得到报偿的丝丝欣慰。祖父移种苦楝以求好运,可谓用心良苦。其做法虽然原始、幼稚而显得有点俗气,但其愿望、寓意却是淳朴而善良的。当他老人家早年将这份美好的情愫默默地传递给正遭受劫难中的父亲时,何以不化作父亲经受磨难挫折而不断前行的力量?“当年我远离小山村的时候,就像苦楝果被吹落到大地一样,经了风风雨雨,才长成了另一棵苦楝!”读父亲曾经写在日记本上的这段话,我读懂了祖父与父亲之间深深的默契。前些年,九十挂零的祖父把他亲自用苦楝核制作的一串手链送给我做纪念。当他老人家伸出手来时,我突然觉得他那干瘦的胳膊酷似苦楝干瘦的枝干,再看他枯瘦的脸,枯瘦的脖子,枯瘦的双手,我恍惚觉得祖父分明就是那棵苦楝。而今,祖父已经走了,但小山村的那棵苦楝依然花香袭人。湿湿的想念沈从文孙女七十年前,爷爷沿着一条沅水,走出山外,走进那所无法毕业的人生学校,读那本未必都能看懂的大书。后来,因为肚子的困窘和头脑的困惑,他也写了许多本未必都能看得懂的小书大书,里面有许多很美的文字和用文字作的很美的画卷,这些文字与画托举的永远是一个沅水边形成的理想或梦想。七十年后,我第一次跑到湘西山地,寻回到沅水上游的沱江边,寻找爷爷一生都离不开的故土故水。正值冬季,湘西竟然处处葱茏青翠,与北方都市的昏灰底色成鲜明对比。山还是那座山,湾依旧是那道湾,但桥已不是那座桥,房也不是那幢房,人是新人物,事是新故事了。凤凰城镇里风味独特的吊脚楼,被速生的风头砖瓦楼渐渐替代,县富民殷,这片土地已悄悄变了模样。看不到了,爷爷,你的印象或者只是你的梦想。你笔下的那种种传说、风情和神奇故事,我怎么想像它们曾经在这山地水域中发生过,流动过,辉煌过,闪耀过?而沱江,这支清流,亦负载,亦推托,一点也不动声色。在新与旧面前,原本只想到取舍,以为历史是笔直航道,能引导人生之船直直向前,但是所有航道实际上都千回百折,尤其是一片太多山、太多建筑和各种人的阻隔的土地上。我回到这里,并不是要寻找你七十年前的起点,有多少风景将永远不能回来,我只想读一读你的天地,这里有着不刻意维护而能留存下去的东西。沱江在沅水上游,在水边长大、水边懂事,爷爷的第一所学校就是这条沱江。他的自传说:“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水给爷爷三样东西:水给了他想像力和自己的思索方式。爷爷认得书本识得字,是从私塾小学校开始,而他识到书本上无从写出的丰富人生,却是在校园外,老街店铺,桥头渡口,水上人家和新鲜活泼的一切。见识这一切,是他用逃学换来的,边逃边学,所以逃学是当他是一个孩子时对学习方式的选择,或者说是他用一个孩子的方式选择更值得学的知识。这是很特别的选择,没有谁来教他,他用眼睛、耳朵和机敏的鼻子接受水边的光色、声音和气味给予一颗小小心灵的感觉,把各种事物的内容和意义在游戏中黏合起来,丰富自己的想像。水给了他执著柔韧的性格。他曾说过:“水的德性为兼容并包,从不排斥拒绝不同方式浸入生命的任何离奇不经事物,却也从不受它的玷污影响。水的性格似乎特别脆弱,且极容易就范。其实则柔弱中有强韧,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却无坚不摧。”(引自《一个传奇的本事》)水的性情品格,恰好是爷爷一生境遇和面对境遇时处事方式的写照。他是那么温和,又是那么倔,倔得从从容容。水激发他对人世怀抱虔诚的爱与愿望。“水教给我黏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并做横海扬帆的美梦,刺激我对于工作永远的渴望,以及超越普通个人功利得失,追求理想的热情洋溢。”他用不是时尚的方法去爱一个多难的国家,他执著地用自然的美,人性的美,后来是用古代文明的美编织了一个朴实单纯的理想。虽然他不奢望以此取代社会理想,但是他热切地希望能唤起百病缠身的民族一些健康的记忆、健康的追求。只是,一个在刀光剑影和血腥中求生的民族不大能理解他的爱的方法,不被理解时他依然默默地工作。爷爷曾说:“值得回忆的哀乐人事常是湿的。”此时我的眼睛也是湿的了,谁能体会他那种热情洋溢之中的忧虑,幽默后面的隐痛,微笑之间的悲凉,悲凉之外的深重的爱!很多年,我们和他一起生活,可是我们不懂。水边学校水边书,我是否来得太晚?水边一条青石板街上,有一座清幽院落,人们告诉我,这里是爷爷出生的地方,这是我的根。溯水西行十多里,有一座黄丝桥古城,离城不远的半山,可以望见拉好寨和风姿依旧的古碉堡。公路通达处,足迹纷纷,观光者众,怀古人稀。可是,我在这里才找到了凤凰的根,也是我真正的根。明清以来,湘西就是一块官民冲突与苗汉争夺交织的地盘。凤凰城原是湘西镇守使与辰沅道的驻地,戍卒屯兵以镇抗苗民,一度是湘西汉政权中心。围绕这个中心,远近四方修筑了众多小规模的城堡、屯、碉堡和营汛,成百上千,分布在湘西边地的大小山头上。在阿拉营,在黄丝桥古城墙上,在拉好寨的山脚,二百年前的烽烟,二百年来的血腥气息,似乎还飘浮在湿湿的雾气里,依稀可感。可以见到的城堡和已不复可见的戍卒官吏,是中央政权侵入苗蛮地区的象征物,也是大小民族文化之间争斗征服和融合互生的极好说明。金介甫说:“沈从文的乡愁就像辰河一样静静地流在中国的大地。”流动在他和他的民族记忆中的是条染红的河流,是一腔斩不断的乡愁,是一种古老情绪的震颤。爷爷没有忘记过他苗族血统,那个自古以来受歧视被驱逐的民族血液使他对于都市,对于主流文化总也去不掉距离感,坚持把自己归为“乡下人”另一方面,那个民族健康优美的文化又使他梦想可以为主流文化的没落找到解救方法。许多年以前,他就把民族感情扩大到民族自身以外。母亲莫言我出生于山东省高密县一个偏僻落后的乡村。5岁的时候,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艰难的岁月。生活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坐在一棵白花盛开的梨树下,用一根洗衣用的紫红色的棒槌,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绿色的汁液流到地上,溅到母亲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野菜汁液苦涩的气味。那棒槌敲打野菜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潮湿,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阵地紧缩。这个记忆的画面中更让我难以忘却的是,愁容满面的母亲,在辛苦地劳作时,嘴里竟然哼唱着一支小曲!当时,在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中,劳作最辛苦的是母亲,饥饿最严重的也是母亲。她一边捶打野菜一边哭泣才符合常理,但她不是哭泣而是歌唱,这一细节,直到今天,我也不能很好地理解它所包含的意义。我母亲没读过书,不认识文字,她一生中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战争、饥饿、疾病,在那样的苦难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她活下来,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她在饥肠辘辘、疾病缠身时还能歌唱?我在母亲生前,一直想跟她谈谈这个问题,但每次我都感到没有资格向母亲提问。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连续自杀了几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时候我们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刻,父亲被人诬陷,家里存粮无多,母亲旧病复发,无钱医治。我总是担心母亲走上自寻短见的绝路。每当我下工归来时,一进门就要大声喊叫,只有听到母亲的回答时,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一次下工回来已是傍晚,母亲没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栏、磨房、厕所里去寻找,都没有母亲的踪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由地大声哭起来。这时,母亲从外边走了进来。母亲对我的哭泣非常不满,她认为一个人尤其是男人不应该随便哭泣。她追问我为什么哭。我含糊其词,不敢对她说出我的担忧。母亲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孩子,放心吧,阎王爷不叫我是不会去的!母亲的话虽然腔调不高,但使我陡然获得了一种安全感和对于未来的希望。多少年后,当我回忆起母亲这句话时,心中更是充满了感动,这是一个母亲对她的忧心忡忡的儿子做出的庄严承诺。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也要活下去!现在,尽管母亲已经被阎王爷叫去了,但母亲这句话里所包含着的面对苦难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我曾经从电视上看到过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画面:以色列重炮轰击贝鲁特后,滚滚的硝烟尚未散去,一个面容憔悴、身上沾满泥土的老太太便从屋子里搬出一个小箱子,箱子里有几根碧绿的黄瓜和几根碧绿的芹菜。她站在路边叫卖蔬菜。当记者把摄像机对准她时,她高高地举起拳头,嗓音嘶哑但异常坚定地说: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即使吃这里的沙土,我们也能活下去!老太太的话让我感到惊心动魄,女人、母亲、土地、生命,这些伟大的概念在我脑海中翻腾着,使我感到了一种不可消灭的精神力量,这种即使吃着沙土也要活下去的信念,正是人类历尽劫难而生生不息的根本保证。这种对生命的珍惜和尊重,也正是文学的灵魂。细读,方见匠心—莫言散文《母亲》赏析莫言的散文文笔简洁,风格恬淡。读他的散文,就像是在倾听他以高密人的朴实的话语,娓娓地向我们讲述他的见闻经历,诉说他的生活感悟,感觉是那样的随和。而读后再细细一品味,就会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艺术魅力。《母亲》一文,作者如话家常地叙写母亲在艰难岁月里的经历,刻画了一位坚强、乐观的母亲形象。文章以母亲捶打野菜的特写镜头开篇,苦涩的气味、沉闷潮湿的声音,渲染了一种沉重的氛围;作者还以盛开的梨花这一优美的背景,反衬这幅令人心酸的画面,为下文的叙述作好了充分的铺垫。接下来,作者用“劳作最辛苦”“饥饿最严重”与“哼唱小曲”形成鲜明的对比,突出母亲的乐观。其中“愁容满面”“哼唱小曲”这一对看似矛盾的词语,细腻地体现出母亲既为家人的生活忧愁,又不向命运低头的心理。作者在“偏僻落后”“艰难的岁月”时代背景的基础上,继续讲述家中的背景:父亲被诬陷,家中存粮无多,母亲旧病复发、无钱医治,村子中几个女人承受不了生活的压力而自杀,我们可以想像作者母亲内心该有多么的痛苦!在这样的背景下,作者具体叙述了找不到母亲而痛哭的情形,表现出对母亲的关爱之情,更衬托出母亲的坚强。特定的背景,有助于刻画人物鲜明的性格,抒发作者真挚的情感,如《背影》就是把“南京送别”置于“祖母去世、父亲赋闲”的背景之下,才使父亲强压心头的烦忧、无微不至的爱子之情感人至深的。本文中具体背景的交代,使得母亲的坚强更加难能可贵。作者还接着以饱含深情的议论,表达出母亲的话语对自己的影响和激励。作者在继续的讲述中,宕开一笔,由母亲的坚强而联想到另一位坚强的老太太:在战争的硝烟中叫卖蔬菜,即使吃沙土也要活下去,这看似与母亲无关的叙写,实际上突出地衬托了母亲坚强的形象,作者还由此而引发议论,拓展到人类顽强生存的信念,使得母亲的坚强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深化了文章主题。如果我们再细细品读,就会得到写作方面的有益启示:以特写镜头描写人物,凸现人物形象;将人物置于具体情境中,细致描写言行,使人物性格鲜明;运用联想,丰富文章内容,深化文章主题。母爱:生而为一棵树王维兴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一幅很简单的画面拨动了我的心弦。是那种很老旧的仿日式的小楼。略显笨拙的门廊下,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手里摆弄着一只红艳艳的蝴蝶结。在她的身后,她的母亲贴近着她站着,正在细细地为她梳头。晨光从街对面的楼顶上斜铺过来,将门廊分成界限清晰的两部分,一明一暗,小女孩就站在这奶水一样的阳光中,全身流淌着透明的新鲜与灵气,像摇曳在晨风中的一朵新蕾。母亲则被推在黑暗里,分辨不清面容,只有恒久的安详与幸福隐约在眉宇间。也许是谁说了个笑话,母女在二人忽然开心地笑起来,满门廊都鼓荡着,拥塞着灿若朝霞的笑声。似乎有一双手抚过我的心灵,温暖立刻弥漫了全身,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又难以描述。记忆的叶片纷纷飘落,叠印出数不清的浅色画面,有相似的情节相似的故事,那背景却清晰多变,雨地里,阳光下,有风而多雪的冬夜。家的面貌从遥远的地方一下子飞到了眼前。那是一片亲情的海啊!母爱就从云蒸雾蔚中突现出来,如久雨后的彩虹,满世界一片澄明。我试着用诗的触角感知她,于是我看见一棵缀满花朵的树,一派安详地沐浴在阳光中。譬如一株柳。就是在城市和乡村都极易见到的那种树。春天里披着一身鹅黄,仲夏里掉一地浓阴,安安静静地生长在每个人的视野中。细密的叶片,柔软的枝条将她的整个身子都遮没了。雨天里或者阳光下。她更像一位淡妆肃立的女子。她的普遍导致了她的普通,而她天性的安静又使她默默无闻。漫漫旅途中,在路旁或水边,能有几个会因为一株柳的突然出现而驻足慨叹?只有当脚步接近荒原接近感情的边缘地带时,对于绿的渴望才使旅人回头寻觅。在远方,那株柳仍然绿意葱茏地独立在风中。这段遥远的风景很容易使人伤感,旅人便很自然地想起了童年和少年的大段时光。那么母爱生而为一株柳。譬如一株红枫。她在秋天轰轰烈烈地燃烧一身火一般的红叶,是否是一次生命的耗损,一次真爱的释放呢?在红枫的一生中,谁能数的消这样的释放究竟有多少回?譬如一丛冬青。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独对严寒笑迎风雪,历经坎坷不枯不谢不恨不悔呢?那么,母爱生而为一株红枫,或者冬青。……面对一棵树,我们在感叹她精神之外,是否想过树的自身,想过她的欢乐与忧伤,孤独与寂寞的雨天里,她挺着已湿透了的身子站在泥泞中,是否也曾因为自己的孑然一身而黯然神伤?没有星光或月光的寒夜,她是否也曾感到恐惧和孤单?自小嬉戏在膝下的孩子们一个个离开了,她是否也曾有过令人心痛的依恋与无奈?匆忙于季节生生不息的脚步中,她是否想过要歇一歇脚喘一口气……面对一棵树,在接受了她浓阴的慰藉之后,在歆享了她生命的果实之后,我们是否想过要为她做点什么,比如为她遮一遮风挡一挡雨,比如坐下来倾听她心底的诉说,比如尽我们的力量给她更多的理解,更多的微笑……那么,面对母爱呢?面对母爱,正如面对一棵树,我们心清如水,倾听叶落的声音合欢树史铁生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但丁10岁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得了第一。母亲那时候还年轻,急着跟我说她自己,说她小时候的作文作得还要好,老师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会是她写的。“老师找到家来问,是不是家里的大人帮了忙。我那时可能还不到10岁呢。”我听得扫兴,故意笑:“可能?什么叫‘可能还不到’?”她就解释。我装做根本不在意她的话,对着墙打乒乓球,把她气得够呛。不过我承认她聪明,承认她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的。那时,她正给自己做一条蓝底白花的裙子。我20岁时,我的两条腿残废了。除去给人家画彩蛋,我想我还应该再干点别的事,先后改变了几次主意,最后想学写作。母亲那时已不年轻,为了我的腿,她头上开始有了白发。医院已明确表示,我的病目前没法治。母亲的全副心思却还放在给我治病上,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花了很多钱。她倒总能找来些稀奇古怪的药,让我吃,让我喝,或是洗、敷、熏、灸。“别浪费时间啦,根本没用!”我说。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仿佛那东西能把残疾人救出困境。“再试一回,不试你怎么知道会没用?”她每说一回都虔诚地抱着希望。然而对我的腿,有多少回希望就有多少回失望。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烫伤。医院的大夫说,这实在太悬了,对于瘫痪病人,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没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母亲惊惶了几个月,昼夜守着我,一换药就说:“怎么会烫了呢?我还总是在留神呀!”幸亏伤口好起来,不然她非疯了不可。后来她发现我在写小说。她跟我说:“那就好好写吧。”我听出来,她对治好我的腿也终于绝望。“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文学,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想过搞写作。你小时候的作文不是得过第一吗?那就写着试试看。”她提醒我说。我们俩都尽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处去给我借书,顶着雨或冒着雪推我去看电影,像过去给我找大夫、打听偏方那样,抱了希望。30岁时,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母亲却已不在人世。过了几年,我的另一篇小说也获了奖,母亲已离开我整整7年了。获奖之后,登门采访的记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认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准备了一套话,说来说去就觉得心烦。我摇着车躲了出去。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在树林里吹过。我摇车离开那儿,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母亲去世后,我们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亲住过的那个小院子去。小院在一个大院的尽里头,我偶尔摇车到大院儿去坐坐,但不愿意去那个小院子,推说手摇车进去不方便。院子里的老太太们还都把我当儿孙看,尤其想到我又没了母亲,但都不说,光扯些闲话,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当中,喝东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有一年,人们终于又提到母亲:“到小院子去看看吧,你妈种的那棵合欢树今年开花了!”我心里一阵抖,还是推说手摇车进出太不易。大伙就不再说,忙扯到别的,说起我们原来住的房子里现在住了小两口,女的刚生了个儿子,孩子不哭不闹,光是瞪着眼睛看窗户上的树影儿。我没料到那棵树还活着。那年,母亲到劳动局去给我找工作,回来时在路边挖了一棵刚出土的绿苗,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竟是一棵合欢树。母亲从来喜欢那些东西,但当时心思全在别处,第二年合欢树没有发芽,母亲叹息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依然让它留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欢树不但长出了叶子,而且还比较茂盛。母亲高兴了好多天,以为那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太大意。又过了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时念叨,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开花。再过一年,我们搬了家,悲哀弄得我们都把那棵小树忘记了。与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树吧。我也想再看看母亲住过的那间房。我老记着,那儿还有个刚来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闹,瞪着眼睛看树影儿。是那棵合欢树的影子吗?院子里的老太太们还是那么喜欢我,东屋倒茶,西屋点烟,送到我跟前。大伙都知道我获奖的事,也许知道,但不觉得那很重要;还是都问我的腿,问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这回,想摇车进小院儿真是不能了。家家门前的小厨房都扩大了,过道窄得一个人推自行车进去也要侧身。我问起那棵合欢树,大伙说,年年都开花,长得跟房子一样高了。这么说,我再看不见它了。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后悔前两年没有自己摇车进去看看。我摇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想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呆一会。悲伤也成享受。有那么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回忆我的母亲朱德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我很悲痛。我爱我母亲,特别是她勤劳一生,很多事情是值得我永远回忆的。我家是佃农。祖籍广东韶关,客籍人,在“湖广填四川”时迁移四川仪陇县马鞍场。世代为地主耕种,家境是贫苦的,和我们来往的朋友也都是老老实实的贫苦农民。母亲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女。因为家境贫穷,无法全部养活,只留下了八个,以后再生下的被迫溺死了。这在母亲心里是多么惨痛悲哀和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母亲把八个孩子一手养大成人。可是她的时间大半被家务和耕种占去了,没法多照顾孩子,只好让孩子们在地里爬着。母亲是个好劳动。从我能记忆时起,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全家二十多口人,妇女们轮班煮饭,轮到就煮一年。母亲把饭煮了,还要种田,种菜,喂猪,养蚕,纺棉花。因为她身体高大结实,还能挑水挑粪。母亲这样地整日劳碌着。我到四五岁时就很自然地在旁边帮她的忙,到八九岁时就不但能挑能背,还会种地了。记得那时我从私塾回家,常见母亲在灶上汗流满面地烧饭,我就悄悄把书一放,挑水或放牛去了。有的季节里,我上午读书,下午种地;一到农忙,便整日在地里跟着母亲劳动。这个时期母亲教给我许多生产知识。佃户家庭的生活自然是艰苦的,可是由于母亲的聪明能干,也勉强过得下去。我们用桐子榨油来点灯,吃的是豌豆饭、菜饭、红薯饭、杂粮饭,把菜籽榨出的油放在饭里做调料。这类地主富人家看也不看的饭食,母亲却能做得使一家人吃起来有滋味。赶上丰年,才能缝上一些新衣服,衣服也是自己生产出来的。母亲亲手纺出线,请人织成布,染了颜色,我们叫它“家织布”,有铜钱那样厚。一套衣服老大穿过了,老二老三接着穿还穿不烂。勤劳的家庭是有规律有组织的。我的祖父是一个中国标本式的农民,到八九十岁还非耕田不可,不耕田就会害病,直到临死前不久还在地里劳动。祖母是家庭的组织者,一切生产事务由她管理分派,每年除夕就分派好一年的工作。每天天还没亮,母亲就第一个起身,接着听见祖父起来的声音,接着大家都离开床铺,喂猪的喂猪,砍柴的砍柴,挑水的挑水。母亲在家庭里极能任劳任怨。她性格和蔼,没有打骂过我们,也没有同任何人吵过架。因此,虽然在这样的大家庭里,长幼、伯叔、妯娌相处都很和睦。母亲同情贫苦的人——这是朴素的阶级意识,虽然自己不富裕,还周济和照顾比自己更穷的亲戚。她自己是很节省的。父亲有时吸点旱烟,喝点酒;母亲管束着我们,不允许我们染上一点。母亲那种勤劳俭朴的习惯,母亲那种宽厚仁慈的态度,至今还在我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但是灾难不因为中国农民的和平就不降临到他们身上。庚子年(一九○○)前后,四川连年旱灾,很多的农民饥饿、破产,不得不成群结队地去“吃大户”。我亲眼见到,六七百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民和他们的妻子儿女被所谓官兵一阵凶杀毒打,血溅四五十里,哭声动天。在这样的年月里,我家也遭受更多的困难,仅仅吃些小菜叶、高粱,通年没吃过白米。特别是乙未(一八九五)那一年,地主欺压佃户,要在租种的地上加租子,因为办不到,就趁大年除夕,威胁着我家要退佃,逼着我们搬家。在悲惨的情况下,我们一家人哭泣着连夜分散。从此我家被迫分两处住下。人手少了,又遇天灾,庄稼没收成,这是我家最悲惨的一次遭遇。母亲没有灰心,她对穷苦农民的同情和对为富不仁者的反感却更强烈了。母亲沉痛的三言两语的诉说以及我亲眼见到的许多不平事实,启发了我幼年时期反抗压迫追求光明的思想,使我决心寻找新的生活。我不久就离开母亲,因为我读书了。我是一个佃农家庭的子弟,本来是没有钱读书的。那时乡间豪绅地主的欺压,衙门差役的横蛮,逼得母亲和父亲决心节衣缩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户”。我念过私塾,光绪三十一年(一九○五)考了科举,以后又到更远的顺庆和成都去读书。这个时候的学费都是东挪西借来的,总共用了二百多块钱,直到我后来当护国军旅长时才还清。光绪三十四年(一九○八)我从成都回来,在仪陇县办高等小学,一年回家两三次去看母亲。那时新旧思想冲突得很厉害。我们抱了科学民主的思想,想在家乡做点事情,守旧的豪绅们便出来反对我们。我决心瞒着母亲离开家乡,远走云南,参加新军和同盟会。我到云南后,从家信中知道,我母亲对我这一举动不但不反对,还给我许多慰勉。从宣统元年(一九○九)到现在,我再没有回过一次家,只在民国八年(一九一九)我曾经把父亲和母亲接出来。但是他俩劳动惯了,离开土地就不舒服,所以还是回了家。父亲就在回家途中死了。母亲回家继续劳动,一直到最后。中国革命继续向前发展,我的思想也继续向前发展。当我发现了中国革命的正确道路时,我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了,我和家庭完全隔绝了。母亲就靠那三十亩地独立支持一家人的生活。抗战以后,我才能和家里通信。母亲知道我所做的事业,她期望着中国民族解放的成功。她知道我们党的困难,依然在家里过着勤苦的农妇生活。七年中间,我曾寄回几百元钱和几张自己的照片给母亲。母亲年老了,但她永远想念着我,如同我永远想念着她一样。去年收到侄儿的来信说:“祖母今年已有八十五岁,精神不如昨年之健康,饮食起居亦不如前,甚望见你一面,聊叙别后情景。”但我献身于民族抗战事业,竟未能报答母亲的希望。母亲最大的特点是一生不曾脱离过劳动。母亲生我前一分钟还在灶上煮饭。虽到老年,仍然热爱生产。去年另一封外甥的家信中说:“外祖母大人因年老关系,今年不比往年健康,但仍不辍劳作,尤喜纺棉。”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与困难作斗争的经验。我在家庭中已经饱尝艰苦,这使我在三十多年的军事生活和革命生活中再没感到过困难,没被困难吓倒。母亲又给我一个强健的身体,一个勤劳的习惯,使我从来没感到过劳累。我应该感谢母亲,她教给我生产的知识和革命的意志,鼓励我以后走上革命的道路。在这条路上,我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只有这种知识,这种意志,才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财产。母亲现在离我而去了,我将永不能再见她一面了,这个哀痛是无法补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只是中国千百万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但是,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国的历史。我用什么方法来报答母亲的深恩呢?我将继续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尽忠于我们的民族和人民的希望——中国共产党,使和母亲同样生活着的人能够过快乐的生活。这是我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愿母亲在地下安息!父亲的病鲁迅大约十多年前吧,S城中曾经盛传过一个名医的故事:——他出诊原来是一元四角,特拔十元,深夜加倍,出城又加倍。有一夜,一家城外人家的闺女生急病,来请他了,因为他其时已经阔得不耐烦,便非一百元不去。他们只得都依他。待去时,却只是草草地一看,说道“不要紧的”,开一张方,拿了一百元就走。那病家似乎很有钱,第二天又来请了。他一到门,只见主人笑面承迎,道,“昨晚服了先生的药,好得多了,所以再请你来复诊一回。”仍旧引到房里,老妈子便将病人的手拉出帐外来。他一按,冷冰冰的,也没有脉,于是点点头道,“唔,这病我明白了。”从从容容走到桌前,取了药方纸,提笔写道:——“凭票付英洋壹百元正。”下面是署名,画押。“先生,这病看来很不轻了,用药怕还得重一点罢。”主人在背后说。“可以,”他说。于是另开了一张方:——“凭票付英洋贰百元正。”下面仍是署名,画押。这样,主人就收了药方,很客气地送他出来了。我曾经和这名医周旋过两整年,因为他隔日一回,来诊我的父亲的病。那时虽然已经很有名,但还不至于阔得这样不耐烦;可是诊金却已经是一元四角。现在的都市上,诊金一次十元并不算奇,可是那时是一元四角已是巨款,很不容易张罗的了;又何况是隔日一次。他大概的确有些特别,据舆论说,用药就与众不同。我不知道药品,所觉得的,就是“药引”的难得,新方一换,就得忙一大场。先买药,再寻药引。“生姜”两片,竹叶十片去尖,他是不用的了。起码是芦根,须到河边去掘;一到经霜三年的甘蔗,便至少也得搜寻两三天。可是说也奇怪,大约后来总没有购求不到的。据舆论说,神妙就在这地方。先前有一个病人,百药无效;待到遇见了什么叶天士先生,只在旧方上加了一味药引:梧桐叶。只一服,便霍然而愈了。“医者,意也。”其时是秋天,而梧桐先知秋气。其先百药不投,今以秋气动之,以气感气,所以……。我虽然并不了然,但也十分佩服,知道凡有灵药,一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求仙的人,甚至于还要拼了性命,跑进深山里去采呢。这样有两年,渐渐地熟识,几乎是朋友了。父亲的水肿是逐日利害,将要不能起床;我对于经霜三年的甘蔗之流也逐渐失了信仰,采办药引似乎再没有先前一般踊跃了。正在这时候,他有一天来诊,问过病状,便极其诚恳地说:——“我所有的学问,都用尽了。这里还有一位陈莲河先生,本领比我高。我荐他来看一看,我可以写一封信。可是,病是不要紧的,不过经他的手,可以格外好得快……。”这一天似乎大家都有些不欢,仍然由我恭敬地送他上轿。进来时,看见父亲的脸色很异样,和大家谈论,大意是说自己的病大概没有希望的了;他因为看了两年,毫无效验,脸又太熟了,未免有些难以为情,所以等到危急时候,便荐一个生手自代,和自己完全脱了干系。但另外有什么法子呢?本城的名医,除他之外,实在也只有一个陈莲河了。明天就请陈莲河。陈莲河的诊金也是一元四角。但前回的名医的脸是圆而胖的,他却长而胖了:这一点颇不同。还有用药也不同。前回的名医是一个人还可以办的,这一回却是一个人有些办不妥帖了,因为他一张药方上,总兼有一种特别的丸散和一种奇特的药引。芦根和经霜三年的甘蔗,他就从来没有用过。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但这差使在我并不为难,走进百草园,十对也容易得,将它们用线一缚,活活地掷入沸汤中完事。然而还有“平地木十株”呢,这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问药店,问乡下人,问卖草药的,问老年人,问读书人,问木匠,都只是摇摇头,临末才记起了那远房的叔祖,爱种一点花木的老人,跑去一问,他果然知道,是生在山中树下的一种小树,能结红子如小珊瑚珠的,普通都称为“老弗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药引寻到了,然而还有一种特别的丸药:败鼓皮丸。这“败鼓皮丸”就是用打破的旧鼓皮做成;水肿一名鼓胀,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以克伏他。清朝的刚毅因为憎恨“洋鬼子”,预备打他们,练了些兵称作“虎神营”,取虎能食羊,神能伏鬼的意思,也就是这道理。可惜这一种神药,全城中只有一家出售的,离我家就有五里,但这却不象平地木那样,必须暗中摸索了,陈莲河先生开方之后,就恳切详细地给我们说明。“我有一种丹,”有一回陈莲河先生说,“点在舌上,我想一定可以见效。因为舌乃心之灵苗……。价钱也并不贵,只要两块钱一盒……。”我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我这样用药还会不大见效,”有一回陈莲河先生又说,“我想,可以请人看一看,可有什么冤愆……。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对不对?自然,这也许是前世的事……。”我的父亲沉思了一会,摇摇头。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回生的,我们走过医生的门前,常可以看见这样的扁额。现在是让步一点了,连医生自己也说道:“西医长于外科,中医长于内科。”但是S城那时不但没有西医,并且谁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因此无论什么,都只能由轩辕岐伯的嫡派门徒包办。轩辕时候是巫医不分的,所以直到现在,他的门徒就还见鬼,而且觉得“舌乃心之灵苗”。这就是中国人的“命”,连名医也无从医治的。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又想不出“冤愆”来,自然,单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有什么用呢?依然打不破水肿,父亲终于躺在床上喘气了。还请一回陈莲河先生,这回是特拔,大洋十元。他仍旧泰然的开了一张方,但已停止败鼓皮丸不用,药引也不很神妙了,所以只消半天,药就煎好,灌下去,却从口角上回了出来。从此我便不再和陈莲河先生周旋,只在街上有时看见他坐在三名轿夫的快轿里飞一般抬过;听说他现在还康健,一面行医,一面还做中医什么学报,正在和只长于外科的西医奋斗哩。中西的思想确乎有一点不同。听说中国的孝子们,一到将要“罪孽深重祸延父母”的时候,就买几斤人参,煎汤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几天气,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医学的先生却教给我医生的职务道:可医的应该给他医治,不可医的应该给他死得没有痛苦。——但这先生自然是西医。父亲的喘气颇长久,连我也听得很吃力,然而谁也不能帮助他。我有时竟至于电光一闪似的想道:“还是快一点喘完了罢……。”立刻觉得这思想就不该,就是犯了罪;但同时又觉得这思想实在是正当的,我很爱我的父亲。便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想。早晨,住在一门里的衍太太进来了。她是一个精通礼节的妇人,说我们不应该空等着。于是给他换衣服;又将纸锭和一种什么《高王经》烧成灰,用纸包了给他捏在拳头里……。“叫呀,你父亲要断气了。快叫呀!”衍太太说。“父亲!父亲!”我就叫起来。“大声!他听不见。还不快叫?!”“父亲!父亲!!”他已经平静下去的脸,忽然紧张了,将眼微微一睁,仿佛有一些苦痛。“叫呀!快叫呀!”她催促说。“父亲!!”“什么呢?……。不要嚷……。不……。”他低低地说,又较急地喘着气,好一会,这才复了原状,平静下去了。“父亲!!”我还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觉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十月七日。(《朝花夕拾》台阶李森祥父亲总觉得我们家的台阶低。我们家的台阶有三级,用三块青石板铺成。那石板多年前由父亲从山上背下来,每块大约有三百来斤重。那个石匠笑着为父亲托在肩膀上,说是能一口气背到家,不收石料钱。结果父亲一下子背了三趟,还没觉得花了太大的力气。只是那一来一去的许多山路,磨破了他一双麻筋草鞋,父亲感到太可惜。那石板没经石匠光面,就铺在家门口。多年来,风吹雨淋,人踩牛踏,终于光滑了些,但磨不平那一颗颗硬币大的小凹凼。台阶上积了水时,从堂里望出去,有许多小亮点。天若放晴,穿堂风一吹,青石板比泥地干得快,父亲又用竹丝扫把扫了,石板上青幽幽的,宽敞阴凉,由不得人不去坐一坐,躺一躺。母亲坐在门槛上干活,我就被安置在青石板上。母亲说我那时好乖,我乖得坐坐就知道趴下来,用手指抓青石板,划出细细的沙沙声,我就痴痴地笑。我流着一大串涎水,张嘴在青石板上啃,结果啃了一嘴泥沫子。再大些,我就喜欢站在那条青石门槛上往台阶上跳。先是跳一级台阶,蹦、蹦、蹦!后来,我就跳二级台阶,蹦、蹦!再后来,我跳三级台阶,蹦!又觉得从上往下跳没意思,便调了个头,从下往上跳,啪、啪、啪!后来,又跳二级,啪、啪!再后来,又跳三级,啪!我想一步跳到门槛上,但摔了一大跤。父亲拍拍我后脑勺说,这样是会吃苦头的!父亲的个子高,他觉得坐在台阶上很舒服。父亲把屁股坐在最高的一级上,两只脚板就搁在最低的一级。他的脚板宽大,裂着许多干沟,沟里嵌着沙子和泥土。父亲的这双脚是洗不干净的,他一般都去河里洗,拖着一双湿了的草鞋唿嗒唿嗒地走回来。大概到了过年,父亲才在家里洗一次脚。那天,母亲就特别高兴,亲自为他端了一大木盆水。盆水冒着热气,父亲就坐在台阶上很耐心地洗。因为沙子多的缘故,父亲要了个板刷刷拉刷拉地刷。后来父亲的脚终于洗好了,终于洗出了脚的本色,却也是黄几几的,是泥土的颜色。我为他倒水,倒出的是一盆泥浆,木盆底上还积了一层沙。父亲说洗了一次干净的脚,觉得这脚轻飘飘的没着落,踏在最硬实的青石板上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我们家的台阶低!父亲又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这句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在我们家乡,住家门口总有台阶,高低不尽相同,从二三级到十几级的都有。家乡地势低,屋基做高些,不大容易进水。另外还有一说,台阶高,屋主人的地位就相应高。乡邻们在一起常常戏称:你们家的台阶高!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家有地位啊。父亲老实厚道低眉顺眼累了一辈子,没人说过他有地位,父亲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地位。但他日夜盼着,准备着要造一栋有高台阶的新屋。父亲的准备是十分漫长的。他今天从地里捡回一块砖,明天可能又捡进一片瓦,再就是往一个黑瓦罐里塞角票。虽然这些都很微不足道,但他做得很认真。于是,一年中他七个月种田,四个月去山里砍柴,半个月在大溪滩上捡屋基卵石,剩下半个月用来过年、编草鞋。大热天父亲挑一担谷子回来,身上淌着一片大汗,顾不得揩一把,就往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他开始“磨刀”。“磨刀”就是过烟瘾。烟吃饱了,“刀”快,活做得去。台阶旁栽着一棵桃树,桃树为台阶遮出一片绿阴。父亲坐在绿阴里,能看见别人家高高的台阶,那里栽着几棵柳树,柳树枝老是摇来摇去,却摇不散父亲那专注的目光。这时,一片片旱烟雾在父亲头上飘来飘去。父亲磨好了“刀”。去烟灰时,把烟枪的铜盏对着青石板嘎嘎地敲一敲,就匆忙地下田去。冬天,晚稻收仓了,春花也种下地,父亲穿着草鞋去山里砍柴。他砍柴一为家烧,二为卖钱,一元一担。父亲一天砍一担半,得一元五角。那时我不知道山有多远,只知道鸡叫三遍时父亲出发,黄昏贴近家门口时归来,把柴靠在墙根上,很疲倦地坐在台阶上,把已经磨穿了底的草鞋脱下来,垒在门墙边。一个冬天下来,破草鞋堆得超过了台阶。父亲就是这样准备了大半辈子。塞角票的瓦罐满了几次,门口空地上鹅卵石堆得小山般高。他终于觉得可以造屋了,便选定一个日子,破土动工。造屋的那些日子,父亲很兴奋。白天,他陪请来的匠人一起干,晚上他一个人搬砖头、担泥、筹划材料,干到半夜。睡下三四个钟头,他又起床安排第二天的活。我担心父亲有一天会垮下来。然而,父亲的精力却很旺盛,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在屋场上从这头走到那头,给这个递一支烟,又为那个送一杯茶。终于,屋顶的最后一片瓦也盖上了。接着开始造台阶。那天早上父亲天没亮就起了床,我听着父亲的脚步声很轻地响进院子里去。我起来时,父亲已在新屋门口踏黄泥。黄泥是用来砌缝的,这种黏性很强的黄泥掺上一些石灰水豆浆水,砌出的缝铁老鼠也钻不开。那时已经是深秋,露水很大,雾也很大,父亲浮在雾里。父亲头发上像是飘了一层细雨,每一根细发都艰难地挑着一颗乃至数颗小水珠,随着父亲踏黄泥的节奏一起一伏。晃破了便滚到额头上,额头上一会儿就滚满了黄豆大的露珠。等泥水匠和两个助工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把满满一凼黄泥踏好。那黄泥加了石灰和豆浆,颜色似玉米,红中透着白,上面冒着几个水泡,被早晨的阳光照着,亮亮的,红得很耀眼。父亲从老屋里拿出四颗大鞭炮,他居然不敢放,让我来。我把火一点,呼一声,鞭炮蹿上了高空,稍停顿一下便掉下来,在即将落地的瞬间,啪那条红色的纸棍便被炸得粉碎。许多纸筒落在父亲的头上肩膀上,父亲的两手没处放似的,抄着不是,贴在胯骨上也不是。他仿佛觉得有许多目光在望他,就尽力把胸挺得高些,无奈,他的背是驼惯了的,胸无法挺得高。因而,父亲明明该高兴,却露出些尴尬的笑。不知怎么回事,我也偏偏在这让人高兴的瞬间发现,父亲老了。糟糕的是,父亲却没真正觉得他自己老,他仍然和我们一起去撬老屋门口那三块青石板,父亲边撬边和泥水匠争论那石板到底多重。泥水匠说大约有三百五十斤吧,父亲说不到三百斤。我亲眼看到父亲在用手去托青石板时腰闪了一下。我就不让他抬,他坚持要抬。抬的时候,他的一只手按着腰。三块青石板作为新台阶的基石被砌进去了。父亲曾摸着其中一块的那个小凹惊异地说,想不到这么深了,怪不得我的烟枪已经用旧了三根呢。新台阶砌好了,九级,正好比老台阶高出两倍。新台阶很气派,全部用水泥抹的面,泥瓦匠也很用心,面抹得很光。父亲按照要求,每天在上面浇一遍水。隔天,父亲就用手去按一按台阶,说硬了硬了。再隔几天,他又用细木棍去敲了敲,说实了实了。又隔了几天,他整个人走到台阶上去,把他的大脚板在每个部位都踩了踩,说全冻牢了。于是,我们的家就搬进新屋里去。于是,父亲和我们就在新台阶上进进出出。搬进新屋的那天,我真想从台阶上面往下跳一遍,再从下往上跳一遍。然而,父亲叮嘱说,泥瓦匠交代,还没怎么大牢呢,小心些才是。其实,我也不想跳。我已经是大人了。而父亲自己却熬不住,当天就坐在台阶上抽烟。他坐在最高的一级上。他抽了一筒,举起烟枪往台阶上磕烟灰,磕了一下,感觉手有些不对劲,便猛然愣住。他忽然醒悟,台阶是水泥抹的面,不经磕。于是,他就憋住了不磕。正好那会儿有人从门口走过,见到父亲就打招呼说,晌午饭吃过了吗?父亲回答没吃过。其实他是吃过了,父亲不知怎么就回答错了。第二次他再坐台阶上时就比上次低了一级,他总觉得坐太高了和人打招呼有些不自在。然而,低了一级他还是不自在,便一级级地往下挪,挪到最低一级,他又觉得太低了,干脆就坐到门槛上去。但门槛是母亲的位置。农村里有这么个风俗,大庭广众之下,夫妇俩从不合坐一条板凳。有一天,父亲挑了一担水回来,噔噔噔,很轻松地跨上了三级台阶,到第四级时,他的脚抬得很高,仿佛是在跨一道门槛,踩下去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硌,他停顿了一下,才提后脚。那根很老的毛竹扁担受了震动,便“嘎叽”地惨叫了一声,父亲身子晃一晃,水便泼了一些在台阶上。我连忙去抢父亲的担子,他却很粗暴地一把推开我:不要你凑热闹,我连一担水都挑不--动吗!我只好让在一边,看父亲把水挑进厨房里去。厨房里又传出一声扁担沉重的叫声,我和母亲都惊了惊,但我们都尽力保持平静。等父亲从厨房出来,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很像一块青石板。父亲说他的腰闪了,要母亲为他治治。母亲懂土方,用根针放火上烧一烧,在父亲闪腰的部位刺九个洞,每个洞都刺出鲜红的血,然后拿出舀米的竹筒,点个火在筒内过一下,啪一声拍在那九个血孔上。第二天早晨,母亲拔下了那个竹筒,于是,从父亲的腰里流出好大一摊污黑的血。这以后,我就不敢再让父亲挑水。挑水由我包了。父亲闲着没什么事可干,又觉得很烦躁。以前他可以在青石台阶上坐几个小时,自那次腰闪了之后,似乎失去了这个兴趣,也不愿找别人聊聊,也很少跨出我们家的台阶。偶尔出去一趟,回来时,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我就陪父亲在门槛上休息一会儿,他那颗很倔的头颅埋在膝盖里半晌都没动,那极短的发,似刚收割过的庄稼茬,高低不齐,灰白而失去了生机。好久之后,父亲又像问自己又像是问我:这人怎么了?怎么了呢,父亲老了。酒贾平凹我在城里工作后,父亲便没有来过,他从学校退休在家,一直照管着我的小女儿。从来我的作品没有给他寄过,姨前年来,问我是不是写过一个中篇,说父亲听别人说过,曾去县上几个书店、邮局跑了半天去买,但没有买到。我听了很伤感,以后写了东西,就寄他一份,他每每又寄还给我,上边用笔批了密密麻麻的字。给我的信上说,他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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